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郭珊玖

王亮本來在一家電子廠開車開得好好的，但在幾個股市朋友的慫恿下，他辭去公職，加入到了炒股的行列。誰知入市不久，股價一路狂跌，他被徹底套牢，找人東拼西湊的10萬元錢打了水漂。那一陣子，債主紛紛上門討要，逼著王亮還錢?？伤幌伦幽膩砟敲炊噱X呢？王亮急得沒轍，連跳樓的勇氣都有了。妻子對他說：“我們還是離婚吧，我可受不了你那些債主每天的追問?！蓖趿列南?，冤有頭，債有主，離了婚也好，省得再連累家人。

和妻子離婚后，王亮為了躲債，逃到了一間被人廢棄的倉庫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上附近人家偷些東西回來，然后伺機變賣出去換些劣質的煙酒和食物，就這樣，日子過得極為頹廢且無奈。

這天晚上11點多鐘，王亮又開始了行動。誰知他剛摸進一戶人家準備行竊，就被一個高個男人逮了個正著：“兄弟，我注意你很久了?！睙艄庀?，王亮垂著頭不敢說話，心里琢磨：反正自己一無所有，說不定把他交給公安，生計的問題也就解決了呢。高個男人說：“你是準備公了呢還是準備私了？”王亮問：“此話怎講？”高個男人道：“公了的話，你給我下跪，然后我把你扭送到公安；私了的話，我給你下跪，然后你去給我辦件事情，不過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你選擇吧！”

王亮沒料到天上竟會掉下一個大餡餅來，他想，自己淪落到這般田地，不就是手頭沒有錢嗎？有了錢，我就又可以活得人模狗樣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私了”。

既然雙方達成了共識，高個男人也就給王亮跪下了。直到這個時候，王亮才看清對方的一張臉已是慘白如紙。原來高個男人是一家私營老板，名叫于克文。

王亮有些發懵：“你不會比我混得更慘吧，好歹是一個公司的老總啊，怎么可能有事求我？”

于克文依舊跪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兄弟，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不然我就死定了。你救我，你救我啊……”

于克文竟像一團爛泥，王亮好不容易把他扶起來，不計后果地答應了他：“于總，只要你給我錢，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干，說吧，有啥大不了的事？”

原來，于克文在錢莊會館喝多了酒，帶著一個年輕女孩在回賓館的途中一路狂奔，車行到天行觀路一拐角處時，竟撞上了一個夜行的老者，現在不知是死是活。

王亮心里暗暗叫苦：天啊，這單生意無異于殺人??！可他想到那讓他惶惶不可終日的10萬元錢，又懷有“若是那老者不死，我就解脫了”的僥幸心理，還是和于克文簽定了一份替身協議。大致的責權義務是：王亮要一口咬定是他私自駕著于克文的“馬自達”轎車撞死或撞傷那老頭的，不管發生什么樣的意外，王亮必須承認；而于克文除了還清王亮那10萬元的債務外，另付20萬元的酬勞，整宗案子需要打點的地方均由于克文承擔。

在于克文的悉心授意和生動陳述下，王亮把事發前后的經過背了個滾瓜爛熟，包括每一個細節他都沒有遺漏。同時，王亮也把自己躲債的事給于克文說了一遍。于克文把胸拍得砰砰響：“只要兄弟搞定了這件事，錢的事沒問題！”

事發不久，于克文讓那女孩先去了市區的一家賓館。和王亮進行完罪惡的勾當后，于克文也像沒事似地攔了出租車，聲稱還要上賓館跟那女孩再次溫存。畜生！王亮在心里狠狠地罵著于克文：有錢就了不起啊，畜生！

王亮駕著那輛車頭還沾著血跡的“馬自達”轎車，突然間有了赴死的感覺。

錢莊位于市區20公里以外，那是有錢人醉生夢死的場所，一般人不會到那里去。一路靜寂，四野格外荒涼。

趕到天行觀路的出事地段，王亮打開轎車前燈，看到了令他頭皮發麻的一幕：老者的頭都碾沒了，一地的血漿。王亮雙手顫抖地點燃一支煙，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但他不敢下車，只是萬般恐懼地蜷縮在駕駛室里，等抽完煙后，他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方勘察了現場，也做了筆錄。當警方把那幾張薄薄的材料紙扔到王亮面前讓他簽字時，他兩腿發軟，幾乎要栽倒在地。一名年輕的刑警火了，沖王亮大吼：“簽字啊，你有本事撞死人，就沒本事拿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簽！快點?！?/p>

