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徐奉洙

文/謝銳

1999年的世界棋壇中表現最為突出的兩位老將無疑當屬小林光一和徐奉洙。前者在一年的時間內從無冠到“五冠王”，重現昔日全盛風采；后者事隔七年后，再次在韓國棋戰中奪冠，而且打敗的是當紅棋手劉昌赫。不僅如此，他還打進了天元戰決賽。

徐奉洙與曹薰鉉同齡，出生于1953年。在他們這輩棋手中，群星璀璨，二十年前生成的光輝直至今日仍明亮閃爍。但在他們的上升期即七八十年代時，他們無論怎樣中流擊水，彎弓射雕，都亦可謂為他們人生得意的一段必然軌跡。然而，在后輩棋杰縱馬揚鞭、指點江山，而他們雖壯心不已，卻畢竟烈士暮年之時，如還能像奔流到海的老浪一樣倒灌江河，就是殊為少見了。而徐奉洙當屬其中最為突出的代表。

徐奉洙是一位如同野草般富有生命力的棋手。野草茂盛但終比不過參天大樹，然只要有春風拂過，野草即漫山遍野地瘋長起來。徐奉洙的棋風像野草一樣的無拘無束，無生無死，他跌宕起伏的狀態則同樣如野草一樣四季輪回。

力戰，酒一樣的豪放、天地一般的自由自在……這是“韓國流”的特點。而要說“韓國流”，徐奉洙才是其真正的開山鼻祖。和趙南哲、金寅、曹薰鉉都曾受過日本圍棋教育，多少帶有日本圍棋的印跡不同，徐奉洙從小既無老師，也未去過日本，完全是自學成材，而且還是在沒有高手與之切磋的封閉環境里練就一身功夫的。由于無門無派，不入道，不入流，因而徐奉洙自稱為“自己流”，即不受既定理論的束縛，一如既往地自由自在地挺槍綽刀投入戰斗。只要有一線生機，即懷抱著百分之百的信心與希望去贏得百分之百的勝利……這不正是棋手們對之又愛又恨的“韓國流”嗎?

第6屆中日圍棋擂臺賽的擂主之戰中，日方主將加藤正夫九段的一條大龍在中方主將聶衛平的大空中順利做活，棋局至此，像他們這個等級的高手都知道棋實際上已下完了，但在巨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的支撐下，聶衛平又抵抗了近百手方才投子認輸。對此，日本雜志評論道：這種情況在日本是看不到的。對棋形美感的追求和保留一張“完美”的棋譜已作為一種圍棋理念滲入到了日本棋手的骨子里頭。宛如戰爭到競技到健身的過程一樣，競技的惟勝負是瞻的本質特性演變到如今，竟在更多的時候要求棋手如紳士般的列陣、中盤、官子，而后體面地小勝與小負。這種風氣在日本體現得最為明顯，那么，這究竟是成熟，還是誤入歧途呢?

不用說，在日本棋界普遍認為不能“變臟”了的棋譜背后，肯定存在著許多隱藏著的勝機，而且也透射出日本棋手在多年的暖風熏陶之下斗志與變新勇氣的步步喪失。在徐奉洙們的“韓國流”嚴逼下步步退縮的日本圍棋惟有以所謂的“藝術美”聊以自慰。

和聶衛平偶爾才表現出來的在敗局已定下的“不死鳥”精神相比，徐奉洙簡直就是“翻盤術”的集成大家了。曹薰鉉以一桿“快槍”橫行棋壇，其“翻盤術”在超一流棋手中首屈一指，昔日棋風正統純厚的聶衛平、林海峰曾飽受其折磨，但徐奉洙在此方面何曾比曹薰鉉遜色半分?

對聶衛平，對馬曉春，徐奉洙強大的戰斗力和獵豹般敏銳的勝負感無不發揮至極致，直至1994年的中韓對抗賽之前，徐奉洙對中國棋手竟是赫然的七連勝，此紀錄雖被常昊一朝終結，但1996年后，徐奉洙又對中國棋手保持連勝，其中包括馬曉春、常昊、俞斌這樣的高手。

凡是被徐奉洙打敗了的對手都不太服氣，都有一種一不小心掉進陷阱的感覺。甚至到了今天，仍有不少棋手對徐奉洙的每局必戰、亂中求勝的“野戰”棋風嗤之以鼻，將之與韓國的黃醬相提并論，即又臭又硬。不過，徐奉洙的這種棋風一方面能成為“巨人殺手”，但另一方面也必須承認，由于其偶然性大，不入天堂，即下地獄，所以，在徐奉洙的狀態低落之時，一些無名之輩也盡可以在其頭上動粗，而他竟也奈何不得。

雖然棋風一旦形成，便終生難以改變，但在棋風之外，還是有許多未知的領域有待挖掘深究。如武宮正樹的華麗“宇宙流”如果再與坂田榮男的“剃刀”相結合，那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情景呢?徐奉洙雖然嗜戰不改，但其虛心與誠懇亦為少見。早些年他將老對手曹薰鉉的“棋經”奉為神明，現在他又對李昌鎬佩服得五體投地，其口頭禪亦由“曹薰鉉說該這么下”變為“李昌鎬說……”難道這不也是徐奉洙始終保持著“火山噴發”的原動力嗎?相比而言，我們在更多的泄氣英雄口中聽到的盡是些“如果我這盤棋不出昏招，我肯定……”之類的話。

