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賭神”到囚犯

范躍紅　呂國成　韓　堅

2005年12月30日，由浙江省杭州市檢察院立案偵查并提起公訴的杭州市余杭區原副區長馬惠明受賄案一審宣判。法院審理查明，馬惠明利用擔任原余杭市財政局局長、原余杭市副市長、余杭區副區長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利，同時非法收受他人賄賂折合人民幣達245萬余元，一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令人感到震驚的是，馬惠明收受巨額賄賂中的絕大部分，是通過接受他人提供賭資、拼賭（合伙賭博）分紅等途徑獲取的。這位曾經在賭場里“只贏不輸”的“高手”如今徹底敗倒在了法律面前，受到了法律的嚴懲。

一些官員擔心這個案子會引火燒身，而一些了解內情的人也等著看“好戲”。

馬惠明東窗事發，是緣于一起普通刑事案件。2004年9月，杭州市北郊余杭區發生的一起普通刑事案件引起了社會的極大關注——浙江琴鳥木業裝飾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金建春涉嫌合同詐騙、虛假出資罪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人們對金建春一案之所以特別關注：一是因為“琴鳥”原是當地一家“名優”家具企業，卻由于金建春到境外賭博輸掉了數千萬元，企業瀕臨破產倒閉，為還賭債，金建春走上了詐騙犯罪的道路；二是因為當地一些官員與金建春等人一起到境外賭場賭博，擔心金建春案會引火燒身，而一些了解內情的人也等著看“好戲”。

果然，2004年春節前夕，一封有關“馬惠明與金建春等人參與境外賭博”的匿名舉報信寄到了杭州市檢察院。杭州市檢察院立即派員介入了金建春涉嫌合同詐騙案。經過一段時間的初步調查，檢察機關掌握了馬惠明涉嫌借賭博之名收受賄賂的部分證據。

同年7月22日，杭州市檢察院依法對馬惠明以涉嫌受賄罪立案偵查。同日，已經從副區長位置上下海到杭州一家知名民營企業任副總經理兩年之久的馬惠明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3日被依法逮捕。此后，馬惠明昔日的“賭友”——余杭區委原副書記方金貴（案發時已任臨安市政協主席，另案處理）、原余杭區經濟開發區主任方榮耀（另案處理）、原余杭區喬司鎮黨委書記周建國（另案處理）等一批官員也陸續浮出水面。

因為贏了1.3萬港幣，馬惠明激動得一夜無眠。

馬惠明曾說，自己是一個好農民、好戰士、好干部。翻開他的履歷表，一條從農民到副區長的上升通道，似乎印證了他這一自我評價。

53歲的馬惠明出生在余杭，1970年12月，讀了兩年初中的馬惠明來到余杭縣插隊。在農村，他積極肯干，是“大隊里為數不多的年終有分紅農民之一”。兩年后，馬惠明應征入伍，成了一名海軍戰士。在部隊，馬惠明一干就是6年。1978年6月，馬惠明退伍回到家鄉，在余杭東風農藥廠上班不到一個月，就“以工代干”到余杭縣財稅局做了國家干部。此后，馬惠明一路順風。1990年5月，馬惠明在縣財稅局任黨委副書記、副局長，兩年后榮升縣財政局、國稅局黨委書記、局長。1994年4月，余杭撤縣設市，馬惠明任余杭市財政局、國稅局黨委書記、局長。

雖然掌管著全市財政大權，但那時馬惠明對收受錢財還比較謹慎。從1991年開始，為了感謝馬惠明幫自己介紹工程，余杭一家建筑公司的經理楊某每年中秋、春節都到馬惠明家來，每次送上2000元至5000元不等的紅包。馬惠明推托不過，就收了。1994年，馬惠明搬家，楊某再次送給馬惠明1萬元現金。除此之外，在這段時間里，馬惠明自認為自己手腳還是“比較干凈的”。

