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掉的錢

何小波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時候這還錢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一名“落難女子”、一個音樂奇才、一位當朝太傅，演繹了一段凄慘慘、情仇交加的《曠世絕音八斷腸》；八十二歲的狙擊手……咦，沒聽錯吧？

愛蓮是個倒霉的女人。先是廠子倒閉只得在家相夫教子，后來丈夫忠道又跟一個女人跑了。愛蓮靠販賣海鮮維持著這個家。沒想到今年春節時，婆婆又得了病臥床不起。別人說你老公都不要你了，你還要婆婆干什么？愛蓮也不解釋，只管盡心地照顧婆婆。有要好的姐妹數落她，實在說多了，她才冒出一句：“她是我兒子的親奶奶，我怎能不管呢？”但醫生說了，她婆婆的這個病得要十多萬塊錢的手術費。本來丈夫忠道開公司掙了三十萬，但全被丈夫和那女人卷跑了。幸好平時她精打細算積攢了二萬塊錢的私房錢，可婆婆死活不住院。說她都這一把年紀了，多活一年，少活一年無所謂。她不能連累自己的孫子沒錢讀大學，如果誰再為她花冤枉錢，她馬上就一頭撞死。婆婆的性子她和兒子是知道的，所以不敢堅持。兒子也算爭氣，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名牌大學。本來是件高興的事兒，可偏偏家里又失了盜，金銀首飾和二萬元錢全丟了。愛蓮對那幾件金銀首飾并不在乎，因為值不了幾個錢。然而那二萬塊錢她取出來是準備過幾天讓兒子帶去上大學的。這小偷真不長眼，不去偷那些貪官污吏，專撿孤兒寡母欺。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要提前把錢取回家呢？可當時不就是怕兒子走那天取錢的人多來不及，然而現在卻……兒子說：“媽，你不要著急，我正在申請貧困生助學貸款，學費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眱鹤佣喽卵?！愛蓮更覺對不起兒子。

愛蓮哪里知道，她丈夫忠道已死，死前托他的戰友柯遠觀設法將三十萬還給愛蓮。忠道還說不要讓他家里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逻h觀把愛蓮約出來，告訴她忠道和那女人已經車毀人亡，死前叫他把錢還回來。愛蓮發瘋似地叫道：“誰稀罕他掙的臭錢，我們不要他可憐，讓這些錢去陪他和那個野女人吧！”

看著愛蓮遠去的背影，柯遠觀知道愛蓮恨她丈夫和那個女人，她又是一個極其要強的人，所以直接將錢送還是不可能的了，只得另想辦法。

第二天，愛蓮神情恍惚地蹬著一三輪車海鮮往北大街菜市場趕。就在她剛從一個巷口拐到大街上時，一輛超豪華的凱迪拉克疾馳而來。愛蓮趕緊避讓，慌亂間撞在路旁的電線桿上，人翻車仰，海鮮灑了一地。愛蓮惶恐地站起來，看見從凱迪拉克里走出一個年輕小伙子，沖她連聲說對不起。一旁的路人指責那年輕人，你開了個美國車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能橫沖直撞呢？年輕人說是我的車太快，差點撞著她，我這就送她到醫院去檢查。愛蓮說，算了，算了，我只是蹭破點皮，并無大礙，只是這些?！?/p>

“你這些海鮮我全買了……”小伙子連忙說。

“你一個人吃得了這么多海鮮嗎？我不需要你來可憐我同情我，我不賣給你！”年輕人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觸到了愛蓮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她嚷叫著打斷了年輕人的話。想當初，廠子沒倒閉時，她也是一廠之長，手下有幾百號人，出入也有小轎車?？山裉斓挂粋€撞自己的人來同情自己，她實在受不了。年輕人對愛蓮說，你誤會我了，我絲毫沒有可憐你同情你的意思。我叫段竹，是海豐大酒樓的采購部經理，我們酒樓最近要辦一個大型的宴席，正需要大量海鮮。我現在手里就有一份50萬元的訂購合同，不知你敢不敢接？

愛蓮沒有回答。段竹說：“你是不是覺得天上怎么可能掉餡餅？我是覺得你剛才并沒有倒在地上訛我，說明你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你是靠自己的大度和要強贏得這樣的機會的。如果你敢接，我可以提前預支20萬給你作啟動資金?！?/p>

愛蓮看著這個年輕人一臉真誠的樣子，有些心動了。年輕人趕緊從車里拿出一份合同和一張支票，說：“你只要簽了，這20萬的支票就先支給你了?！睈凵彧q豫著沒接，旁邊看熱鬧的人說：“快簽呀，你還怕他騙你不成？”愛蓮想，我窮光蛋一個，自然不怕他騙，但總有些不對勁，只是自己一時間想不出來哪兒不對勁。

