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志留紀

周睿璇

序幕

無數的燈光對準了我，刺痛了我的眼睛，灼傷了我的皮膚，把我從沉睡中驚醒。這是閃電，還是陽光?這是億萬年前的今天，還是遙不可及的未來?

從那種叫著“人”的動物的口中，我知道這早不是我和你的志留紀。時光如潮水般退去，黃昏中的一次分別至今竟已逾過了億萬年。

“這塊海百合的化石，應該是古生代的吧?”一個“人”說?；?，什么化石?不，我不是什么化石，我只是一朵一生只為你開放的海百合?？蓛|萬年后的今天，你又在何方?

初遇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那個被夢幻點綴的時刻?

我們相遇的那個黃昏，與離別的那個黃昏一樣美麗。夕陽也是那么柔和，海水折射著太陽光，發著七彩的光芒。

那時的我是一朵孤芳自賞的海百合，周圍的一切事物于我都是無足輕重的。因為我知道我是美麗的，我知道我的花朵是這世間最美的云彩，我知道我的色彩是讓流霞都羨慕的顏色，我也是海百合王國最小的公主棘素素。許多的時光從我身邊匆匆流過，花期已過，我卻仍不想開放。因為我曾許過一個愿：今生今世，我只為一個人開放。

冬去春又來，四季交替輪回，可你還未出現。姐妹們勸我趕緊開花，我知道青春正像流水一樣逝去，我怕等你出現時我已青春不再，我已不復昨日的容顏?？晌胰匀徊桓市?，似乎主在冥冥之中早就給過我暗示：你一定會出現的。

那個黃昏，我獨坐在海水中。藍藍的海水也被夕陽籠罩出夢幻般的色彩，黃澄澄，亮晶晶，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海里，而是在流動著的、跳躍著的云彩中。

我就坐在這空曠靜寂的世界中，用全部的精力等待著心中的那份情。

我的影子印在對面的巖石上，它也十分美麗。

突然，你的影子近了，近了。它也被印在巖石上，和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奇幻的我從未見過的圖案。億萬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它就是“人”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個“愛”字。原來那時它就出現在你我的影子里。

夕陽更濃了，染紅了你我的影子。你怔在那兒，像一尊雕像，能讓我心跳的雕像；我也怔住了，因為你就是那個讓我等了若干年、讓我開花的少年。

你的影子和我的影子交錯在一起，你的眼睛——那像海水一樣的蔚藍清澈的眼睛注視著我，我的心撲咚撲咚亂跳。

姐姐們告訴我知道你是離我們很遠的一片海的王子。從我們相遇的那一瞬間，我就決定要為你開花，我要把我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給予你。

幸福的雨點滴落在海水里，充溢了我的心。

花開

那個黃昏之后的等待總是漫長的，我看著海水被染紅，又恢復成藍色，看著鸚鵡螺張了又合，合而又張，可我就是等不到你。我在心底呼喚著你的名字，我用指尖撫摸著你的名字，我用睡夢擁抱著你的名字。

終于，在一個清晨，你來了，像簌簌的松聲，如潺潺的流水，帶著我的歡樂游來了。但我還是必須含蓄一點。你知道嗎，因為那時我想知道你的心，我想知道你的心里是否也同樣有一個我。

可是我的雙頰開綻了兩朵粉紅的玫瑰，它們出賣了我。

海水里涌動著燥熱和甜蜜，滲進水中的陽光滿溢的是如春風般的繾綣深情。

你高貴的氣息和愛慕的神情像一只無形的手，捏得我又快樂又心疼。因為海百合一生只有一次花期，我把這一生中唯一的最美麗的時光給了你，你知道嗎?這剩下的大半生只能守著不再美麗的軀體度過了。那時,你還會喜歡我嗎?

你看出了我的擔心，你的眼神告訴了我所需要的答案。

那一瞬間，我微側過頭去看你的眼睛，憑著超人的洞察力，我知道了你的心，你也和我一樣。其實，在那個影與影重疊的一刻，我們的一生也就安排好了，是嗎?

