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能再“愛”你

俏娘

當他告訴我,他從沒愛過別人只愛我這個丑女時,我感到幸福極了

我的丈夫李剛1.80米,一表人才,文科大專畢業,曾是一個大廠的行政干部;我,1.58米,姿色平平,曾是廠里的小會計,非正式工。15年前我們結婚的時候,很多人認為我配不上他,郎有才女無貌?？墒菍@個婚姻不滿意的卻是我。

李剛父母40多歲生下了他。老來得子,對他十分嬌寵。他聰明,口才好,在廠里,不少姑娘追求他,辦公室里經常能聽到他的“口若懸河”和女孩子們的嬌笑,我閑下來的時候也喜歡聽他聊,但我并沒有愛上他,也從未想過他會愛上我。

那一年我們廠換了新廠長,新官上任后先從財務抓起,一查就查出了許多問題,大部分財務人員被牽扯進去,沒牽扯進去的也說不清楚。我是唯一清清楚楚的人。那次大清查之后,廠里對我的評價很高,李剛私下對我說:“我就佩服你這樣的女孩,做事認真,有主意?！辈痪?李剛的父親因腎病住了院。他的父親是廠里的老工人,李剛找廠里借支票,領導都以各種理由推托,讓他自己想辦法先治病。李剛急得團團轉,一點主意也沒有。我看不過去,心想憑什么大吃大喝有錢,老工人看病就沒錢,就找出一些文件給李剛,幫他出主意找辦法,他終于借到了公款。

我不知道李剛對我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是感激是欽佩還是依賴,反正他說他愛上了我。

同在一個廠,消息傳得特別快,我的心里特別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信心一輩子跟定那個叫李剛的人,可是大家都說我有福,丑女找了個英俊的大學生,白菜賣了個肉價錢,還有什么說的。

沒有人問我愛不愛他,只有我自己悄悄問自己。找了個機會想跟上大學的弟弟聊聊,剛說了個開頭,弟弟就笑著說:“姐,說實話,你這么丑的女孩能嫁出去就不錯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李剛有模有樣,有文憑,性格也好,你有什么可挑剔的?！?/p>

幾個喜歡李剛的女孩聽到我們相愛的風言風語后,寫信表白的,送領帶送玫瑰的,一時間花拳繡腿亂飛。而李剛就是不為所動。我不得不相信自己得到的愛情是多么珍貴。24歲的姑娘,誰沒有虛榮心?當他告訴我,他從沒有愛過別人,只愛我這個“丑女”時,我感到幸福極了。

結婚那天起,我就沒有感覺到有個丈夫,好像是有了一個小兄弟

說來好笑,新婚第一夜,不是我睡在丈夫的懷里,而是他這個大塊頭睡在我的懷里?？粗焖臉幼?就像個孩子,我又喜歡又好笑。沒想到,這一幕竟成了我們夫妻生活的寫照。

好在當時生活中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辛辛苦苦持家,他在外面胡吹亂侃,我都由他去。他一會兒說要辦公司,一會兒說要去海南談生意,一會兒又說要移民去玻利維亞。我的小姐妹提醒我說:“李剛朋友多,又有本事,你那么不注意修飾自己,小心被他甩了?！蔽倚睦镉袛?就算他白天去了白宮,天一黑一準回我的炕上睡覺。他的本事在嘴上。

1991年,我們廠徹底破產了,我們都成了下崗工人。為了生活,為了女兒,我干過多種工作,傳銷、賣食品、賣旅游紀念品、拉廣告,只要賺錢我就干。不論我做什么,李剛都嘲笑我,他跟他的那些哥們兒說,這娘們兒閑不住,掙那倆錢還不夠我的煙錢,我出去跑一趟夠她半輩子吃的。為了他的面子我只有苦笑,其實我和他都明白,我們家所有的開銷,都是我這么干掙來的。