“難道你沒這個膽？算我看錯了人！”年輕人失望地說。

“誰怕了？簽就簽！”愛蓮說著接過筆。

這時，一個大個子巡警走過來，見一地的海鮮，叫道：“柯遠察，你小子又開著你哥哥的車惹禍了吧？”

年輕人連忙朝大個子警察使眼色：“你認錯人了，我叫段竹，是海豐大酒樓的采購部經理?！闭f著，還掏出名片遞給愛蓮和大個子警察。

大個子警察瞟了一眼名片，說：“你小子什么時候改名了。你名兒改了，但你哥哥這輛車和車牌號可改不……”

“他哥哥是不是叫柯遠觀？”愛蓮打斷大個子警察的話問。

“沒錯！你認識？”大個子問。

愛蓮將那份合同連同筆扔向自稱段竹的年輕人，頭也不回地蹬著車走了。年輕人指著大個子警察說：“你壞了我哥哥的好計。唉！”然后鉆進車里，一溜煙地跑了。大個子警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嘀咕道：“這是怎么回事，我得去找遠觀問個清楚?！?/p>

愛蓮跑回家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小聲地哭，她不敢讓婆婆聽見，否則婆婆知道忠道沒了會受不了的。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她又咬著牙起身出去賣海鮮了。愛蓮剛出門不久，一個大個子警察到了她家，對愛蓮婆婆說為了破案，需要再次勘查一下被盜現場。愛蓮婆婆說你請便吧。大個子警察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鏡，煞有介事地一間屋一間屋地東瞧瞧西看看。每間屋子看完才匆匆離去。

一小時后，大個子警察又跑到愛蓮家，見愛蓮還沒回來，便告訴愛蓮婆婆，偷她家錢的那個竊賊被抓住了，二萬塊錢如數追回，他是送錢來的，請愛蓮婆婆清點并簽字查收。老人握住大個子警察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突然，大個子警察指著愛蓮婆婆身旁的針線簍里一個小孩子的帽子說：“能將這個帽子給我看看嗎？”愛蓮婆婆說，一頂普通的帽子，你隨便看。大個子警察拿起帽子仔細端詳起來，然后指著帽頂上串著的幾個鈴鐺說：“你這鈴鐺可是古董??！無價之寶！”愛蓮婆婆說：“這是我兒媳十多年前從一個藏族人擺的地攤上買的，怎么可能是古董？”

“要真是從藏族人手里買的，就準沒錯。相傳很久以前有五個大孝子與老母親相伴度日?？刹恍业氖抢夏赣H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一命歸西了。五個大孝子悲痛欲絕，竟都想一死陪母同去?？捎忠幌攵既チ?，誰來為母親守靈？倘若母親被狼蟲虎豹等野物刨了去，豈不罪大惡極！于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便叫老五活下來為母親守墓，他們四個哥哥先去地下陪母親。老五說沒了母親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再說母親一向最疼我，我下去陪母親，母親見了才會高興?！逍值軤庍^來爭過去，誰也說不服誰活下來。一高僧路過，說貧僧有一法，五位施主都不必去陪母親。五位大孝子說，高僧莫不是能讓我們的母親起死回生？高僧說生老病死，自然之道也。貧僧也不能枉用法力擾亂天地之秩序也。然貧僧可施法使五位施主的母親八十一年不腐，容顏栩栩如生，就像母親天天跟你們在一起一樣。在這八十一年中，施主們須將母親放至后山五行廟，施主們也須出家為僧，天天為你們的母親吃齋念經抄經，潛心佛法，一旦你們得道，你們就可以用自己的法力守護你們的母親，讓她永久地栩栩如生。高僧說罷，朝五位大孝子的母親一拂袖，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飄然而去。五位大孝子按照高僧所說去做，果然他們的母親長年栩栩如生。到了第八十一年，五位大孝子按五行方位圍坐母親四周，然后各自用一口大鐘將自己罩住，在鐘里敲著木魚念著孝經坐化了。他們雖已坐化，可一旦有人或邪魔走獸靠近，五口鐘就會發出奇怪的聲音，使其不能靠近。一晃九個春秋過去了，那個高僧又路過此地，人們隨他上山。高僧口念南無阿彌陀佛，走近五口大鐘，一拂袖，五口大鐘變成五個拇指般大的鈴鐺。人們這才圍過去，只見五位大孝子的母親依然栩栩如生。高僧將五個鈴鐺按五行方位放在母親的身旁，將他們葬在廟后的泉水邊。后來人們為了紀念這五位不知名的大孝子，將五行廟改為五孝廟，那口泉水就叫做五孝泉，山自然就叫五孝山。你們家現在這些個鈴鐺看來就是那五個鈴鐺中的三個……”