當時一些老板也認為，馬惠明是一個肯幫忙卻不貪財的領導。丁某是杭州一家時裝公司老板，1992年因公司發展資金不足，找到認識不久的財政局局長馬惠明幫忙。馬惠明二話沒說，就想盡辦法通過財政局下面的財務開發公司轉借給他800萬元人民幣，此后，馬惠明又陸續幫他借到3000萬元資金。后來，丁某在與人合作開發蔣村項目、三墩鎮購買土地等項目上，馬惠明都幫他打招呼。為此，丁某感激不盡。但當時，馬惠明只收受丁某給的煙酒禮品。

1995年初，馬惠明從日本考察回來時路過香港，丁某送給他總價值4.5萬元港幣的2只鉆戒、翡翠掛件。馬惠明回到余杭，將5萬元人民幣給丁某，說是買東西的錢，弄得丁某很不好意思，只好對馬惠明說：“就算是你放在我這里的錢吧?！瘪R惠明聽了沒做聲。這讓丁某感到馬惠明并不貪財，與馬惠明的關系更近了一步。此后，馬惠明也把丁某當作是自己的心腹，把自己的一些“外快”讓丁某保管，包括賭博贏來的錢，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與此同時，馬惠明在工作上大刀闊斧。因為政績突出，1998年3月，馬惠明以高票當選為余杭市副市長，分管工業、開發區等重要崗位，是副市長中最忙的一個，被人稱為“不是常務的常務副市長”。2001年3月，余杭撤市設區，馬惠明分管的工作一樣沒變，照樣干得紅紅火火。

地位和權力上升了，那些原本經他幫忙，現在身價過億的老板們的生活方式也讓他心態開始失衡了。隨著出國機會的增多，目睹老板們在境外賭場一擲千金的做派，那種刺激更讓馬惠明透不過氣來。

馬惠明至今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境外賭博的情景。1995年，馬惠明由日本到香港，被余杭籍老板丁某帶到澳門賭場。丁某給了他2000元港幣籌碼。沒想到，那次馬惠明一下子贏了1.3萬元港幣。因為興奮，馬惠明激動得一夜無眠。此后這情景經常出現在馬惠明夢中，只是他當財政局長期間，出境的次數有限，何況那時他還想在事業上“更進一步”，所以就耐心等待著機會。

這套“只贏不虧”的賭博方式讓他著了迷，沉醉其中越陷越深。終于，機會來了。馬惠明當上分管工業的副市（區）長后，出國考察、招商引資似乎成為他的本職工作。與此同時，到境外賭場尋找刺激，也成了馬惠明的規定節目。而那些想報答、感謝馬惠明的老板們發現了他這一愛好后，如獲至寶。

于是，在老板們“指導”下，馬惠明很快成了只贏不虧的“高手”。馬惠明還總結出賭場中百戰百勝的四招：1．馬惠明自己不動手，某一老板將贏得的籌碼送給他，由馬惠明自己直接將籌碼換取現金；2．由老板出賭資，馬惠明自己去賭，輸了就算了，贏了全歸他自己；3．在賭場與幾個老板“拼賭”（合伙賭博），賭資照樣由拼賭的老板出，馬坐收其成：輸了由老板承擔，贏了按股分紅；4．馬惠明知道哪個老板要去境外賭博后，可以要求“拼賭”，馬惠明不需要親自去，分紅方式與第3招相同。

余杭一家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陳某早在1992年做汽車和鋼材生意時，就認識時任財稅局局長兼控購辦主任的馬惠明，并在他幫助下做成了幾筆業務。1998年，通過馬惠明的幫忙，陳某在一塊土地議標中中標，大賺了一票。此外，馬惠明利用擔任副市長期間的職務便利，為陳某的企業爭取到3000多萬元的銀行貸款。陳某一直苦于沒有機會給馬惠明送錢。

2000年7月，馬惠明帶團去新西蘭參加招商會，回國途中同杭州某時裝公司董事長丁某等人專門從香港坐直升飛機到澳門賭場賭博。在那里，他們碰到了陳某和金建春。但那次馬惠明只在旁邊觀戰。

