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林肯的影子

李　濤

尼古拉被今天的美國學者稱為“林肯的影子”。盡管尼古拉一直掩映在林肯的光芒背后，盡管當人們贊頌起林肯的偉大功績時很少提到尼古拉，盡管在外人看來尼古拉只是個不擅言辭但總能把事情弄得井井有條的小人物，可是尼古拉依然是白宮歷史上不可忽視的人物。

尼古拉出生于德國，林肯就任美國總統時，尼古拉剛好29歲。在人們的印象里，能夠當上總統秘書的人多是受過良好的教育，能寫會道，手腕圓滑。但尼古拉則不然，他只在一所移民學校接受了幾年的正規教育，從14歲時起就開始靠打零工養活自己；22歲時，他獨自一人支撐起一份報紙《自由報》，他為這份報紙采訪寫作、編輯校對、排版印刷。

1857年尼古拉25歲，那時美國正為南北問題而發愁，尼古拉賣掉了《自由報》，到伊利諾伊州做了州務卿的書記員。為了方便工作，尼古拉搬到了斯普林菲爾德。書記員的工作職責之一是照管圖書館，尼古拉不但做得很好，還充分利用了圖書館良好的學習條件，沒過多久，他就已經稱得上滿腹經綸了。

當時的林肯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從沒想過他會成為白宮的主人，也許林肯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在拉選票上有超人的天賦。林肯的政治道路走得并不順利，但他并沒有自暴自棄，雄心壯志驅使他日復一日地泡在圖書館里，研究各區的選舉情況，悉心為自己代表的政黨制定路線。

林肯所泡的圖書館，恰好就是尼古拉照管的圖書館。兩人就這樣認識了，一見面便惺惺相惜。當時，律師林肯不清楚書記員尼古拉對自己的政治生涯意味著什么，書記員尼古拉也不知道律師林肯會成為名垂史冊的偉人。

1858年，林肯被共和黨提名為參議院候選人，和民主黨候選人斯蒂芬·A·道格拉斯一道角逐競選。道格拉斯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缺乏經驗的林肯很快敗下陣來，但在尼古拉的幫助下，林肯成功地在民間樹立起良好聲望。尼古拉看到了林肯的潛力，決心追隨林肯到底，1860年，尼古拉在《芝加哥論壇報》上發表社論，鼓勵林肯向白宮進軍。

林肯沒有讓尼古拉失望，他擊敗了黨內對手，成為共和黨推選的總統候選人。林肯開始為競選活動作準備了，他首先想到了尼古拉。林肯需要一個能力出眾的人幫忙處理堆積如山的信件，需要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幫助自己安排競選計劃，需要一個頭腦機敏的人幫助自己應付刁鉆的提問，尼古拉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偉大的領導者不一定是全才，但卻一定是知人善任、能留住人才的人。

在19世紀中期，總統候選人還不習慣到美國各地做巡回宣傳，那會被當做是不體面的事，候選人一般都待在自己家里，接待記者和各類的來訪者。林肯也不例外，他留在了斯普林菲爾德的家里，每天都有上百人按響林肯家的門鈴。林肯一個人自然應付不過來，尼古拉便積極地幫林肯招待訪客，后來就干脆住到了林肯家里。和尼古拉一樣，林肯也來自社會底層，雖然成了總統大選的熱門人物，可生活依然不甚闊綽。此時的尼古拉已經是林肯的全職秘書，全部收入都來自于林肯，而林肯能提供給他的工資卻非常微薄，僅夠糊口。出于對林肯的友誼，尼古拉沒有計較，依然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甚至犧牲了個人的時間。

在尼古拉的幫助下，林肯成為美國第十六任總統，共和黨喜不自禁，將議院廳里所有的蠟燭都點亮了，林肯的支持者整整狂歡了一夜。

起初，尼古拉是帶著興奮的心情來到白宮的，他得到了寬敞的臥室、布置優雅的辦公室以及總統私人秘書的委任令。但沒多久，尼古拉就發現了白宮并不是一個讓人感到愜意的地方，在精明的尼古拉看來，白宮的行政管理一團糟。在給友人的信里，尼古拉曾形容白宮是“破爛的貧民窟”、“東倒西歪的公司”。幸好尼古拉精明強干，很快就讓白宮的各項事務都走上正軌。在尼古拉的努力下，白宮逐漸由“東倒西歪的公司”，變成了秩序井然的工作場所。