“??！”老人沒想到自家的鈴鐺居然是傳說中的寶貝。

“當然傳說也許有虛構的成份，但這鈴鐺確是個古董。據說五個鈴鐺完整的話，能醫百病去百毒，并能使傷口不腐爛。日本人侵略我中華時，就跑到五孝山上去刨墳掘墓搶走了這五個鈴鐺，并用這五個鈴鐺救了一個高級將領。后來，日本鬼子準備把這五個鈴鐺獻給天皇，卻不料在半途被一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將這五個鈴鐺劫走。從此不知下落。沒想到今天在這里見到了！”

老人疑惑地盯著大個子警察。大個子連忙說：“老人家一定很奇怪我怎么對這五個鈴鐺如此熟悉吧！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曾經干了二十年的文物緝私警察，對許多文物都很有研究，其中包括這幾個神秘的鈴鐺。您瞧，每個鈴鐺內都有一個羅漢形的鈴槌，還有這鈴鐺上的圖案和符號，與資料記載都相符。這鈴槌據我的經驗初步判斷，多半是佛之舍利。我在我的一個愛好收藏古董的朋友那里見過另一個類似的鈴鐺，如果你們愿意的話，他愿以30萬的高價收購?！?/p>

“我們這樣的家庭留著古董也沒什么用，我孫子以后上大學、留學還要很多錢，就賣給你的朋友吧。我相信警察，叫你的朋友來吧?！崩先讼肓讼胝f。

大個子警察掏出手機就打電話。不一會兒，一個中年漢子開著一輛超豪華的凱迪拉克疾馳而來。幾分鐘后，中年漢子和大個子警察坐著凱迪拉克疾馳而去。

愛蓮拖著疲憊的身子剛一進屋，婆婆就對她說：“愛蓮，我們家發財了，有人用30萬買走了那頂小孩子的帽子?！?/p>

愛蓮一時沒回過神來，問：“什么小孩的帽子？”

“就是有幾個鈴鐺的那頂帽子。他們說是古董呢?！?/p>

愛蓮一聽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媽，那根本不是古董，那是他們騙你的。這錢我們不能要，我們得還回去?！?/p>

“他們是誰？又為什么要騙我？”

“是柯遠觀，忠道以前的戰友。他見我們家現在困難，說要幫助我們，被我拒絕了。沒想到，他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老人一聽啞然，愛蓮提著錢箱子匆匆出門了。

愛蓮不顧秘書小姐的阻擋，推開總經理室的門，說：“柯遠觀，你太過分了，騙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找個警察編故事演戲騙老人？”

柯遠觀苦笑著說：“我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沒辦法，讓你給逼的呀！”

“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我們不要他可憐，更不會要他掙的臭錢，將這些臭錢都燒給他和那個野女人吧?！?/p>

“愛蓮，你誤會他了……”

“我怎么誤會他了？你怎么不說了？”

“我不能說！”

“你不說，我是不會要這些錢的?！?/p>

“忠道，請你在天之靈原諒我，你媽的病不能再拖了，你兒子上大學也急等著用錢，所以我只有實話實說了！”柯遠觀無奈地說，“有一次忠道被一個女客戶灌醉了酒，醒來發覺與女客戶睡在賓館的床上。女客戶對忠道說她是來報仇的，當年她和丈夫開了一個小廠，一次為你的廠子加工一批零件，交貨時你說不合格，無論她和她丈夫怎么苦苦哀求，你都不通融。他們的小廠因此倒閉，還欠下一屁股債。她丈夫一病不起，沒兩年就離開了人世。女客戶威逼忠道跟你離婚，和她結婚，否則就告他強奸，要他身敗名裂，活活氣死你。忠道并不怕身敗名裂，但他怕要強的你受不了，怕兒子以后難以在同學面前抬起頭。只好委曲求全，說只要她放過他的家人，他愿意卷走家里的所有錢財，跟她私奔，否則就魚死網破。那個女人想了想，大概覺得自己的丈夫死了也不能復生，卷走了所有的錢財和你的老公是對你最好的折磨，最終答應了。忠道本想將這個女人騙至深山殺了，可不曾料到他們的車卻翻到了山澗，那女人當場就死了。他也受了重傷，給我打了手機，我趕到時他已奄奄一息。忠道要我設法把他卷走的30萬還到你手上，但不要讓家里的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怕你知道了真相為他守活寡。他希望你恨她，重新嫁一個好人……”

“忠道！”愛蓮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一下子昏死過去。

三個月后，“觀忠蓮聯合海鮮貿易有限公司”成立，柯遠觀任董事長，愛蓮任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