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騙將軍的行動

王爰飛

1

1946年10月初，蔣介石在南京官邸召見保密局局長鄭介民，要他負責將張學良秘密解往臺灣。

1946年10月17日，鄭介民命令正在重慶處理軍統局善后工作的張嚴佛火速與劉乙光辦理此事。

在重慶期間，劉乙光已同張嚴佛研究好了誘騙張學良轉移的借口。他們想讓張學良在毫不覺察的情況下，將他秘密移往臺灣島。

一回到桐梓，劉乙光便奔到張學良的房中，滿臉激動地說:“委員長給重慶來電報啦!說讓副司令和四小姐離開桐梓，先到重慶住上一陣，然后回南京去!”

“回南京?”張學良先是一愣，接著激動地站起來，在房里來回走動?！斑@么說，委員長終于想起我張學良了，終于要讓我走出深山古寺了!”由于激動，他滿臉通紅，露出一種似笑似悲的奇怪表情。倏地，他又轉身問劉乙光道:“委員長還有什么話?”

“另外就是命令我和張嚴佛主任做好您的安全轉移工作，不得出任何紕漏。我和張主任為您找好了住處，等您到了重慶，再請示南京，何時動身?！?/p>

“好，好!”張學良激動得連連搓手?！拔乙奄x閑整整十年，就是按當初軍法會審判的刑，也滿期了。再不放我，委員長恐怕也不好交代了。你說，讓我去南京是不是準備放我了?”

“我想是的?！眲⒁夜饨器锏匾恍?。

“好，好。謝謝你了，劉秘書?！?/p>

劉乙光離開了。張學良回轉身，挨近趙四小姐:“小妹，我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我張學良總算熬出頭了!”看到趙一獲臉上并無所動的表情，張學良有些詫異:“怎么啦?小妹?你難道不高興?”

趙一獲淡淡一笑:“老蔣真要放你，我哪能不高興。我只是擔心，他是不是有什么新的主意?”

“你想得太多了，小妹。十年期滿，好多人都在為我奔走呼喊，他老蔣也不能不有所顧忌。再說，抗戰勝利了，他的威望已經到了頂峰，十年前那點掃面子的事再怎么說也被沖淡了。他沒有理由不放我，不然，怎么會叫我們去南京?”

趙四小姐答不上來，但心中總有一絲陰云驅散不開。

一個星期后，張學良一行離開桐梓，前往重慶歌樂山。

2

歌樂山位于重慶以西約20公里處，這里山巒重疊，佳木蔥蘢，景致清幽韶秀，呈現著一派天造之美。

給張學良選定的住處是松林坡的戴笠生前寓所。

第二天上午，負責照料張學良生活的軍統局上校組長侯楨祥，領著保密局副局長毛人鳳和張學良早已熟識的沈醉來到了松林坡。

從資歷上來說，毛人鳳等人皆是后輩，所以對張學良顯得格外恭敬，一口一個“副座”、“副司令”，絲毫看不出張學良仍是在他們手中羈押的囚人。

吃過午飯，幾個人坐下來閑聊。臨到毛人鳳告辭時，張學良說道:“我現在的心情，諒想各位都能理解。我想問一句，去南京何時啟程?”

毛人鳳故作沉吟地偏偏頭，回答說:“還都南京剛剛幾個月，政府有好些東西和文件等待空運，飛機一時調不開。我想，過幾天就會有消息的。副司令只管在這里安心休息好了?！?/p>

為了不讓外界得知張學良到達重慶的消息，鄭介民早已指示，將張學良的活動范圍嚴格控制在松林坡一帶。為避免張學良提出到重慶市區游覽的要求，張嚴佛等決定用車輪戰術將張學良穩在“戴公祠”內，由毛人鳳、沈醉、張嚴佛等輪番前往“看望”。

3

一個星期后，張嚴佛匆匆來到松林坡，向張學良報告說，飛機將于第二天在離重慶60公里的白市驛軍用機場起飛。

“是飛南京嗎?”張學良追問一句。張嚴佛略略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太好啦!”張學良興奮地說了聲，轉頭朝向趙一獲:“小妹，我們抓緊時間準備準備，把行李都收拾好，免得耽誤了?！苯又稚锨拔兆垏婪鸬氖终f:“謝謝你，張主任，咱們后會有期?！?/p>

看著張學良滿心歡喜的模樣，想到他在得知事實真象后會是怎樣一番心情，張嚴佛有些難受，忙退出屋來。

“他有察覺去臺灣嗎?”劉乙光問。

“沒有，”張嚴佛搖搖頭:“毛人風說，晚上他來這里給張漢卿餞行的時候再說。越拖得晚越有利?！?/p>

當晚，毛人鳳領著沈醉、張嚴佛等人來到戴公祠，設宴為張學良“餞行”。

想著第二天便要離開重慶到南京，張學良十分興奮，一一應承著各位的敬酒。趙一獲見他已是滿面通紅，忙拉他的衣袖，勸他不要喝得太多，免得誤了明天一早啟程。

“既是四小姐相勸，大家就不要勉強了吧?！睆垏婪鸫蛑鴪A場，同時把目光投向毛人鳳。毛人鳳顧自端起酒杯，又輕啜了一口，緩緩朝向張學良，說道:“漢卿，委員長方才來電，情況有些變化?！?/p>

張學良正在飲酒，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變化?什么變化?”

“委員長說，不去南京了?！?/p>

張學良瞪直了眼睛:“不去南京，去哪里?”

“委座指示，明天的飛機直飛臺灣?！?/p>

張學良一直端著的酒杯“叭”地摔到了地上，身子木然地跌坐下來，喉嚨里發出一陣悶響。好半天，他才抬起頭，目光直逼向毛人鳳，臉色由白變青，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4

房里的空氣頓時像凝固一般，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

“啪”地一聲，張學良一掌猛擊在桌上，眾人都吃了一驚。趙四小姐忙伸手拉住他，又取過一條濕毛巾，遞到他的手上。

又是一陣沉默。之后，張學良竭力控制住自己，悶聲問道:“什么時候走?”

劉乙光見毛人鳳使了個眼色，忙站起身來，挺直身子開口:“報告副座……”

“還有什么副座不副座!”張學良猛地打斷劉乙光道:“干脆把我看成犯人好了!”說完便再不作聲，兩眼直直地望著窗外。屋外，風吹樹搖，銀色的月光被抽打得支離破碎。歌樂山麓中，張學良度過了他在大陸的最后一個難眠之夜。

1946年11月2日上午，一架大型飛機從重慶白市驛機場騰空而起，徑直向東飛去。

座艙中，張學良既不與人交談，也不從窗口向外看，只微閉雙目，倚靠在椅背上。去臺灣的消息確實來得太突然、太意外了，他像是還沒有從這個打擊中反應過來，眼中露出茫然的神情。他實在想象不到，在囚閉了他整整10年之后，蔣介石還會對他耍這么一個花招，將他騙出大陸，押往遙遠陌生的一個孤島。

如果說，他此生中因為輕信，而屢次上了蔣介石的當的話，那么這一次，他再次——也許是最后一次一因為輕信蔣介石而又吃了一回苦頭。在老謀深算、輕諾寡信的蔣介石面前，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縱有10個張學良，又怎斗得過這個用心叵測、翻云覆雨的委員長呢?

(金玉摘自1992年12月12日《新聞出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