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等

楊森君等

九月（組詩）

■楊森君（寧夏）

一株斑綠的狼胖胖草

在脫身上的皮

它裂開了一塊

——力量剛好

把一只伏在它上面的紅色甲蟲

彈到了一米以外

平原

我幾乎看不到尖銳的日照和塵埃

我站在蓄足了暴力的青草中間，平原上

一定藏有偷睡的花斑老虎，它把寂靜壓在身下

我想停一停，等黑色的森林緩過來，我決意

要等到枝條上彈起紛紛揚揚的白色花朵的那一刻

在寂靜里

在寂靜里，我挪動一只白色花瓶

我不想在八月里老去

——配合一株屋后的木槿

一束流星被上帝罰下來，罪銷了

我坐在木椅里，神態安詳

半個月亮

半壺酒，另一半被喝光了

半盆水，另一半被潑掉了

半根骨頭，另一半被嚼碎了半份愛情，另一半被婚姻代替了

半張臉，另一半被一只冰涼的手捂

住了

昭 示

我不能動搖這里的寂靜，我踩踏在

經年的腐葉上

我不能像一輪太陽被一棵高大的樹

冠拋了上去

在八月中旬的胭脂峽，盛大的夏日

極度受潮，包括

長勢過剩的草本植物、一根枝條上

的兩滴清晨的水珠

深顏色的蝴蝶以及那些垂下陰涼的

樹身后面

斜紋的陽光、形銷骨立的巖層、脫離

了控制的霧氣

存在

在黃昏展開的地方，有一點白

它像故意白著

據說是白菊

我沒有證實

在黃昏展開的地方，還有

另一些東西

有一點白

慢慢消失了

現在，輪到月亮出現了

在低矮的山頂

七顆紅豆

■雪馬（甘肅）

七顆紅豆在天空燃燒

七顆紅豆是我的北斗七星

照耀我的村莊也照亮一座座城

紅豆是大自然的微笑

是春天的淚滴在九月成熟

在九月的王冠上我看見七顆紅豆

仿佛它們是秋天七顆火紅燃燒的心臟

七顆火紅的心臟在燃燒

吉祥光芒布滿九月

我在九月的第十三個日子里誕生

打著月亮的燈籠輕輕地走不驚動

一座山崗一棵白楊

我去北方尋找世界上最后的七顆紅

豆生命和死亡纏繞在我的心頭

我偷來世界上最后的七顆紅豆換取

你的愛情

一滴水的嘆息

■晚亭（新疆）

１

子夜，繁星遙掛

一滴水洞穿過干溝心海

發出微弱的嘆息

那些遠去的回憶

在車輪碾過的故鄉小路上

沾滿泥土，如上古的將士

勒馬而歸

２

水的新娘

坐在馬背上在日記里

寫下愛的話語

于是，這個午夜

記憶的天空

布滿粉紅的云霞

手背上的痕跡

在愛與被愛之間落下深情

如戰場上的兩個士兵

光著腳喊著兄弟

３

一滴水的深情

喚不住流漓的小河

馬，背道而去

帶著故鄉的泥土

和水的新娘

暴烈的石頭在戈壁上迷醉

一滴水在它的身邊發出沉重的嘆息

神似的力量輻射在古城道上

夕陽沉于山后，灼熱的余輝

讓小河靜默，一滴水連同它的嘆息

干涸在戈壁灘上

高原的陽光

■洋滔（西藏）

久違了，高原的陽光

四個月在天府之國休假

少見晴天，即使日出

陽光也是霧過濾了的

太多的沉悶

壓抑著黃昏般的白晝

此刻，我敞開胸懷

一任粗糙的風吹來

盡情享受陽光落地的聲音

天藍得像大海

云白得像哈達

道旁綠樹彈出美韻

山巔雪帽飛揚爽意

兩小時前的天府悶熱

已煙消云散

身子晃兮忽兮進入醉態

我在布達拉宮前站站

在藍色的陽光中走走

曬一曬陳年霉氣

飲一口日光城的新鮮陽光

入我血管，養我大腦

恢復我日夜思念的

干干凈凈的生活

紫蘇姑娘

■劉長鋒 （解放軍）

一個衣著樸素的姑娘

舉著一把新鮮的紫蘇

像舉著一把紫色的燈籠

一個衣著樸素的姑娘

舉著一把滴水的紫蘇

像舉著三月桃花里的愛情

一個姑娘一個臉上沾了泥巴的姑

娘

不是唐詩不是宋詞

一個舉著一把新鮮紫蘇的姑娘

手里舉著她的簡單的生活

像舉著遙遠的北方

我那遙遠的家

被她穩穩地舉在手上。

晚 報

■冰 川（甘肅）

一些晚報

如破產的醫院

住滿了密密麻麻的

生病的鉛字

散發著濃郁的病菌

傳染著一種可怕

我擔心

會有那么一天

透過銅錢的方孔

看不清太陽的容貌

九月，一些事物在升高

■沈鳳國（山東）

鷹在升高

天空在升高

九月大地在升高

思念在升高

一些淚水也在升高

遠山在升高

這些潛伏的巨獸

它們的黑色脊背

在秋風中緩緩聳動

鄉村土路上

那人背著花被子走出故鄉

他的身影升高

野花灼傷他的眼睛

淚水里的故鄉在升高

敦煌：一只深埋沙漠的水桶

敦煌，一只深埋沙漠的

水桶，是佛布施的那只，

還是駱駝商隊內訌

