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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00美元信托基金

1996-12-31 20:47詹姆斯·比德森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11期
關鍵詞:麥克斯舞會爸爸

〔美〕詹姆斯·比德森

高中第一年過完了。我和麥克斯駕著他父母的福特獵鷹型汽車回家。那時是1967年6月,地點是加拿大溫哥華島的鋸木業城市艾伯尼港。車子轉彎的時候,我看見我爸爸,穿著格子紋法蘭絨襯衫,綠色工作褲。他是市政府的園林工人。

“瞧,你老爹在那邊!”麥克斯大聲說。

“只管開過去吧!”我說著悄悄縮下身子,免得給爸爸看見。那天早些時候我剛剛拿到成績單,知道要留級了。爸爸一定會非常失望。1928年爸爸從丹麥移居加拿大之后,一直在干粗活,掙錢太不容易了。他希望孩子將來比他有出息。我兩個哥哥都牢記著爸爸的心意。大哥芒迪上了猶他州立大學,現在結了婚,住在普羅沃。二哥勞倫斯也在那邊,進了楊百翰大學。

我回到家,把成績單放在桌上。我知道爸爸回家之前媽媽會先看到。我希望她可以減緩爸爸會受到的打擊。跟著我又回到麥克斯的車子里。他也過不了高中一年級這一關,和我一樣不怎么急著見到父母。

后來我再回到家里,媽媽只說了句:“你爸爸要見你?!?/p>

我看到爸爸躺在床上,一本推理小說打開覆在胸前?!班?,爸,我這一次看來是不行了,”我突然進出這句話,說得那么灑脫,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爸爸坐了起來,他的臉忽然顯得比他63歲的年紀蒼老?!澳阏娼形沂?,”他說。我那裝出來的滿不在乎態度,像熾熱平低鍋上嘶嘶作響的小水珠一樣,頓時蒸發得無影無蹤。

我囁嚅著說了一聲“對不起”,就逃到后院去了。不久,我聽到腳步聲,父親在我身邊蹲下來?!八懔?,吉米,不要緊,”他安慰我,“事到如今也補救不來了??墒?,明年你可要迎頭趕上去才好?!?/p>

“對不起,爸,”我說。

“抱歉是沒有用的。你老師告訴我,你應該可以拿甲等的成績??墒悄銋s一味浪費光陰?!?/p>

我不希望爸和我之間有什么芥蒂。我看出他已經原諒我,不禁放心地點了點頭。

秋季學校開課了,貝弗莉·邦菲德一走進我們同年級學生的大教室,我立刻神不守舍。

她有一頭光亮如絲的長發,眼睛透著爛漫天真,舉止帶點羞澀文靜的矜持。我請她當我實驗課搭檔,她答應了。到了10月,我真想鼓起勇氣邀她出席學校舞會,只是有一個難題:我沒有正經的服裝。

我走到坐在安樂椅上看電視的爸爸跟前,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我們負擔不起,不過我想約人家參加舞會,卻沒有一套西裝?!?/p>

爸爸看了我一下。他從來不會給我錢買任何他認為無聊的東西,所以我早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墒前职终f:“你需要的一定買給你?!?/p>

第二天傍晚,我們一起走進雷爾夫男裝店?!拔覂鹤右⒓游钑?,我想給他買套衣服,”爸爸跟店員說,“拿你們最好的貨色給我們看看好嗎?”

店員拿出一件黑色的西裝上衣,一條淺灰色禮服褲子,一件領尖有鈕扣的白色襯衣。光是那件西裝上衣就要45塊錢,是我前所未聞的數目。我望著爸爸,以為他一定搖頭不買。而他居然點頭同意了。

我帶著全套服裝走出衣店,從上衣到鞋子都全了。爸爸花了超過100塊錢。我從來沒見過他花那么多錢買東西,汽車不算。

到了星期六,我鼓起勇氣約貝弗莉去參加舞會?!皩Σ黄?,”她歉然說,“這個周末我得去多倫多出席一個婚禮。心領了!”