林肯將尼古拉的辦公室安排在自己辦公室的旁邊，還特地在桌上裝了一個拉鈴，以便能隨時將尼古拉叫到自己跟前。作為總統的林肯，更加離不開尼古拉了，林肯把尼古拉當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事實上，大部分時間，不是尼古拉到林肯的辦公室里匯報工作，而是林肯到尼古拉的辦公室里請求幫助。

林肯需要尼古拉為他擋住一些繁雜瑣事，時間長了，尼古拉也會越俎代庖。

林肯也聽到了一些關于尼古拉不好的傳聞。曾經負責管理林肯競選活動的戴維·戴維斯專門向林肯寫了一封控告尼古拉越俎代庖的信，在信里，戴維斯稱，尼古拉會故意不讓一些信抵達林肯手上，而是代替林肯處理了這些信件。但在尚不知辦公自動化為何物的19世紀，秘書越俎代庖，對一些信件自作主張，也并非一件壞事。林肯對尼古拉的這種行為不以為意，甚至有些支持?？偨y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都親歷親為，由于在林肯和尼古拉之間已形成了一種默契，尼古拉知道哪些事必須讓林肯過目，也清楚哪些事根本無須對林肯提起。戴維斯的控告信最后落到尼古拉手里，尼古拉很生氣地告訴戴維斯，林肯沒工夫閱讀所有的信件。

尼古拉說的是事實。信件是聯系白宮和外界的紐帶，林肯完不成的事，便落到了尼古拉等白宮秘書頭上，似乎任何時候推開尼古拉辦公室的門，都能看到他埋首于一大堆信件之中。收到白宮回信的人，總會在信的開頭看到“總統授意……”的字樣，事實上，真正回信的是尼古拉，只有極個別重要的信，是在和林肯商量后回復的。尼古拉還專門做了兩個大柳條筐，分放在辦公桌兩旁，專門裝那些不惹人喜歡的信。也許戴維斯先生的那封指控信，就曾落到這個筐里。

林肯離不開尼古拉。美國需要的是能在內戰中縱橫捭闔的林肯，如果林肯事無巨細親歷親為，充其量只是個忙碌的總統，而不是稱職的總統?？偨y不是抄寫機，不是接待員，他是一個國家的領跑者。

尼古拉是林肯的影子，在一些重要場合，有林肯就有尼古拉。1861年林肯在斯普林菲爾德作赴任演說時，尼古拉在林肯身邊；1863年1月1日，林肯簽署《解放宣言》時，尼古拉在林肯身邊；1863年11月13日，林肯到葛底斯堡作演講時，尼古拉也在林肯身邊。因為林肯很可能隨時需要從尼古拉那里得到一些建議。

林肯非常倚重尼古拉，可在當時，白宮秘書的重要性還沒有被人承認，大多數人都以為總統秘書也和其他秘書一樣，是個無須動多少大腦的抄寫工。不管尼古拉為白宮分擔了多少事務，他的年薪始終只有2500美元。共和黨要節約經費，有時候尼古拉不得不自掏腰包購買必需的文具。尼古拉也曾向周圍的人抱怨，做白宮秘書就好像在服“苦役”。

林肯感到消沉時，可以到秘書們這里振奮一下情緒；而尼古拉感到消沉時，便只有給家人寫信抒發一下苦悶了。

林肯當選總統時已經50多歲了，而尼古拉做白宮秘書時只有29歲。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尼古拉也愛玩愛鬧，每每北方軍勝利的消息傳來，人們就會看到尼古拉邊叫邊跳地跑到林肯的辦

公室，像孩子那樣揮動著電報。大多數白宮工作者習慣稱呼林肯為“總統先生”，尼古拉不是叫林肯“大老板”、“老頭子”，就是用一種古怪的腔調稱林肯為“那個美國人”。

林肯和尼古拉的關系非常好。尼古拉喜歡歌劇，閑暇時候，林肯會和尼古拉一起去聽歌劇，因此，在一些私下場合，尼古拉也會陪伴在林肯左右。林肯對尼古拉的喜愛，甚至引起了林肯夫人的嫉妒。

