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踏入社會前的諍言

趙耀東

本文作者是臺灣經濟界知名人士，曾在臺灣籌建“中國鋼鐵公司”，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曾任臺灣“經濟部長”、“經建會主任”。本文是他在臺灣大學機械系講演的摘錄。

我個人覺得一個導師對人的一生影響很大，我就是一個例子。因為在中學時代，我讀的是揚州中學，是當地第一流的學校。而當時大學考試不像現在的聯考，而是個別招生，考取的比例不大，約有50∶1。所以在大學時代，自己認為是天才，好像考試的問題都很簡單，分數也很高，兩只眼睛都長在頭頂上，認為自己不是做牛頓就是愛因斯坦，還要做福特，真是趾高氣揚，因而還被學校開除過。大學畢業之后，我工作了幾年便到美國，進了著名的麻省理工學院(MIT)，那更是不得了，好像走在馬路上都嫌窄，似乎世界的將來都要靠我自己來發明。

一次，我去聽一位教授的講演，我自己覺得非常不錯，沒有想到一位比我小一歲的留學生，叫林家喬，現在仍在MIT擔任名譽教授，他對講臺上的教授說:教授，你的假設不對。我們大家聽了全嚇一跳，這是全世界的權威在演講，怎么會錯呢?教授請他上臺說明，他上來了，很快地就證明他的理論正確，并指出教授的公式不對。老教授說:林先生，你是對的，我支持你的論點。然后就說這是“林氏公式”。

這堂課對我的打擊太大了，記得我好像兩三天都沒去上課，躲在宿舍里思考。那個時候，我的博士學科考試已經通過，只要再念兩三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但是我該不該念下去呢?我就去拜訪我的導師，也正好是系主任，把想法告訴他。他后來跟我說:“我勸你到工廠去，你們中國人到了外國，似乎不念個博士，就面上無光?！彼嬖V我兩點:

第一點:一個人超過28歲之后，假如他在學術上還沒有成就的話，最好別再念下去了。

第二點:假如你不想繼續讀書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到工廠里去從事實務工作。

第二天我就辦理退學手續。我事后反省，假如那個時候，我不到工廠里去，而是繼續讀博士的話，說不定這一生到現在仍只是個教授。

現在來講我們的正題，我覺得人生最要緊的問題。今天，在男孩來講有三次的投胎，在女孩來講再加一次“婚姻”。第一次是出身家庭，家庭出身對一個人影響很大。假如現在像王永慶這樣有錢老板生的孩子，那他的前途真是光明，馬上就可以接棒。其次是大學教育，在座的諸位，可以說是天之驕子，青年人來講，不知道多少人在羨慕你們，所以你們的出身家庭和考取大學兩關都通過了。未來最重要的，就是你們剛到社會的頭4年，對你們自身影響之大，恐怕很難想象。根據我自己、我的同學和朋友的經驗，可以說55%以上，離開學校4年內的工作，固定了這一生也影響一生。我大膽地說，在最初的三四年，你們選擇工作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地衡量一下，究竟自己將來要走哪條路，最要緊的就是每個人對自己的未來要有個目標，以后根據這個目標去努力。所以這幾年要特別小心，千萬不要在待遇上推敲，這點我希望各位同學特別要記住。每個人的人生像一盤棋，我們要贏得最后的勝利，千萬不要只圖走近路。希望各位針對自己未來的人生，自己先跟自己檢討起來，然后根據這個方向去走，好的開始就成功了一半。

