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廚子

王普生

民國年間，渭北重泉縣出了個有名的黑道人物，綽號“人廚子”。廚子是做菜的，人廚子殺人跟廚子切菜一樣平常，故得此號。

人廚子出名就出在有一手騎馬打跑兔的絕活。傳說人廚子出道以來，殺人十數余，都是一槍斃命的。

人廚子自然愛槍如命。創名聲的那時節，人廚子靠的是一把自制的土盒子，不久，就換成了一把從對手身上摘下來的盒子槍，再往后，家伙越換越美了。那時候重泉縣有不少使雙槍的把把客（帶槍的亦民亦匪者），但人廚子從來只帶一把槍，這是眾所周知的，他動手時連第二槍都無需補，還用得著帶第二把槍嗎？

人廚子打掉的多半是一些有名的把把客，比如陳莊保的保長康世泰、堯山南麓的雙槍洪世峰、板橋渡的獨眼龍石根鎖、縣城西街的麻子黃老三等顯赫一時的把把客都喪命于人廚子槍下。當然不是白打，至于價碼高低要視對象的身份、名聲、風險等情況而定。打的人多了，自然結下了不少梁子。

有年夏天，幾位仇家打算聯手除掉人廚子。當時，人廚子正躺在自家門前那棵大槐樹底下的涼席上閉目養神，槍就枕在頭底下。幾個懷里揣著家伙的仇家裝扮成賣杏的、賣蒜的、收破爛的、討飯的，從村兩頭一步一步向人廚子靠攏。距其兩丈來遠時，沒人再敢上前了，都怕警覺過人的對手一槍將自己撂倒。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領頭的大手一舉，眾人一齊拔出槍來，不料一人因心慌槍打偏了，一人的槍卡了殼，一人的槍掉在了地上，另一個根本就沒敢開槍。受驚的人廚子睜眼的同時，早已抓槍在手，胳臂一甩，叭！叭！叭！叭！四個人的膝蓋各中一槍，全跪在了地上，伏地求饒。人廚子鄙夷地說，家伙給我！四人連忙將手里的槍遞給了人廚子。人廚子說，這種沒用的東西，要它弄啥？說完，一揚手，將幾把槍全丟進了不遠處的水井里，然后大手一揮，大度地說，去吧，我不殺你們，替關某人在道上傳個名兒。

這下，人廚子的名聲更響亮了。以至于越出縣境，成了渭北十三縣數一數二的厲害人物，周圍各縣不時有人來請他做活。

民國二十七年秋天，有人來請人廚子做活，對象是臨潼縣道上的頭號人物虎頭。出價5000塊大洋，外加一支德國造。價碼不錯，但風險也相當大。此前曾有仇家暗算過虎頭幾次，結果非但沒有得手，反而白白送掉了幾條性命。

人廚子把這活接下了。

不日得到消息，虎頭正在渭南、臨潼、富平、蒲城四縣交界處的福貴飯館跟人喝酒。一向殺人從不偷偷摸摸的人廚子這回為慎重起見，著意進行了一番喬裝，一身粗布衣褲，麻鞋扎纏子，背負一摞簸箕，一看就是個從秦嶺商洛山下來纏簸箕的山民。

人廚子先假借歇腳，在飯館窗外暗里對證了一下要殺的對象的相貌特征，同時瞅好了最佳的射擊位置，然后才旁若無人地進了飯館，來到柜臺前，朗聲道，一盤醬牛肉，一盤豬蹄筋，二兩燒酒……

話音剛落，一聲槍響，人廚子右邊衣袖里的一把短槍“當”地掉在地上，接著又是“叭”地一聲，人廚子的胸口又挨了一槍，人也倒了下去。

開槍的正是虎頭。

虎頭吹吹槍口，朝倒在血泊中的人廚子走過來，俯下身說，伙計，你見過有哪個纏簸箕的點醬牛肉豬蹄筋嗎？你還有什么話要說，我可以幫你轉達。

人廚子看著被擊中的手腕和地上的槍，說，可惜這把槍了。

虎頭將染血的槍拾起來，不無贊賞地說，名不虛傳，確實是把好槍。說完，熟練地退掉子彈，將空槍塞到人廚子懷里。英雄惜英雄地說，我是受人之托來打你的。

人廚子艱難地說，我也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抬起左手，“叭！叭！”兩槍，一槍打中了虎頭的右手手腕，一槍擊中了他的胸口。人廚子晃了晃還在冒煙的勃朗寧，對緩緩倒地的虎頭說，這把比那把還好。

咽氣之前，虎頭咧咧嘴，一臉驚異地道，從沒聽說過你會左手使槍，更沒聽說過你身上竟然帶著兩把槍！

人廚子費力地笑笑，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言罷，慢慢將頭枕在了自己的兩把槍上。

策劃這幕好戲的是一位根本不會使槍的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