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典型等

牟丕志

黃牛由于埋頭苦干成了先進典型。令黃牛沒料到的是，這典型不是好當的。

黃牛成了典型后，便開始不停地接受各家媒體的采訪，而且都是帶著題目來的，《動物世界報》的題目是《動物的楷模老黃?！?，動物電視的題目是《黃牛風采》，動物廣播電臺的題目是《老黃牛的心聲》，《動物生活報》的題目是《黃牛的愛情生活》，《動物明星報》的題目是《從平民到明星》，《動物體育報》的題目是《黃牛的耐力》。

幾家媒體采訪過后，黃牛就像害了一場大病一樣，頭暈目眩，心慌氣短，雙腿發顫。黃牛對虎大王說：“請您饒了我吧，我實在撐不住了，不接受采訪行不行?”虎大王立即繃起了臉，嚴厲地說：“黃牛，你可不能擺典型的架子，若造成不良影響，可要負責?！秉S牛一聽，不敢做聲了。據說，還有幾十家媒體要采訪老黃牛。為了解決老黃牛不善言談的問題，虎大工安排狐貍為黃牛的助手，有些問題可以由狐貍代黃?；卮?。狐貍很能迎合媒體的意圖，為黃牛編造了好多傳奇故事，如黃牛走路時看書竟然撞在了大樹上，黃牛身患重病還堅持干活，黃牛在河中救出一只兔子等。于是黃牛的事跡越來越離奇了。

黃牛成了典型，引起了眾多動物的關注。大家越來越反感對黃牛的吹捧，于是便伺機找黃牛的麻煩。一次黃牛干活累了，便躺在地上休息。這時，猴子看見了，它對黃牛說：“報上說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怎么怕累睡著了，不怕累才是典型?！闭f得黃牛心里很不是滋味。為了防止更多的非議，它便起身，不停地干了下去，一直到日落西山。從此黃牛再也不敢休息了。它被“典型”壓得喘不過氣來。

黃牛感到，這典型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過了兩年，黃牛積勞成疾倒下了，再也沒起來。于是《動物世界報》、動物電視臺、動物廣播電臺爭先恐后來采訪，于是關于黃牛累死在于作崗位上的消息鋪天蓋地傳播起來。報道題目有：《黃牛永遠活在我們心中》、《黃牛永恒》、《不死的黃?！?、《偉大的黃?！?、《黃牛頌》、《黃牛贊歌》、《黃?；辍返?。

九曲棧道

董印選

江面上吹來的風，拂過撲鳳洲，在佛的腳下打個回旋，又漾溢著散開了去。這樣雍容的一座山，便是這樣安詳的一尊佛。樂山大佛以覺悟之后的神態，自唐朝起，便一直默默地端坐了數千年。

九曲棧道與樂山大佛一樣古老，曲折九轉，故名“九曲”。沿懸崖絕壁開鑿而成，寬處一米有余、窄處半米不夠的山徑，讓人遲疑猶豫難以落足。217級石階盤旋彎曲，穿山臨水，使人的身心皆會莫名驚悚：陡處倒掛直立，狹處僅能容身，高處不見飛鳥的蹤跡，險處岌岌可危，讓人疑心要從山上墜落江中，如履薄冰，一經轉折，卻又有了柳暗花明。道旁雖有護欄與鐵索，因銹跡斑駁而失顏變色，僅可得到一絲慰藉，卻難以掩飾九分的不安。

于九曲棧道憑欄眺望，山中有樹，有亭，有佛；江上有鳥，有船，有島。近前有大像無聲，似乎伸手可觸，卻是遙不可及；兩廂有摩崖石刻，風雨侵蝕殘缺，光大參禪悟道。還有無數的游客與雜亂的腳步。經過山水的蕩滌與大佛的浸潤，瀏覽閑浪的心理被熨貼得平平展展。

親近一回樂山大佛，讓人的身心得以洗禮；行走一遭九曲棧道，讓人的思想得到拷問。淺薄輕浮的談笑無形之中休止，如江水的匍匐溫順；胸懷大愛的知覺逐漸得到鞏固，如大佛的堅不可摧。罪惡與丑陋無處可逃，卑鄙與孽障無處藏身，榮辱沉浮置之度外，名利權勢重新淡泊，生命如同通透的陽光，全是純粹與明凈的味道。人生的至高境界，與佛理的至高境界，委實是貫通融會并無二致的，這些該是門票以外的感觀與認知吧。

中國遺存的古代棧道，均為生活與戰爭而修建。宮殿建筑之間，也有棧道，實為便道，卻不稱職；野外山河的棧道，方算名副其實，譬如漢中棧道、三峽棧道、嘉陵江棧道與黃河古棧道。而九曲棧道則大不同，是因著宗教與信念，而生成于世，猶如一鶴獨立，翅翼劃過，卷起厚重的塵埃。

風將山中寺廟里的佛教音樂傳來，使無數顆心神得到了稀少的沉靜與無比的安寧。走過九曲棧道，褪盡渾濁與浮躁，直抵人性最初始的至真至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