我為你開花!我的胭脂紅的花朵灼灼其華，它比陽光還要絢麗，比云朵還要輕柔。這是在燃燒著美麗，燃燒著愛與甜蜜，燃燒著我的青春，燃燒著我的生命。

然后，你火熱的唇像蝴蝶輕顫的翅膀一樣溫柔地定格在我的臉上。

幸福蔓延開來，讓我幾乎要窒息。

再然后，你擁著我坐在巖石上許下這個約定：長相守，不言棄。

沉沒

原以為這樣的幸福日子會一直下去，我們就這樣長相守，直到老死。

也是一個黃昏，夕陽含山欲下，天色將暮未暮。陽光低低地逼射過來，好像要把積攢了千年的靈光，全都在這會兒揮霍干凈似的。那樣一種低角度的斜陽，那樣一種超凡入圣的神奇光線，全都鐘情地傾注在這片海面上，空氣中洋溢著愛的氣息。我以為這是一個寧靜平和的黃昏。

可似乎是在一瞬間，海水變得渾濁起來，泛濫著波濤駭浪。父王的衛士來到海面向父王報告：這是一場大災難的預兆!

果然，不多久，海底的地殼在飛速地向上隆起，一步步地逼近了，我們，死神正揮動灰色的翅膀向我們走近?？晌覀內匀幌鄵碜趲r石上。我并不害怕，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只因為有你在我身旁。

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從你身邊拽開，我只來得及用全部的意志祈禱著：長相守，不言棄!

黑色沙礫從海底噴薄而出，彌漫了整個天空，又慢慢撒落下來，最后覆蓋了整個海洋，也覆蓋了我。

我被埋進了莽莽黑沙中，沒有空氣，沒有藍天，也沒有海水，只有茫無邊際的黑暗和死一般的沉寂?？晌覜]有死，只是漸漸地失去了知覺，更不知道你去了何方。

今生

這一睡竟是億萬年。當我再次醒來，身旁已經沒有了你的蹤影。

億萬年的變遷，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滄海桑田的輪回，我的記憶里依然保留著一個完整的你的形象?？商斓孛Ｃ?，我該怎樣去尋找你來時的方向?

聽不見浪花的聲音，看不到天和水，甚至連我們相遇的那片海洋、那塊巖石也不知去了何方?？晌曳置鬟€能嗅到你熟悉的氣息，聽到你熟悉的聲音。

這是毀滅，還是重生?如果這真是來生，為什么我的身旁沒有你的身影?難道你忘了億萬年前我們的約定了嗎?難道你也像我一樣連一聲嘆息都沒來得及便被埋藏在厚厚的黑沙中，成了所謂的化石，看不見天與水，聽不見浪花的聲音?

億萬年的滄桑，你還是那個少年嗎?你在哪里，你忘記我們的諾言了嗎?為什么我用一生的美麗換來的卻是今生的遙遙無期?

不，我會等你，不管被埋在厚厚的沙塵里，還是被示眾在人如流水的古生物博物館中，我都會堅守著那份愛的承諾，我都會等你。我堅信，我一定會等到你。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從我身旁走過，他們驚異于我的美麗。億萬年的風沙沒有腐蝕我，許多科學家都無法解釋個中原因；只有我知道，我知道我為誰開花，為誰美麗。我心中只有一個愿望：等你，哪怕再見一面!

尾聲

若干年后的一天，志留紀古生物博物館的管理人員意外地發現：海百合化石的內部滲出了水，而這塊化石也被這種不明的液體腐蝕了，失去了原先的美麗。經化驗分析發現，這種液體的成分類似于人類的眼淚，只是含鹽量非常高，能腐蝕化石。誰也猜不透這是為什么。人們只記得，在海百合化石腐蝕的前一天，工作人員采掘到一塊古生代的魚化石，無意間將它放在海百合的旁邊。

這時，對面的歌舞廳傳來了成龍的新片《神話》的主題曲《美麗的神話》的聲音，悠揚而蒼涼，似乎在詮釋著這亙古的愛情詩篇：

萬世滄桑唯有愛是永遠的神話，

潮起潮落始終不悔真愛的相約。

幾番苦痛的糾纏多少黑夜掙扎，

緊握雙手讓你和我再也不離分。

悲歌歲月唯有愛是永遠的神話，

……

誰都沒有遺忘古老 古老的誓言。

你的淚水化為漫天飛舞的彩蝶，

愛是翼下之風兩心相隨自在飛，

你是我心中唯一美麗的神話。

注：志留紀(SilurianPeriod)地質年代名稱。古生代的第三個紀。距今年4.44億年，約持續4000萬年。志留紀可分早、中、晚三個世。本紀淺海廣布，海水淹沒了許多地方。生物群仍以海生無脊椎動物為主，能保存為化石的主要有筆石、珊瑚、腕足類、瓣鰓類、海百合、三葉蟲等，脊椎動物甲胄魚發達。晚期地殼運動劇烈，海水退縮，陸地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