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女人的聲音

余仲武

她的聲音決定了他的命運。

１９７４年春，２５歲的公社團委書記劉合勝去西溝村蹲點?？爝M村時，他碰上一伙正在積肥的社員，其中一個姑娘的聲音非常特別，如同強勁的磁場，立刻把他給吸引住了。

當晚開會，劉合勝正準備宣讀文件，忽然瞅見臺下的那個姑娘，便微笑著指了指她，說：“哎，你來念！”那姑娘的臉刷地漲紅了。這時，婦女隊長自告奮勇地說：“我來念吧?！眲⒑蟿傩α诵?，堅持說：“讓她念！”那姑娘遲疑片刻，只得接過文件念了起來。

散會后，隊長向劉合勝介紹了那姑娘的家庭背景，最后說：“以后學文件，莫叫她念了?！?/p>

原來那姑娘叫石麗婷，父親是右派，１９６６年從武漢被遣送回祖籍。她母親頗有姿色，下放當年就被大隊支書強奸，后來她上吊死了。

劉合勝對隊長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石麗婷雖然出身不好，但我們不能歧視她?！彼?，以后學文件，他仍然讓她念。

他喜歡聽她的聲音，一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感到愜意和興奮，后來竟激發了一場毀滅他錦繡前程的戀情。在一個月朗星疏的仲秋之夜，兩人在村后的樹林里被巡夜的民兵捉住了。結果，劉合勝被開除公職，很快娶了石麗婷，在家安心種田。

石麗婷感慨道：“你是何苦喲，為了我，你真是不值??！”劉合勝卻樂呵呵地說：“只要能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心滿意足了！”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夫婦倆恩愛如初。近些年來，他們做著回收舊家電的生意。每天，他們踩著三輪車，石麗婷亮開嗓子一路吆喝：“回收舊家電喲，舊電視機、舊冰箱、舊洗衣機……”她那鳥鳴鶯啼似的聲音，使一些人很樂意將廢舊物品賣給他們。

劉合勝打趣說：“你這聲音用來收廢品真是糟蹋了，你應該去中央電視臺做播音員，與羅京搭檔?！笔愭眯Φ溃骸拔业穆曇?，只有你這個傻瓜才稀罕?！?/p>

進入千禧年不久，石麗婷一病不起。臨終前，她雙手捧著錄音機，竭盡全力，像往日一樣吆喝開了：“回收舊家電喲……”那聲音依然是那么清純響亮，讓劉合勝淚流滿面。

后來，劉合勝托人制作了一只電喇叭，讓石麗婷的聲音陪伴他繼續走街串巷。有一次，他從五樓背一臺舊冰箱下來，不慎失足摔倒，右腿致殘，耳朵也聾了。幸喜苦盡甘來，已是博士的兒子從美國回來后，被深圳一家生物制藥廠高薪聘去從事科研工作。兒子在石巖鎮一處山腳下買了一套住房，成家后，就把父親接來了。

這天，小兩口出去散步，沿著蜿蜒山徑走進了一條溝壑。忽然，幽暗的深處隱隱傳來陣陣吆喝聲：“回收舊家電喲……”兒子警覺地說：“咦？這是我媽的聲音！”他妻子不禁毛骨悚然，顫聲說：“別，別瞎說！”兒子說：“真是我媽的聲音。哦！肯定是我爸在那里。走，去看看?！?/p>

他們循聲而去，果然看見劉合勝在那里。

劉合勝坐在一棵巨傘般的大樹下，背靠樹干，屏氣凝神地聆聽電喇叭傳出的聲音：“回收舊家電喲……”

石麗婷那美妙悅耳的聲音，循環往復地在狹小的空間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