一場陰謀廝殺幸存的那只？

抑或運水人故意埋下的那只？

落日浩大，狂風四起

暮色中有人惆悵不已

敦煌，一只盛滿清水的水桶

在風里沙里

喂養著干燥的自己

月亮地

善良老人手握鐮刀

蒼老夜空手握月亮

割短了秋天的尾巴

誰看見了那個手掌密布傷口的人

倒在一片月亮的刃上

月亮地里有人悉心撿拾著稻穗

有人在地頭吸煙，說夜話

有人奶著懷里的孩子他們都聽見遠處打稻場上

稻粒脫殼的清脆聲

來回搬運稻棵的腳步聲

月亮，月亮

照亮他們的臉

照亮溫暖整齊的北方稻田

我們之間，只有一塊玻璃的聯系

■張曉峰（江西）

我使盡了渾身的解數

僅僅是一望。但這一雙眼

必須被望穿。我的眼已不能退縮。

我撕開了自己的視網膜—

模糊一片，我的淚和血通向玻璃

猶如怨恨的刀，刻下了急流

猶如早晨的大霧，由于一只

鳥的叫聲傷到心臟。

我是我的幸福的仇人。

沒有罪惡，而我的生活疊成一堆恐 懼。

痛苦咬住我，喊救無聲。

我是貓爪在光滑的荒涼上匍匐。

舌頭，嚼著一只死鼠的骨頭。

從虛構的天上，掉下一些

玻璃的碎屑……

獵鹿與采掘

■袁湘武（甘肅）

那腳多么神奇

潛在巖石中

一道電光柱射來

井下

水鞋模仿火的音樂

鹿炙熟了

味美而色香

巖石醒來

歌吟透明

采鎳的人

仿佛獵鹿

他們的圖畫與日月同輝

神奇的手腳

是十萬個掌子面

漆黑如墨的夜

無法阻止

花開的方向

小站的二胡聲

■楊世文（黑龍江）

一切都遠去了

小站二胡聲，夜以繼日的二胡聲

就像耳邊的那一陣秋風一樣

被省略了大寒的秋風被我記住了

比那個今天依然讓我心寒的夜晚更 深的是

我心靈的山脈放牧著大面積的回 音

不會消失的是小站的寂寞

從我記憶的胎里有一種疼

從白天到黑夜

化成我心靈的繭，生命的源源

我心情的春天，就是我永遠的

蝶，飛出春天的香

飛出春光里的媚

我就是那招搖枝頭的春光

誰疼了誰說出我心底的

秘密，誰要出嫁了？

誰說是我那個夜晚的

神，我因此，看不清那張臉和黃昏

一切要遠去了就像那陣

秋風一樣的圖騰，比喻

一切都要遠去了，我的青春

我的熱情洋溢，那時，所有的

大樹都向一個方向奔跑

就像那陣抽走了骨架和痛苦的胡器聲

秋風，那被記憶溫熱的

小站，別了別了我的小站

我的特快列車我的日日夜夜的喧囂

我比黑夜更黑的

心的琴箱和那操胡器老者

我心愛的二胡

我心愛的小站

我心愛的夜晚

我心愛的寂寞

朝圣者

■遠洋（廣東）

三年了，我又一次遇見那個僧人，

從青海的塔爾寺，

到西藏的扎布倫。

依然是舉手加額，臉額貼地而拜，

一起一伏，一伸一縮——

夕陽中，一條尺蠼蟲蠕動的影子。

凝視著，久久凝視著，直到暮色昏沉，

直到他溶入夜晚的黑暗中，

直到——我把他看成我自己

頓悟了：我們都有著一顆朝圣者的 靈魂，

我們都要這樣不斷地丈量從肉體到 靈魂的距離，

并且用盡整整的一生。

回鄉的民工

■張堅（福建）

準備擠一趟最幸福的車

拉著最沉重的行李

捏緊最后奢侈的旅行

你回到桃花盛開的小河邊

城市這群可愛的孩子

患上了鄉愁

準備好一年的衰老

準備

僅僅是準備，回鄉

你是兄弟的衣服

你從城市的心臟走出

聽見了

自己骨頭什么時候敲樁的聲響

在百鳥無聲時唱嘹亮的歌

■楊承樸（重慶）

進山的駱駝

無論周圍的山俯視它仰視它

都鼓動它馱著自己的山峰

艱難地一步步攀登眼前的山峰

進城的駱駝

望著比海市蜃樓更亮的街市

它沒像汽笛一樣喧泄心聲

只是馱著山峰傾聽喧鬧中的寧靜

夜雨一定還有另外的含義

■包 苞（甘肅）

如果雨一定要趁著夜色飄落

省略了雷鳴電閃和狂風

這潮濕的傾訴一定另有深意

難道古老的房子也有聆聽的耳朵？

難道空曠的街道也有高貴的憂傷？

難道這輕微起伏的帷幔也有心的波動？

更多的房子都熄了燈

但我堅信他們并未入睡

一個熄了燈又沒有入睡的人

這一夜的雨難道就是為他而飄嗎

夜雨一定還有另外的含義

要不，一張床就不會被失眠壓疼

要不，一盞燈就不會熄滅之后重新點亮

要不，一輛穿過午夜的車

也就不會在我的心頭濺起迷離的水花

木槿花，在奮力地開……

閑散的陽光中，木槿花

在奮力地開

似乎她的每一片葉子都被夢幻點燃

美麗的蝴蝶，來了一撥又一撥

“這謊言的流浪者

也打著釀蜜的旗幟！”

木槿花，滿身的燦爛就顯得吃力

一定要在今夜把所有的花開敗嗎？

“嚶嚶嗡嗡的贊譽，也會打碎內心

的寧靜”