王亮哀怨地申辯：“不是我……不想簽，我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嚇得沒力氣了?！?/p>

一個星期后，王亮被丟進了看守所。于克文來看他，沖他擠眉弄眼，還輕拍了兩下巴掌，但話出口時，腔調就變了，很威嚴：“王亮，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駕車，你偏不聽?？纯?，搞出事了不是？現在后悔了吧，可來得及嗎？你還是吸取教訓，好好配合政府調查，爭取寬大處理吧?！?/p>

王亮雞啄米似地點頭。他明白于克文打手勢的含義：你欠人家10萬元的債務我已經替你還清，你不要擔心了。

在看守所的一段日子，是王亮人生中從未有過的煎熬。王亮和七個犯人被關在一間只有10來個平方米的屋子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那種混合的濁氣，令他時時作嘔。一到夜間，屋子里更是靜得可怕。但突然間，會有犯人兀自坐起，一陣尖叫，嚇得他毛骨悚然。王亮只能干坐著等到天亮，感覺心中有只鹿在撞：完了完了，挨不過這一刀了。

白天，王亮一次次地被提審，也一次次地受到死者家屬的要挾，他們氣勢洶洶地沖到王亮面前，揚言要拿刀捅死他，要給他們70多歲的老父親償命。王亮被逼到了墻角，幾乎要噴血。更可怕的是，王亮不明真相的雙親時時以淚洗面，不相信他會搞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王亮以沉默作答，眼角卻不知不覺地淌下淚來。

就這樣被折騰了兩個多月，王亮終于挨到了被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那一天。王亮想，要是法院給判個死刑的話，他一定會當庭翻供的。為別人做替身倒也罷了，畢竟萬里長征走完了9999步，何愁一步跨不過去？但這一步要是把自己的命都搭上的話，那還要錢干嘛？

王亮的律師小心翼翼地告訴他說，這個案子頂多也就判個10年8年的，他要王亮有信心。王亮從他眨來眨去的眼神里讀到了一些內容，在幕后的于克文肯定動用了許多的關系，也肯定進行過許多的打點。要不然，律師不會這么成竹在胸。

案情后來的發展證實了王亮的推測，于克文前前后后大約花了10萬元。

一審判決下來了，王亮領刑8年。當然，判決書中涉及到的賠償金是于克文以王亮的名義曲線救國，當場墊付9萬5千3百元給了死者家屬?？粗呛窈竦囊豁斥n票，死者家屬沒有上訴。王亮后來聽律師說，那個老者本身就患有多種疾病，不忠不孝的子女們偏又讓他神經錯亂，他時常會偷偷地跑出門去四處溜達，結果那天晚上遭遇了酒后熱血沸騰的于克文。

王亮被投進監獄進行勞動改造達5年零3個月之久，這期間，于克文竟一次也沒有來看望過他。

這期間，王亮因一連串的突出表現，不斷受到減刑的獎勵，提前兩年出獄。走出監獄大門的一剎那，王亮突然間有了一種飛升的感覺，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啊，他竟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自由身賣了五年多的時間。

這年春節過后，于克文的公司經營乏善，倒閉了。于克文在和王亮簽定的那份替身協議中，除還了他那10萬元的債務外，剩下的20萬元分文未付。

王亮在想，以他5年多的光陰，以他的勤勞和意志，掙回那10萬元甚至30萬元應該是綽綽有余的，但眼下，牢獄之災反倒讓他看淡了金錢和物欲。

王亮還聽說，于克文最近被那年輕女孩給告了，原因是，于克文把那女孩的肚子弄大了，又死不愿意承擔責任，女孩堅持要把肚子的孩子生下來，還要做親子鑒定，瓜分他的家產。于克文又開始焦頭爛額了，看來，這一回是誰也做不了他的替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