這次賭博，陳某贏了600多萬元港幣，他當天送給馬惠明5枚10萬元港幣的現金籌碼和幾個1萬元港幣的現金籌碼及5000元港幣現金。馬惠明將這些籌碼換成現金。第二天在餐廳吃早飯，陳某一高興又給了他3萬元港幣。同時，丁某提出與馬惠明按3∶7比例拼股合賭，實際上賭資全部由丁某出，馬惠明求之不得，結果一個晚上馬惠明共分到了65萬元港幣贏利，加上陳某給他的58萬元港幣，這一次馬惠明足足賺了100多萬元港幣?；氐接嗪紩r，他的夾克衫口袋里里外外都塞滿了錢。

相比之下，浙江琴鳥木業裝飾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金建春與馬惠明的“拼賭”故事更為離奇。2001年5月份的一個周末，金建春到澳門去賭博，事先馬惠明在余杭和金建春一起打麻將時，就聽說此事，記在了心里。星期一，馬惠明打電話給金建春，故意問他在哪里。金建春只好如實告訴他自己在澳門賭，風頭蠻好，問他要不要拼賭，馬惠明就說拼10萬元。后來，午睡醒來后，馬惠明又問金建春戰況如何。金建春回答“有10萬元好分”。當天晚上，馬惠明打電話向賭場上的另一個余杭人了解金建春戰績，得知已經輸定了。沒想到，第二天中午，馬惠明剛要睡午覺，金建春就跑到他家給了他13萬元港幣，說是贏利，馬惠明收下后不由得心里暗笑：這賭場看來只有我一個人能贏，這樣下去我都成賭神了！

這一套“只贏不虧”的賭博方式讓馬惠明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泥淖，越陷越深。

自從與一些老板開始“玩兒”那天起，馬惠明就注定跳進了賭博的深淵。

正如馬惠明在看守所里懺悔的那樣：他的問題90％出自賭博。

而和馬惠明有著同樣命運的金建春，對賭博有更深的切膚之痛。1999年，金建春的乾利亞家具廠欠銀行本息達2900多萬元債務，因為馬惠明出面，免了一大半債務。金建春在創辦琴鳥木業過程中，更是得到馬惠明的鼎力幫助。作為分管開發區的領導，馬惠明不僅破例給不是外資企業的金建春享受由開發區代建廠房的超級優惠，還給金建春到余杭某銀行抵押貸款1400萬元，但金建春只還給開發區400萬元。到現在，還造成開發區損失800萬元。

正因為與馬惠明有這層關系，2001年至2002年10月，金建春多次以拼賭為名，送給馬惠明63萬元港幣，而從來沒有出資的馬惠明都一一笑納了。

實際上，金建春的賭技并不高超，經常是輸多贏少，而且輸了也照樣要給馬惠明、方金貴等官員送錢。短短兩年多，金建春已經輸了3000余萬元，不僅將琴鳥木業輸個精光，而且還欠下一屁股賭債。為了戒賭，金建春用刀將自己右手兩個指頭砍下。但是，一切都已經遲了。

2003年春節前，金建春因為賭博欠了不少債，無法過年，向馬惠明要錢，馬給了他2．5萬元美金。

2004年9月2日，金建春又向馬要錢，意思是指原來拼賭時給馬的20萬元。如馬不給他錢，他要將這事弄大。馬惠明無奈就將這20萬元給了他。兩天后，金建春又打電話給馬惠明，要他再給15萬元，馬最后給了他14.5萬元，算是扯平了他與金建春之間的賭債。同年9月11日，當金建春再次向他打電話要錢時，馬惠明沒有給他，并把手機號碼全換掉了。過了10多天，金建春因涉嫌詐騙被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分局刑事拘留。馬惠明頓時預感到一種不祥之兆，但同時又抱著僥幸心理。因為他當時還天真地認為自己賭博贏來的錢不是受賄，直到被檢察機關以受賄罪立案偵查，他才如夢方醒，可這夢醒得太遲了。

（檢察日報供本刊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