木槿花，被虛幻的翅膀扇著

把一生的芳香，濃縮成了短暫的灰燼

黃河的歌聲

■莊漢東（江蘇）

我不能對你說那是

我一個人的時候聽到的

一只只的鳥從我身邊飛過

我看到昨天和今天的太陽

還在從前的那個地方

有人唱了幾千年

也有人哭了幾千年

沒有人在抵達它的日子

不流下激動的淚水

我不能忘記那些認識我的人

也不能忘記那些素不相識的人

在我的眼里沒有誰可以被忽視

我認真地記下那些留給我的名字

卻不能輕易地做出一些比喻

我可以輕松地告訴愛我的人

有一種顏色是最真實的顏色

就像黃河的濤聲

是最嘹亮的歌

大地蝴蝶

■李勝勇（貴州）

你一定在今夜窗外的

某處：一片水域，或者

一個機會主義者的體溫里

溫順。怯弱。眼睛發光

你在懷想你的人的黑暗中飛翔

在這個物質主義時代

由于他仍進行著內心的生活

因此他無法忘記自己曾經的邪惡

無法忘記欺騙的欲望

包裹你的嫵媚

玻璃幕墻下的車流鳥影

他像一塊鋼鐵：內在、冷漠、空虛

像一個身帶陷阱的工兵在革命的

道路上

兩面三刀手指同時撫摸著

你飽滿的來信

路邊閃出的年輕小姐推出一片

居心叵測的春天提醒一個唯物主

義者

有一輛車永遠停在了你的車站

這柔軟的提醒改變了

他呼呼向前的人生觀

生與死的挽歌：八卦營墓群

■王登學（甘肅）

１

狼煙的令箭

射在將軍的馬蹄上

被胡人的馬隊接住

２

戰馬突突

把八卦營刨出點血來

風吹草低

風吹草低

馬鬃的旗幟一次次揚起

３

營房上站著一群烏鴉

胡人的盔甲

聽芨芨草嗚嗚的哭泣

４

廢棄的馬蹄鐵

胡人戰袍上的錢幣叮咚做響

古老的歌謠傳遞著胭脂的愛情

５

千年的夢不醒

將軍在紫英臺點將

老鷹圈點著根根白骨

文森特?梵高

■李建軍（江蘇）

向火中取栗的人，割掉耳朵

你仍聽見世界低俗的嘲笑聲，

你是一株最瘦勁的向日葵

站立在大地上，只轉向內心熾烈的

太陽！

那些奔流于血漿中的激情，

那些充滿硫酸與鹽的黎明，

你永恒的沉默如粗礪的泥土，

對萬物奉獻上升的元素！

寒冷的冬天遍布冰凌和鋒芒，

你樸拙的壇子可裝滿北方的麥子，

時光也樂意加深你畫布上的顏色。

最后，你拒絕煩辱，拒絕拯救，

鳶尾花也在風雨中陣陣號啕

一萬只蜜蜂高禱憤怒的神……

殘片

■馬培松（四川）

水要你死

便

把背對著你

６

通往天堂的懸崖上

一段雄性馬的

遺骨，閃著磷光

８

一群人

在布的另一面

傷透腦筋

１１

我

是被我自己穿著的

一雙鞋

２０

的確，我不知道

１９６３年５月２６日

天氣的情況和空氣質量

２１

陽光傾盆而下

頭發水草一樣瘋長

魚在濕潤的天空逆流而上

２２

手

在適度的條件下分叉

事物在手中分叉

２３

蝴蝶在飛

在夢的原野上奔跑

我的腿江水一樣力量無比

３１

天空不是云

天空不是空氣和陽光

天空是天和空

３４

一出戲正在上演

一些人和物石頭一樣浮出水面

逐漸清晰，成為人物