和棋盤上的勝負大起大落一樣，徐奉洙在棋界的沉浮亦可謂天上人間，說日本的大竹英雄九段“五年一醒”，但用之來形容徐奉洙恐怕更為合適。1971年，年方18技不過二段的徐奉洙出人意料地在韓國第4期名人戰中連戰連捷，先是勇奪挑戰權，其后又一鼓作氣地在決賽中3比1擊敗了當時韓國棋院總帥、老一輩棋士的代表趙南哲九段，首次榮登“名人”。

70年代，徐奉洙大顯崢嶸。名人戰成了他一人盡興表演的舞臺。從第4期到第8期，徐奉洙實現了五連霸。即使是等到他的天敵曹熏鉉登場后，徐奉洙在名人戰中的表現依然出色。其后他共有10次登上名人戰決戰，并有兩次奪冠。

然而，令徐奉洙感到“不幸”的是，韓國出現了一個專門“克”他的曹薰鉉。在70年代后半期和幾乎整個80年代，徐奉洙只好去扮演一個“偉大的挑戰者”角色了。據不完全統計，歷年來徐奉洙和曹薰鉉在各種大小比賽的番棋決賽中曾經71次相遇，而在這71次番棋決賽中，徐奉洙盡管浴血奮戰，卻只有14回笑到最后，勝率不到20%!

劉昌赫和李昌鎬的先后崛起標志著“曹徐時代”的結束。徐奉洙一時跌入低谷，寂寂無聞。但在第二屆東洋證券杯五番棋決賽中，徐奉洙卻大發神勇，竟以3比1的比分擊敗李昌鎬奪冠，令世人對其刮目相看。翌年，在曹薰鉉、李昌鎬、劉昌赫相繼敗北的第二屆應氏杯大賽中，徐奉洙更是一路如入無人之境，連敗鄭銘王皇、藤澤秀行、武宮正樹、趙治勛、大竹英雄而奪冠，直抵其人生事業頂峰。

但此后徐奉洙又從峰頂墜至谷底。從1992年至1996年的四年間，他在國內棋戰中毫無建樹，就是參加中韓對抗賽這樣的雙邊比賽，他也要參加選拔，而且常常敗給一些初出茅廬的初段棋手。漸漸地，人們在稱呼韓國“四大天王”時，已悄悄地將徐奉洙改換成崔明勛。一代“怪杰”似乎從此沉淪。

然而，誰知道1996年底徐奉洙又如蟄伏的野豹從冬眠中蘇醒過來。先是在東洋證券杯預選賽中，連過五關，成為惟一出線的韓國棋手。緊接著在SBS杯連勝戰打入四強，取得參加真露杯賽資格。參賽時他抱著“反正早晚要輸，能多下一盤就是一盤”的心理上陣，哪曾想又創下了九連勝這樣空前絕后的紀錄!而中、日兩方的參賽棋手加起來亦不過10名而已。

這一年(1992年)，徐奉洙還在年底打入了天元戰決賽，但無奈他面對的是令他束手無策的李昌鎬，終以1比3敗退，隨后徐奉洙又似那裹起身子、蜷縮著冬眠的野豹進入低潮，1998年他的勝率首次跌到50%以下，“當仁不讓”地忝列一流高手末席。狀態如此大幅度地起伏，在一流高手中委實少見。

1999年，徐奉洙宛如冬去春來。他的狀態一經恢復，便立刻向世人展現了他天王級的實力和不可替代的“天王”之尊。他相繼在戴克倫杯和天元戰兩項棋戰中連闖預賽、本賽數關，奪得挑戰權，并在戴克倫杯賽中3比2勝劉昌赫奪冠，令棋壇格局頓時一新。

徐奉洙是細高個，微微駝背，從其言談舉止中很難找到都市人的那種精明與干練。他對周圍的一切看似漠不關心，也從不在乎別人對他的風言冷語，一向我行我素。有時他也會與人推心置腹地探討人生中一些嚴肅而深奧的問題，每逢此時，只見他滔滔不絕、嚴肅認真，與平時判若兩人。他還有一大嗜好——喝酒，只要有人肯請他喝上幾杯，請他簽名也好，下指導棋也罷，他都來者不拒。說起來，徐奉洙就是這樣一個既復雜又單純的人。

但在棋上，徐奉洙絕對是一個稱職的棋手。為保持體力，他和曹薰鉉一樣經常爬山鍛煉，為不落伍，他不恥下問，不把每一個見到的新變化徹底弄明白不罷休。毫無疑問，這是徐奉洙在棋壇輾轉沉浮但終不改超一流棋手面目的一大原因所在。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講，韓國棋壇比賽多多，列起來超過了15項，競爭激烈，這也迫使了他和年輕人一樣拼命也要把成績打上去。而在中國，棋賽較少，像馬曉春從9月至11月只下6盤棋，競爭熱度的欠缺顯然也是中國棋界產生不出小林光一、徐奉洙這般棋手的一大原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