我的初戀

平　川

我的初戀，現在想來，有些可笑又夾著些悲哀。

那年我二十歲，在遠離家鄉的一所大學里攻讀文學。在充實我的智慧的同時，感情的荒漠里開始長出一株鮮嫩的幼芽——對愛的渴望。

從此我開始做所有這個年紀的少年都會做的夢，在大腦里編排著一幕幕愛情的故事。那時候，時常有興奮，有惆悵，有詩從心底涌出。一個倩影飄過眼前，又消失在人叢中，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使我悲哀，又使我陶醉。

直到有一天，我在宿舍樓里發現了她。她長得美，又溫柔嫻靜。大家議論說，這幢樓里沒有超過她的?？上颐枥L不出她的模樣，因為從對她說第一句話到我離開學校，從未正面仔細地看她兩眼，當時，我竟那樣怕羞，怕遇到她的目光。那時，我對自己并沒有什么信心，反而有過多的自卑。這個發現本來只能做一個夢，一個漸漸忘卻的美夢。然而，我意外地從一個同鄉嘴里聽到說，她也是同鄉!

這是一顆紅色的信號彈。我忽然覺得應該把夢從腦袋里搬到校園中。一天中午午睡后，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走了，時機正好!我整整衣裳，鼓起勇氣，走到她所在的宿舍門口，輕敲了兩下。出來的正是她。為了避免誤會，我立刻用干巴巴的語言做了自我介紹，并強調了同鄉的身份，接著就用家鄉方言問她喜歡文學不(她是另一系的)，她的回答使我倍感親近。她極大方地隨我到男生宿舍來，我極慷慨地把新買到的十余部長、中、短篇小說放在她面前，她很高興地挑了兩本。我為自己搶購到的這些書里，有她沒看過的而感到慶幸。

一星期后，她還了這兩本，又提起一部剛出版的外國小說。我記下書名，等她走后，立刻跑到書店買下這部小說，很認真地簽上我的名字，我不是怕丟失，而是想讓她更深地記住這名字。到這時為止，我們雖已見過兩次，但交談內容未離開過書。我想:我是很愛她的，應該讓她知道。于是，晚自習的時候，我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寫下有生以來的第一份情書，只有兩頁，詞句并不華麗，但字里行間不乏熱誠激情，是一個少年之愛的坦誠表述。我把情書夾在新買的小說里，給她送去。

一天、兩天、一星期、十天……沒有反應，沒有消息，我有點沉不住氣了。忽然，又聽說她們要出去實習兩個月，愈加不安。我竟荒唐地認為，這兩個月，會使我前功盡棄，便第一次大膽約她傍晚在一座無人的小樓前“談談”。

嗚呼!這次談話宣告了我的徹底失敗。她非常冷靜地告訴我，已經有男朋友。我立刻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繼而，懷疑她騙我，竟追問:他是誰?她當然沒有回答，仍是那樣木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忽然覺得，在這類事情上，她懂得比我多十倍，雖然比我小而且顯得那么單純。我只能為我的失敗長嘆，雖然沒有哭，但再也說不出話。

她卻說話了:我們走走吧。我們在大道旁暗黑的樹影里慢慢地走，沒有一句話。本來，這應是甜蜜的時刻，是無聲也溫柔的境界，但此時此刻，卻是我和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一起散步，是我咀嚼初戀失敗的痛苦的開始。走出二百多米，在一片濃黑的樹影中，我站住，看著她的臉，看不清，但感覺到她沒有看我。我這樣站了十秒鐘，說:回去吧。離宿舍不遠了，她說:我們還是朋友，我先走了。我沒有點頭，沒有回答，只是目送她走進燈火通明的大樓。我轉回身去，又獨自徘徊在黑黑的樹影里……

假如我當年不那么冒失，假如讓我們把相互了解做為基石，假如……也許結局會好些。在我其實并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的情形下，我那份盲目的愛只能是那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