其次，要清楚地認識自己。一個人對自己的個性一定要有詳細的了解，千萬不要騙自己，你可以吹牛騙一個人，從而使自己感到驕傲，可是對自己不能欺騙。

了解自己之后，才可以選擇出路，你可以列幾條路:一條路你認為自己的智慧很高，可以搞研究。做研究工作思想要集中，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但是智商要高。這并不是說會考試，如果論考試的話，那么按照以往我的成績，我老早就像愛因斯坦了?？荚嚦煽兪且换厥?，智商又是一回事。第二是機械研究，就是機械的設計、開發方面，這也是一條路。第三是在企業里作管理實務。到工廠里去最要緊的是基礎知識要豐富，這可以到圖書館去尋求。其次是你對管理有沒有興趣?因為到了工廠做到了廠長，在人事方面占去很大部分的時間，假如在這方面缺乏興趣的話，到那個時候，你會感覺到苦，感覺到在工廠里生活每天沒有新鮮的空氣，很無聊。但若是有興趣的話，就會其樂無窮。最后一個出路是從商。以往買賣東西，好像只要會耍嘴皮，就會賣東西，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F在做買賣都到國外去，就不容易了。像我買機器，以前覺得很難，現在覺得這里面是其樂無窮，如果沒有做過買賣，也將很難想象事業的繁榮。諸位的出路，我想大概不出這四大類，可以根據你們的個性作分析，預備將來走哪一條路。

我要舉個例子，你們臺大先期的同學康慶癸，是普林斯頓的博士，在清華當客座教授，我和他老太爺也是MIT的同學，有一天他來看我，說想到“中鋼”。我說，你當客座教授很好啊!待遇很高啊!他說，我對研究沒有興趣。我說，你不是讀博士嗎?博士怎么對研究沒有興趣，你要來，我很歡迎，但有三句話要告訴你:第一，你到工廠里來，要先把你的博士帽子取下來，因為在世界各國的工廠里，很少有博士呆在里頭的。第二，你要從基層做起，你到工廠，我不是要你博士的派頭。第三，你必須不怕臟了你的手。我廠里有很多臺大的同學，其中好幾位跟了我有30多年，最初他們跟我做事，沒有辦公桌，也沒有靠背椅，像工人一樣。結果康慶癸到了“中鋼”，到工廠從基層做起，在短短的5年當中，他的待遇加了3倍，現在已經做到廠長。

我這里還要跟你們談一個“Job”(工作)和“Career”(職業)的話題，希望你們一定要分清楚。今天很多大學畢業的，甚至是博士，竟然在國外開飯館。我的小孩子也在國外長大、念書，我說你們只要到飯館做一天工作，我們父子關系從此就斷絕。這年頭開飯館有博士有碩士一大堆，幾年前我去瑞士，中國餐館只有4家，去年我去已增加到84家，書都不念了，只為了混個Job，值得嗎?

諸位最難體會的大概是Ca-reer!這Career就是你的事業，這一點我希望你們無論如何要特別當心。在座諸位不要忘記，你們是得天獨厚的驕子，而未來的potential(潛力)相當高，千萬不要輕易地把自己賣了。我有一個親戚，在學校里讀書老是考第一名，在美國像哈佛、MIT，國外的學生比較容易進去，這一個親戚Applied(申請)哈佛，那時我們認為他當應毫無問題。有一天注冊主任面試，沒有想到竟然把他刷了下來，因為那位主任問他將來預備做什么?他說:“我沒有很大的愿望，只希望有個Career，有一個Happyhome life(好的家庭)?！弊灾魅握f:“We Harvard School want to train leader，We dont need to train commons.”(哈佛只訓練領導者，不需要訓練平庸者)。MIT也是只訓練領導人。你們臺大人應該有抱負，將來你們是每一行里的領導人。希望你們不要自暴自棄，臺大人不能只求找個工作。許多年輕人為了找“工作”都給我碰釘子，假如你不是臺大人，我不會罵你，你是臺大人，而你只Look for Job(找工作)，我會說Im sorry，you are not qualified(對不起，你不合格)。臺大人應該有理想，有抱負。你要相信，任何事情沒有一件不能做的，只看你有沒有抱負、有沒有干勁、有沒有理想。一個人能成功，1/3是靠才學，1/3是你的能力或你的沖勁，不要忘記另外1/3是機遇，假如沒有機遇的話，當然你不能成功。但是有了才學和能力之后，機遇就會增加了，我相信將來我們工業界將靠在你們肩上。

(阿文摘自《南風窗》199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