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讓我做你的媽媽

夕里雪

初次見識到奶奶的厲害是在4歲半，當時我的父母剛剛離婚，母親一去無蹤影，父親為了我的生活不得不外出經商，把我寄養在奶奶家。記憶里奶奶是一個慈愛與兇悍兼有的人，她會很耐心地用彩色皮筋把我的頭發編成各種漂亮的樣子，可一旦我被扯疼得咧嘴哭鬧時她便停下來瞪著我，小小的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令我不敢正視。那時奶奶在我眼里是一頭老虎，因為她會敞開懷抱為我提供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可她生起氣來會把我吃掉也說不定。

隨著漸漸長大，我發現原來自己與奶奶都是脾氣很火爆的人。奶奶生氣的時候會把所有的家務一聲不響地扔在一邊，用整天整天的沉默來表示對我的不滿，可一覺醒來她還是一聲不響地把昨天落下的活全部補上，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生氣的時候會把枕頭被子扔一地，用更長久的沉默反抗奶奶的專制統治，可八個小時的睡眠過后我一聲不響地把被子疊好、枕頭放好，心情不錯地親一下奶奶的臉代替說“早”。那時我覺得其實奶奶與我一樣都是孩子，任性又不懂事，一點都不會遮掩，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而且都極其健忘，發完脾氣后緩沖都不用就可以恢復到正常狀態。

第一次與奶奶大動干戈是在初二，那時我喜歡上同班的一個男生，14歲小女生的青澀感情都被我寫在了日記里?？墒悄棠叹尤煌悼戳宋业娜沼?！不僅如此，還正大光明地把它當作犯罪證據揭露出來。那一次我真的氣極了，像一只被點燃的爆竹到處噴火。我當著她的面把整本日記撕成碎片扔了一地，大聲地對她吼：“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的事和你有什么關系！我的生活怎么過是我自己的事，我高興喜歡誰就喜歡誰，我爸媽都不要我了，你有什么資格管我！”我不知自己哪來那么大的膽量，因為在那之前的十年我對奶奶一直都是很畏懼的。吼完那些話之后連我都愣住了，我怎么能用那么刻薄的話去傷害這個一直關愛我的人呢？可是后悔已經來不及了，奶奶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什么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拿掃帚掃干凈了地上的碎紙片，動作很慢，仿佛一瞬間便衰老了許多。

那天晚上，奶奶哭了很久，小聲地躺在床上抽泣。我裝作上廁所跑去偷看了她好幾次，聽到我的腳步聲她便裝出一副睡到打鼾的香甜模樣，可我一離開便又止不住抽泣。

我一直把自己當成需要被人疼愛的小孩，因為我不曾有過在父母膝下撒嬌的童年，不曾有過富足奢華的生活，我認為是這個家虧欠我的所以我就理應得到寵溺，卻忘記了真正應該委屈的人是奶奶，為我的學習、生活忙碌的是她，每月把少得可憐的生活費精打細算的也是她，忍受我壞脾氣的還是她——其實，奶奶更是值得人心疼的老人。

因為擔心第二天早上奶奶賭氣不叫我起床，所以提前把鬧鐘上好了電池?？赡棠痰穆曇艚K究還是比鬧鐘先一步傳來，一如既往的大嗓門立刻把我從夢中活生生地拖出來：“起床了！都幾點了還賴在床上，遲到了怎么辦？起來！”說實話上了這么多年學這是第一次感到奶奶的聲音如此悅耳，只不過她關心人的方式，有點……帶火藥味而已。

上了高中不久，奶奶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你剛到我家時還沒冰箱一半高，現在你都上了高中，而我也老了。當時我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是啊，奶奶的確老了，她用十三年的時間去照顧一個永遠讓人不放心的孩子，為此她偏離了自己的軌道，獨自一人撐起一個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家。沒有任何嘉獎，有的只是我隔三差五的壞脾氣。

可她從來沒有怪過我，只是在我每次發完脾氣后小聲地遞上一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老了，什么都不懂，做錯了什么你可以說，別和我發脾氣行嗎？

那樣子真的像是她做錯了什么一樣?？伤肿鲥e了什么呢？其實不懂事的那個人從來都是我。

奶奶知道我喜歡看武俠劇卻苦于上學沒有時間，所以總是很努力地把那些她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打打殺殺記下來，然后在吃飯的時候講給我聽。但她永遠記不住那些主角的名字，只能是“那個男的和那個男的今天打起來了，結果那個男的敗了……”聽得我迷迷糊糊。她知道我的夢想是學法律，所以總看“說案”之類的節目好與我有更多的話題；她知道我喜歡謝霆鋒，所以看電視時總會特別關注是否有他的節目，然后炫耀似的告訴我“今天xx臺演了你偶像的電視劇”；她和我學英語，雖然一個星期下來也只記住了一個單詞“say”，卻還高興得不得了……細數起來，奶奶曾經讓我的生活里增添了那么多感動，她用愛與包容為我搭砌了一座橋，跨過命運曾經的不公到達彼岸的幸福。

忘了什么時候曾對奶奶說過：奶奶，下輩子讓我做你媽媽吧，她問為什么，下輩子你想治我好報復我管教你??？我說不是，因為那樣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向我發脾氣，把你受的委屈都還回來。奶奶聽了很高興，說好啊，就這么說定了，你不能反悔。

也許奶奶把我的話當成了玩笑，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愧疚，更是我的感激。感謝有她的存在，讓我有勇氣撐開一片屬于自己的晴天。我喜歡用“我們”來形容和奶奶的關系，不是普通的親人、朋友或者祖孫，而是超越了年齡界限的一種依賴，也許有過不快，也許發生過摩擦，也許曾經硝煙滾滾、雷霆萬鈞，但那是我們的生活，是我們彼此關愛的方式。

我們=幸福。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