我說再見,把電話聽筒放下,大聲尖叫起來。

“那女孩子要跟家人到別處去,”我事后滿腔沮喪地跟父親解釋,又不大老實地補了一句:“是臨時有急事?!?/p>

爸爸皺了皺眉頭,用安慰的語氣說:“以后還會有舞會的?!蔽也唤畔滦念^大石。

幾個星期后的一個星期夫,我穿著整套新衣服上教堂去。晚飯后我在家時看電視,麥克斯開著汽車來了?!拔腋溈怂股宪婈牪倬殢d看冰上曲棍球賽去!”我大聲告訴父母說。

“換了衣服才去,”爸爸喊道。

“我們只是去看!”我不以為然地說,隨即坐車走了。

可是,在操練廳里,有人向我們高呼:“球員人數不足,組不成隊,快來吧!”我于是把西裝上衣脫下,租了一對溜冰鞋,上去當守門員。

球賽開始后5分鐘,球突然向我飛來。我跌倒的時候,雙膝重重著地,只聽見清脆的一聽“嘶”,兩條褲腿膝蓋部分裂開了。

我嚇慌了,趕忙回家,噔噔走進客廳,讓父母看我的褲子。他們都吃了一驚。

“怎么早不聽我說呢?”爸爸大叫大嚷,“你知道我要干多少活才買得到那套衣服嗎?”他走進臥室關上了門。他以前從未曾這樣掉頭不理我。

我挨罵了,卻不服氣,走進自己的房間,幻想著剛才原可以好好給自己辯護。

不久,父親走進來?!澳憬裢泶蚯髑蛄?,是不是?”他開門見山問我。我點了點頭。

“真是越來越信不過你了,”他語氣中盡是痛苦。

“人家硬要我打啊,爸!”

“做人得自己拿定主意。我不可能永遠在這里支持你的;這世界也不會像我那樣寬宏大量?!蔽也淮罅私馑囊馑?,可是聽到他教訓的語言帶著鼓勵,我又一次感到如釋重負。

那趟約會貝弗莉失敗之后,我打定主意要提高自己在女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我想,沒有什么比做主音吉他手更能吸引她們了。我發誓要買下霍洛韋唱片公司櫥窗里那個紅色芬德·斯托卡斯特吉他。

我周末到鋸木廠去工作,回家的時候總是滿身油污、木屑??墒沁@苦差事現在可有了新的意義。我的儲蓄慢慢多起來。有一個星期六,我終于超過100美元的目標了。我決定星期一就去問唱片公司經理,可不可以先付100美元做那個吉他的訂金。

星期天早上,媽媽醒來感到不舒服,爸爸于是叫我一個人去教堂?!奥_車,完了馬上回家,”爸爸說。

“好的,”我一口答應。有機會一個人駕駛我們那輛新的日本車,我十分興奮。這是爸爸有生以來的第二輛新車,也是他第一次用信貸方式買的新車。

我在教堂里碰見4個朋友:比利·哈克韋爾、布賴恩·麥克塔格特、達琳·洛厄里、克里斯·約翰森?!澳慵胰四?”比利問我。

“媽病了,”我回答,“爸留在家里陪她?!?/p>

他們交頭接耳商量了一下,接著就坐上我的車子?!伴_車到斯普羅特湖去玩吧,”達琳提議。我想起了父親的囑咐,有點猶豫;可是我心想可以早點回家,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些小路滿是冰雪。開了幾里,車子上了一座滑溜溜的小山,有個大貨車繞過一輛沒法開動的汽車,赫然在我那條車道上迎面開過來。我用力踩煞車,車子還是向前滑,跟貨車撞個正著了。

我下了車,看見貨車沒有損壞,爸爸那輛汽車車頭卻全毀了?!鞍挚隙ㄒ琢宋?”我想。

一輛吊拖車把爸爸這輛象征自豪和喜悅的汽車拖到我家門前。一到家,我那些朋友紛紛跳下車作鳥獸散,只??死锼挂粋€人留了下來,準備陪我挨罵。

爸爸一看見他那輛撞扁的車,馬上沖出大門?!澳阍趺锤愕?”他厲聲叫道,“進去!”這時,連克里斯都決定溜了。

進了家門,爸爸語帶厭惡地說:“問題不在那輛車子——車子可以修好。只是我再也信不過你了?!蔽以僖淮味氵M自己的房間,等待爸爸來敲門。

我從黃昏等到黑夜降臨,才明白這一次他不會來了。矇眬入睡之際,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條鴻溝。我擔心,假如沒有更多的機會,我永遠不可能彌補這條鴻溝。

我照爸爸吩咐,到保險費理算處辦手續。

“你當時稍稍越過了反方向的車道,”理賠員跟我說,“所以這次撞車你也得負上部分責任。你爸爸得付100美元的自負金額?!?/p>

這番話教我大吃一驚,不僅因為那貨車當時其實是完全開到我那條車道上,也因為那100美元自負金額,把我準備買吉他的儲蓄幾乎一掃而光了。我把那5張20美元鈔票抽出來的時候,不禁想到過去每個星期六不避齷齪干的粗活,心里覺得好冤?,F在,那一切似乎都是白干了。