太 陽

■劉付云（北京）

不是每一天

你都這么燦爛輝煌的

當襲來的暴風烏云

降臨在你的頭上

不是每一天

你都這么迷茫陰沉的

當你的臉上

露出了明晨的笑容

不是每一天

你都要打開透明的心傘

擋住他人投給你的

熱情的目光

不是啊，不是每一天

你都要停留在一個地方

就像走遍大地的陽光一樣胸懷全世界

攥緊人生珍貴的時光

把你美麗的熾熱的生命獻給

每一個地方需要你的祖國和人民

春天被陽光輕輕托起

■楊青云（廣東）

我愛三月明朗的天空

在一個陽光流血的日子

把許多心事曬滿整個陽臺

風太大不知是陽光的翅膀

在我開門時撞傷了我的眼睛

還是三月的心事被春天觸痛

門外的風依然擁著迷醉的花事輕輕

起舞

世界在我推門而入的瞬間

癱瘓在旮旯處的殘雪

抹一把帶泥水的淚

極力頑強地承受著一個冬夢的沉淪

離家的小鳥銜一縷鄉音又如期

歸來

以及百花仙子的情人

躲過久治不愈的期盼

守一株長夢的石榴

石榴樹下一位少女熟透的乳房正

掀開

深濃的花事陽光浮出水面

整個熱熱鬧鬧的春天被她豐滿的乳

房

輕輕托起

結識草原

■張寶星（北京）

也許是駝鈴的聲音

被凍裂成紅柳發芽的聲音

駱駝草才跋涉到生死邊緣

折損過羽毛的鳥語

從健壯的馬靴里

一群群起飛

達古沁的馬頭琴

奔跑著一萬匹黃驃馬的汗香

由于草原庫侖外沙丘的放任游牧

蘑菇圈多汁的神話

已老在荊針的根部

膻味的牧歌

趕在草場退化前長膘

干渴的羊皮袋

仰望鷹的方向歌唱

當太陽在薩日朗花中

穿上紅袍子

月亮在敖包山上

披好綠袍子

勒勒車已旋轉到

孤獨的盡頭

草原上的每一株小草

都唱起七彩的情歌

每一枚腳印都跳起安代舞

在牛糞火的注視下

金杯銀碗斟不盡愛的海洋

九月九的村莊

■南山牛（甘肅）

三百六十個天

藏在一棵玉米里

一層一層剝開玉米

剩下了一窩

藏也藏不住地

笑靨

一棵玉米

感動一棵玉米

一棵又一棵玉米

感動一片天

天哪

一下子寬得

一山坡頂天立地的

玉米稈稈

忽然就摸不著

自己的頭腦了

一只蜜蜂

一只蜜蜂

落在我的頭上

這是個落葉的日子

我頭上一把落了葉的草

被亂風

胡亂地吹起

一只蜜蜂

一頭鉆入了草叢

慌亂地尋找

花兒的事情

我不敢抬起

被感動的雙手

怕驚飛了一只蜜蜂

美好的奢望

只是

輕輕地搖了搖

無花的頭

爛蘋果

■張太成（山東）

藏在好蘋果中間的

爛蘋果它好的部分

朝上腐爛的部分

朝下讓人看上去

與好蘋果無異

而看不到它是只爛蘋果

爛蘋果腐爛的那部分

流出了污濁的黃水

好蘋果被黃水侵蝕

也漸漸腐爛起來

爛蘋果讓好蘋果腐爛

是件比較容易的事情

但好蘋果卻沒有辦法

讓爛蘋果變好就像

一盆清水沒有辦法

讓一瓶墨汁變清

但一瓶墨汁卻很容易

讓一盆清水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