林肯的婚姻不大幸福，這是白宮盡人皆知的事。林肯的妻子瑪麗·林肯是個非常剽悍的女人，她愛花錢，喜歡奢侈，在政見上也和林肯有很大的分歧?，旣悺ち挚鲜悄戏饺?，她的家人正在為南方軍作戰，而作為林肯的妻子，她又不能像其他南方婦女那樣，支援南方軍?，旣悺ち挚系囊慌e一動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她在內戰中的處境很是尷尬，北方人懷疑她是南方軍的奸細，南方人也對她態度冷淡，因為她畢竟嫁了一個支持北方軍的男人，且這個男人還是號令著北方軍的總統。

購物，是女人緩解不安情緒最常用的一種方法，瑪麗·林肯試圖在宴會和美麗的服飾上找到安慰。19世紀中期的女人，絕大多數都沒有自己的經濟來源，瑪麗·林肯的開銷自然都算在了白宮頭上。

國會每年撥給白宮的款項只有兩萬美元。像尼古拉這樣一面承擔著繁重的工作，一面領著微薄薪資的白宮工作者都依然會想方設法節省開支，而總統夫人卻想肆意將納稅人的錢用在購買精美服飾上。尼古拉是白宮用度的管理者，他和瑪麗·林肯的關系由此緊張起來。

一次，瑪麗·林肯解雇了一名白宮工作人員，并試圖將解雇這名工作人員所省下來的錢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尼古拉得知后非常憤怒，斷然拒絕了瑪麗·林肯的要求?，旣悺ち挚弦采鷼饬?，她很快讓尼古拉嘗到了苦頭。19世紀中期，人們的主要交通工具還是馬匹，尼古拉等白宮秘書都有自己的坐騎，白宮有專門的馬廄照顧這些馬匹?，旣悺ち挚媳阋源藶槔碛?，迫使尼古拉等白宮秘書從他們那可憐的工資中分出一部分錢，支付這些馬所吃的草的費用。

1864年總統大選前夕，共和黨內部也醞釀起風暴，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林肯再度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在這一特殊時期，白宮集會必須格外小心，稍有疏漏，就可能引發政壇糾紛?，旣悺ち挚虾湍峁爬煌撠煱才虐讓m的社交集會，尼古拉的工作內容之一便是核查集會請帖，并保證這些請帖能準確地發放出去。尼古拉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務，而瑪麗·林肯卻故意將林肯的反對者財政部長蔡斯的名字從賓客名單中勾去。殊不知，蔡斯若是知道自己沒有被邀請，定不會善罷甘休。尼古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蔡斯重新列到賓客名單中，避免了一場政治風暴。不過，尼古拉的名字卻被從賓客名單中勾掉了。

瑪麗·林肯將尼古拉視做眼中釘，不斷在林肯耳旁說尼古拉的壞話。到了后來，她竟和眾議院議長以及其他反感尼古拉的政治家結成了“反尼古拉同盟”，一起向林肯施壓，要求林肯將尼古拉掃地出門。

這讓林肯非常無奈，他若對瑪麗·林肯等人的要求置之不理，政界內部很可能會發生分裂，他的政治對手也將借機壯大勢力。林肯很快意識到，他能做的，僅僅是拖延“趕尼古拉走”的時間。內戰將要結束之時，白宮事務反而比內戰期間還要繁雜，直到1865年3月，林肯才屈服了瑪麗·林肯等人的意見，任命尼古拉為美國駐巴黎領事。尼古拉早就對白宮的生活感到厭倦，他對這個充滿挑戰性的新職務非常滿意。駐巴黎領事的年薪是5000美元，足足比他在白宮的薪水多了一倍，當時不過30多歲的尼古拉也很期待親身體會一下巴黎浪漫的風情。為了怕尼古拉孤單，林肯還讓和尼古拉關系甚好的另一名白宮秘書海約翰當上了美駐巴黎領事館秘書。

接替尼古拉的，是和林肯夫人非常要好的諾亞-布魯克斯，瑪麗·林肯終于如愿以償地把自己的人安插到了林肯身邊。不過，瑪麗·林肯并沒有得意太久，1865年4月14日，也就是南方軍隊投降的第五天，林肯在華盛頓的福特劇院里遇刺。一個名叫約翰·布斯的南方狂熱支持者，趁林肯欣賞戲劇時，繞到林肯座椅的背后，朝林肯連開八槍，其中五槍都打到了要害部位。觀眾的笑聲淹沒了槍聲，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偉大的總統已奄奄一息。