他只做成過一次生意。1993年春節,他不知從哪兒倒騰了一批帶魚,賣給一家工廠做過年的福利,資金是我四處借來的。他說工廠后勤科長是他的哥們兒,貨到準付錢?？墒菐~發完了,廠里卻說他弄的帶魚與樣品不符,就是不付錢。兩個多月過去了,債主催著還錢,我急了,逼著他去要,他說東說西就是要不回來。我只好自己去,在廠里軟磨硬泡鬧了5天,總算把錢要回來。當晚,他在家大宴賓客,吹牛說:“小意思,掙了點小錢?！贝蠹叶疾滤嵙藥兹f塊,他微笑著不說。實際上,除去一切費用,只掙了3000塊。但他有了這點資本,似乎更有理由吹牛,也更可以嘲笑我了。

他的生意永遠都在談,他的客戶永遠都在廣州,他永遠都有新的店要開張。大排檔紅火的時候,他想頂下這個店那個店;洗衣行興起的時候他又到處了解哪種干洗機器最好,后來又是洗車行、出租公司、音像中心……我也不知道別人信不信他的話,反正他忙,為了那些沒影兒的生意,他求我給他買了中文傳呼、手機,后來他知道我賺了點錢,就求我給他買輛摩托車,他說:“你掙小錢我掙大錢,掙大錢就得投入,沒這些東西誰跟你談生意?”為了鼓勵他做事,我用全部的存款給他買了一輛“雅馬哈125”。后來我聽他出去吹牛:“一個客戶拿了貨不給錢,給了這臺車頂債,沒辦法,騎著玩吧?！庇信笥岩枞ネ?他說,沒問題,等我的凌志買回來,這車你盡管騎。

女兒上學,花銷越來越大;公公婆婆身體不好,也需要用錢;房子要修、電視要換,處處要花錢,可是李剛還是這個樣子。有時我真生氣了,就罵他幾句,他生氣地說:“我被你吵得越來越庸俗了,老是為油鹽醬醋煩我。我干什么都不順,就是被你這個娘們兒害的?！蔽覛獾冒l抖。不到兩分鐘,他又哄我:“我知道你辛苦,這都是暫時的。我愛你就是因為你與眾不同,有大家風范。早晚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p>

1995年,李剛得了糖尿病。我花光了家里的存款給他治病,還借了不少外債。李剛的病不能累不能氣,還要心情好,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看著我奔波。有朋友聊天,他就一副壯志未酬的樣子,說:“唉,大夫什么都不讓干,生意都耽誤了。她一個娘們兒家,能干個什么,也是辛苦她了?！?/p>

我們家月月入不敷出,再加上那些債務,我愁得要命。這時表妹在廣州開了一家美容院,要我去幫忙,就這樣,我來了廣州。

沒想到一來就碰了釘子。表妹看見我皺起眉頭說:“表姐,我印象中你的皮膚挺好的,長發披肩,現在怎么成了這個樣子。漂亮不漂亮還不要緊,可是你頭發這么少,一臉皺紋,怎么干美容這一行?”

我不能回去,只能干好,一大家子人等我拿錢回家呢。我跟表妹再三保證,試用半年,干不好我就走。表妹勉勉強強同意了,她送了我一頂黃色的假發,我開始替她管理這間小小的美容院。

難道夫妻感情,就是你沒有別的女人,我沒有別的男人那么簡單嗎?

我在廣州打了4年工,沒看過一場電影,沒進過一次公園,甚至沒見過珠江。我不但拚命賺錢,還要拚命省錢。為了省下車票錢,我幾年沒回過家,給女兒打電話時,我哭得說不出話。孩子不懂事,還怪媽媽不親她,不回來看她。

我在廣州除了美容院的客人,沒有一個朋友,天天吃在店里,晚上就睡在美容床上,連個電視都沒有。偶而李剛會打個電話來,我就很激動,想聽他說幾句關心的話,可是他每次第一句話就是要錢

我哭著說:“老公,我知道你打電話就是有了難事,急著要錢?？墒悄隳懿荒艿谌湓捲僬f錢的事,先說兩句讓我心暖的話,我是你老婆呵?！彼f:“長途電話嘛,我也是想省錢呀。反正我從來就沒有過別的女人,只要你沒外心,老夫老妻的還用說情話呀?！蔽覀牡靡?老婆就算一頭牛,你也得關心關心她呀,難道夫妻感情,就是你沒有別的女人,我沒別的男人那么簡單嗎?