我總算熬過了高中一年級,1969年高中二年級那一關也勉勉強強闖過了。一天晚上,我在臥室里,爸爸走了進來。那次撞車之后,空虛、漫無目標的感覺一直困擾著我。我跟朋友四處鬼混,把薪水亂花,和爸爸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我盤算過你的前途,”爸爸開口了,“不是人人都要上大學的。我希望你明白,在鋸木廠工作并不丟人?!?/p>

我愕然坐在那里,心亂如麻。爸爸放棄我了么?或者他想說的是,無論怎樣他都愛我?

那年夏天,勞倫斯從楊百翰大學回來,掙錢準備下學期的花費。一天晚上,他問我有什么計劃。

“也許在鋸木廠工作吧,”我說。

“要是鋸木廠關門,你怎么辦?”他問。

“我會找別的工作?!蔽一卮鹫f。

“人家憑什么要請你?”他問得直截了當。我默默地坐著。

“你聽我說,”他說,“為什么不到普羅沃去念完高中呢?你現在不跳出來的話,恐怕這一輩子就這樣下去了?!?/p>

他的話比父親說的更嚇壞我。我寸步沒有離開過艾伯尼,可是想到在另一個地方從頭開始,我心里泛起了新的希望。

我懷著急切的心情征求爸爸同意?!半x開了這里的一切,我應該會好多了,”我懇求說。

爸爸盯著我的眼睛看。他一定看出了我孤注一擲的決心?!昂冒?,”他終于說,“我們看著辦吧?!?/p>

3個星期后我收拾好行李。我到爸爸臥房去跟他道別,看到他從桌子里抽出一些東西。

“我知道你沒多少錢,”他說著把一個信封交給我,“這些也許有點用?!蔽宜洪_信封,里面是5張縐巴巴的20美元鈔票。

“不用謝我,”爸爸說,“這是你自己的錢,你撞車那次的錢?!蔽腋械阶约耗樇t了?!澳阋娺^那個保險費理賠員之后,我去找他,”爸爸解釋說,“我問他,那輛貨車開到你的車道上來,為什么還說是你錯了。我和他都知道這是占你便宜。我要他撤銷了你的記錄,同時把自負金額退還,而且指定要退還你付的那幾張鈔票。

“可是,假如我當時把錢還給你,你不會學乖,”爸爸繼續說,“我于是把錢收好,等到我認為是時候了再還你?!?/p>

我真想像小時候那樣張開雙臂抱住爸爸??墒前职职岩恢皇稚斐鰜?,像他跟別的大人握手一樣。我看出他是要給我一個最后機會去博回他的信任。我下定決心不叫他失望。

在普羅沃,我進了高中三年級,努力專心念書。我絕不浪費那100塊錢,大半拿去買書。寂寞不斷纏著我,陌生、氣餒的感覺往往使人幾乎沒法堅持下去。但是當我一想到要再次面對爸爸,我就會奮力重新集中精神讀書。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我付出的努力開始有了成果。到了4月,我盯著自己的第三季度成績單,簡直沒法相信各科成績都是甲等。

我打電話給爸爸。他說:“我真為你感到自豪,我向來都知道你做得到的?!蔽业难劬窳?。

兩個月后我高中畢業,回到家里。走進大門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和爸爸之間的鴻溝消失了。

我回家不過幾天,爸爸心臟病猝發。此后一個半月他都躺在醫院里。8月中有一次去醫院看他,我局促地坐著,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爸爸打破了沉默。

“你打算將來怎么樣?”他問。我感覺到他很想知道家里一切都已無須牽掛,我于是講了我的將來。我們討論的不是一個十來歲小伙子希望贏得朋友吹捧的美夢,而是一個要上大學的成年人的計劃。爸爸似乎滿意了。

那天晚上他舍我們而去。我非常慶幸終于贏回了自己一度不知愛惜而失去的信任。

后來幾年,我上了大學,展開了自己的事業,發覺爸爸是對的。世界并不像他那樣耐性寬容。不過我也發覺父親其實從來沒有舍我而去。他照顧著我,照顧我這個浪子,不管我失足多少次。他到現在還在護著我。

(陳衛摘自[美]《讀者文摘》199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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