幾乎在林肯遇刺的同時，時任美國國務卿的西華德一家也遭到了刺客的襲擊。事后的調查表明，襲擊西華德一家的和襲擊林肯的是同一伙人。只是西華德一家都只負了些傷，林肯卻丟了性命。

慘案發生時，尼古拉正在度假，有人告訴他林肯在福特劇院遭襲，尼古拉還以為那是謠言。直到4月15日，尼古拉趕回華盛頓才察覺到白宮發生了不幸，他聽到了哀戚的禮炮聲，白宮門口的國旗也降下了一半。

一連幾日，尼古拉都不言不語。接下來，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來整理林肯時代的官方文件，從這些文件中回味著和林肯工作時的點滴。本來，尼古拉打算卸掉白宮秘書職務之后便和女友結婚，但林肯之死，讓尼古拉將婚期推后了好長一段時日，自此尼古拉陷入了人生的低潮，他甚至提不起精神給女友寫信。

尼古拉的命運是和林肯綁在一起的。1860年尼古拉和林肯一起走上了事業的巔峰，一個成為白宮的主人，一個成為白宮的管家，他們配合默契，在詭詐多變的政壇上左突右擋；他們相互扶持，應對各種攻擊、難題。林肯去世了，尼古拉的光輝歲月也結束了。做領事像做白宮秘書一樣要處理很多雞毛蒜皮的瑣事，可尼古拉卻找不到在白宮工作時的激情；領事館也像白宮一樣潛伏著權勢之爭，孤單的尼古拉很快便在這種斗爭中敗下陣來。1869年，尼古拉被排擠出局。

尼古拉是林肯的影子，林肯沒了，尼古拉也就失去了依靠。

丟掉了領事館的工作后，尼古拉重新回到美國，他吃驚地發現，當初那些反對林肯的人在林肯死后倒是過得不錯。起初，尼古拉想當作家謀生，他給報社寫稿，可控制報社的人有很多都在他做總統秘書時，遭到過他的白眼。尼古拉的稿子因此石沉大海，當作家的夢也隨之破滅。由于沒有經濟來源，尼古拉很快就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他曾寫信給一位已經做了參議員的好朋友，希望在朋友的幫助下得到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交職位。遺憾的是，這位曾經得到過尼古拉不少好處的參議員，卻沒有一點幫助尼古拉的意思。

世態炎涼，尼古拉一一看在眼里，當初和林肯的友誼看起來就更加彌足珍貴了。直到1872年年底，尼古拉才時來運轉，他得到了美國最高法院執行官的職務，工資不錯，還在比白宮氣派得多的國會大廈里得到了一間舒適的辦公室。尼古拉在書房里放滿了紀念林肯的東西，他在一次拍賣會上，買下了林肯曾經用過的一個大寫字臺，看著這個寫字臺，尼古拉仿佛又看到林肯高高的背影。

在做執行官的時候，尼古拉和好友海約翰開始著手寫林肯傳記，有人以為尼古拉是借寫林肯來炫耀自己，但實際上，尼古拉只簡略地在傳記中提了一下自己。在白宮，人們說尼古拉是林肯的影子，而在尼古拉執筆的林肯傳記中，尼古拉則更是心甘情愿做林肯的影子。

尼古拉就像為林肯而生一樣，從事紀念林肯的工作讓尼古拉再次找到了自我，他和海約翰合作編纂了兩本《林肯文集》，又出了《林肯傳》的縮寫本，這些書籍都很受歡迎。

在那些討厭尼古拉的人眼里，尼古拉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秘書，但事實顯然不是如此。尼古拉去世時，剛剛成為白宮主人的西奧多·羅斯福親自參加了尼古拉的葬禮，并代表白宮向尼古拉敬獻了花圈，能得到這一待遇的總統秘書并不多見。

在尼古拉之前，總統秘書就是“抄寫機”，是不起眼的小職員；但在尼古拉之后，白宮秘書則成了不可小覷的職位，甚至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班子，影響著總統的決策。尼古拉在林肯身邊工作時，得罪了不少政治人物，這些人曾經故意擺出不屑的姿態，稱尼古拉是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人物”，但他們之間卻沒有哪個能摸著心說尼古拉是“笨蛋”、“小人”。

作為和總統最親近的人之一，作為如此接近治國大權的人之一，尼古拉并沒有借林肯的權力為自己謀利，他為他的后繼者開了一個好頭，他的很多工作方法都成為后任白宮秘書的工作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