我們店旁邊有一家摩托車修理行,店主是湖南人,一個瘦巴巴的跛子。他每天起早貪黑地修車,深夜還開著店門。那天他老婆來探親,竟大大方方地來我店里美容。不是我歧視她,是我覺得那個男人的錢賺得太不易。跟她一聊天,我又吃了一驚,她說:“唉,要不是我老公有糖尿病,不能太勞累,早就買房把我和孩子接過來了。我真是命苦?！?/p>

就這幾句話,讓我一夜沒睡著。結婚10年了,誰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娘,憑什么我要這樣養著他。不錯,他現在是有病,可是他跟那些游手好閑的朋友出去玩,出去吃吃喝喝,一弄就是半夜,從來就不累。他下崗8年了,一共就掙過3000塊錢。有手有腳,他為什么不能自食其力?

上個月他突然來了,說是去佛山幫一個朋友討債。朋友只提供路費,要到錢可以提成。我說,就在店里湊合住吧,他說:“我打電話聯系好了,拿到錢沒問題,我還是住賓館吧,你那么窄的美容床我睡不慣?！彼シ鹕揭惶炀突貋砹?說:“老板是想還錢,可是他確實沒有,我親眼看見的,他中午就吃個盒飯,比我還窮?！蔽铱扌Σ坏?說:“李剛,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似的,沒錢還擺譜,胡吃海喝?這里多大的老板都吃盒飯?！彼桓吲d地說:“娘們兒知道什么,男人有錢哪有不吃不喝的?！蔽覛獾檬チ死碇?說:“有不吃不喝的,就沒有不養家的?！?/p>

他氣呼呼地回去了,我想,好,你生氣吧,生氣就別跟我要錢了。沒想到他走后表妹告訴我,他說出差費花完了,從表妹那里預支了我半年的工資。

1998年春節我回了一次家,想家想女兒。在家幾天,丈夫幾乎天天出去喝酒,年初六那天,李剛回來得特別晚,凌晨4點才到家,也不與我說話,倒頭就睡。我睡不著,起來上廁所。聽見他的傳呼響,就回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一聽是我就說打錯了。第2天,他的傳呼上又出現這個號碼。我問李剛是怎么回事,他不在乎地說:“我有病,干又干不動,你耽什么心呀?！?/p>

后來,我聽說李剛經常去一些色情場所玩。有一次,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套他的話,他喝酒之后終于吐了真言:“我也去過幾次,抱著小姐就是不行,干不成?？赡苁浅运幍脑虬?我是廢了。你以后不用操我這份心了?！蔽倚暮噶?“干不成”和事實上的“干”有什么區別?我在廣州4年多,一心賺錢,一心為了這個家,我也是個人,是個健康的女人,難道我丑我老,我就該過這樣的日子嗎?

我偏不知足,我要跟他離婚,他一聽就急了,吼道:“李秀林,你拋棄下崗又生病的丈夫,你像個妻子嗎?想置我于死地呀。我去婦聯告你?！蔽页靶λf:“我是女人還是你是女人?你上婦聯干什么?下崗的人到處都有,比你病重的也大有人在,你能夠半夜半夜地在外面喝酒泡小姐,就不能養活自己呀?！?/p>

幾年來我疲于奔命,女兒只好由他的爺爺奶奶照顧。她已經12歲了,我想應該能理解媽媽的心事。沒想到女兒聽說我要跟李剛離婚,又哭又鬧,她說:“媽,我不許你跟爸爸離婚,因為我現在需要爸爸,也需要媽媽。沒爸爸我害怕,沒媽媽就沒有錢花。你要離,就等我大學畢業再離,等我工作了,我不管你們怎么折騰?！?/p>

我的心更涼了,我不但縱容了一個懶丈夫,還培養了一個自私的女兒,這個家決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毅然對女兒說:“離婚是我和你爸的事,希望你能理解。就算離婚了,我也還是你的媽媽,我會撫養你到18歲。并且你爺爺奶奶的生活費我也會負責?！?/p>

李秀林的離婚案未能判離,我問她怎么辦,她說,半年后再起訴。然后她問我:“我不是個賢惠的妻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是嗎?”我想了想,說:“首先是夫不夫,才會有妻不妻。任勞任怨、逆來順受,不算好妻子?！?/p>

她說,對,我就是要把他丟在旱地上,讓他自食其力。

(蔣麗摘自《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