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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原尋寶

2008-06-04 09:21
走近科學 2008年6期
關鍵詞:羅西考古文物

大 家

他,小名叫周來,奶奶告訴他:你是周公爺的娃,是他把你送來的。也許正是應了這個名字,他從二十多歲開始,就癡迷上了西周考古,以畢生之力——

生在周原,常年在周原大地探寶、尋寶的考古學家羅西章

三千年前,這里,曾是奠定了周王朝八百年江山大業的發祥之地。但在“烽火戲諸侯”之后的兩千多年中,人們卻很少再問津此地。直到寂靜的田野中,不時有窖藏青銅器顯露崢嶸,人們才再次將目光匯聚于此。這個地方,就是今天距離陜西西安不足200公里的“周原”。

大膽試驗 確認陽燧

(1)古人利用太陽取火的工具:陽燧

“陽燧”是古人利用太陽取火的用具(圖1)。但它最早出現在何時?形狀怎樣?古籍上雖有記載,但一直沒有實物作證。1995年,《人民日報》等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道:“周原挖出個太陽”(圖2)。那就是羅西章發現并復制了我國古人用來取火的用具——陽燧。

(2)1995年《人民日報》刊載的報道

記者:您怎么想起來要復制一個?

羅西章:是陽燧不是陽燧,關鍵就是能取火不能取火。能取火就是陽燧,不能取火就不是陽燧。

記者:所以當時一定要試一試。

羅西章:這個東西不能打磨,只能復制一個。

早在1972年,羅西章就在一個大壩的建筑工地上,發現了一件形似杯蓋的銅器。他在撰文時取名為“器蓋”,編輯給它改名為“銅鏡”。羅西章一直疑惑不解。后來,他在查閱有關記載后,懷疑這就是古人所謂的陽燧,但是苦于無法證實。直到1995年,在搶救清理一座西周古墓時,他又一次意外地發現了這種器物。這一次,為了解開心中長久以來的謎團,他做了大膽的嘗試。

羅西章:復制好了以后,那一天是八月伏天。天氣晴得很,太陽很好。中午時候,陜西省文物局副局長陳全方領著一個瑞士的客人,名字叫馬利歐·羅伯迪。我就拿著陽燧到院子里,取了一張宣紙。開始不知道咋樣弄。這么弄,那么弄,最后把焦點試了一下,對準了,兩秒鐘就著了。瑞士客人特別高興,烏里烏拉地說,我也聽不懂。局長給我翻譯說他很高興,他到中國來,才真正見到了圣火。

只要對著太陽,幾秒鐘時間之內就能將棉團點燃(圖3)。羅西章心中存放了20年的疑惑,終于得到了確認。這不僅有助于西周歷史文化研究,也是中華祖先在三千年前就知道利用太陽能的見證。有人把它譽為世界奇跡和中國古代的“第五大發明”。

(3)用復制的陽燧取火

記者:就您所知道,比如說在世界上,在其他國家,類似用這種方式取火的有沒有?

羅西章:我對世界上這方面的情況還不太清楚。不過咱們國家取火的東西,出土的實物還是比較多的。商代有,西周早期也有,西周中晚期也有。

許多專家都認為這就是陽燧,但是誰也沒有試驗過,誰也沒有再現過這個。用復制品再現的陽燧取火,在咱們國家,大概我是頭一個。

我搞考古有一個特點,就是把啥事情都要追根問底。不能為古而古,要古為今用嘛。

小心驗證 物歸原簋

就是憑著一股追根問底的勁頭,讓羅西章在考古界赫赫有名。他是首批“鄭振鐸—王冶秋文物保護獎”的獲得者。之所以獲此殊榮,是因為他對西周考古的獨特貢獻。

西周,是中國歷史上青銅冶煉技術的鼎盛時期。要了解這段三千年前的歷史,最主要的載體就是青銅器。但他在長期的考古中卻發現,周原出土的相當一部分窖藏器物,都有所缺失,并不完整。

羅西章:這說明一個啥問題呢?說明當時沒有埋在一個窖藏。周原能證實埋幾處窖藏的例子很多。像1962年在齊家村挖的一個窖藏,其中出了3個簋,有底,沒有蓋兒,上面的銘文寫著“周我父”。30年以后,就在出這個“周我父”不到30米的地方,又出了一個窖藏,里頭出了6個大簋,多了3個蓋兒。這3個蓋兒正是“周我父”丟的蓋兒(圖4)。

(4)配有蓋的青銅簋

按照史書記載,古人用簋來盛放食物。在周朝,像這種青銅簋都應有蓋兒。據羅西章猜想,這三件簋和蓋兒,雖然出土時間相隔二十多年,但銘文上都刻有“周我父”字樣,那么它們是否原本就是配對兒的呢?要證實自己的推測,還必須有令人信服的證據。

羅西章:我于是就把這3件簋蓋兒背上,乘火車跑到西安陜西省博物館,叫人從倉庫里面把“周我父”簋拿出來,我把蓋子一蓋,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有著“周我父”銘文字樣的這3套簋,為何會在三千年前失散呢?羅西章在對西周歷史的回溯中,解開了疑問。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時代發生了“烽火戲諸侯”事件。這一事件使這個輝煌一時的王朝命運發生了巨大轉折,致使戎狄入侵,周王朝無人救援。王公貴族在慌亂出逃中,只好把精美的器物埋藏地下。于是這些絕世奇珍就在地窖中掩藏了數千年真容。

羅西章:當西周滅亡的時候,人家打來了,他們埋這些東西,急急忙忙地埋,什么地方有坑,就往什么地方埋。這兒放點,那兒放點,最后就放丟了。

從陽燧重燃薪火,到簋在三千年后破鏡重圓,這位原本只是半路出家的考古愛好者,獲得了從發現到研究考證的樂趣。而他對中國考古最大的貢獻,則是以畢生之力,收集、修復了萬余件文物。其實,當我們第一眼看到羅西章先生時,就產生了一個疑問,這位看上去和本地農民并無二致的老人,究竟是如何踏入考古行當的呢?

耳濡目染 走進考古

羅西章走上考古之路,仿佛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1937年2月,羅西章在這片西周文化的發祥地呱呱墜地。從小奶奶就對他說:“你是周公爺的娃,是他把你送來的,所以小名叫周來”。而真正萌發小周來對歷史文化產生濃厚興趣的,是他年少時跟隨從事小手工業的父親到陜西鳳翔縣上學時,無意中增長的許多見識。

羅西章:我父親住的那個地方,這邊是我父親的作坊,那邊是老鳳祥銀樓。這個老鳳祥銀樓是個大企業。上海有,北京也有,西安也有,現在還有。老鳳祥銀樓是經營銀器的,經營首飾;它也收文物,也販賣文物。當時它收完文物就在那地方評論評論,評論這個東西是好啊壞啊,還講一講與這有關的歷史。當然那時候還是小孩,很好奇,就從人縫里邊鉆進去,聽人家說。久而久之對文物就有了興趣,對歷史就有了興趣了。

從那時候起,羅西章開始知曉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神秘悠遠的歷史:公元前12世紀中葉,周文王的祖父古公父帶著他的姬姓族人,遷徙到距離陜西省西安市不到200公里的地方,休養生息,并逐漸發展壯大,建立了早期的都城。因這一帶的地方名叫“周原”,而自稱為“周族”。

許多傳奇故事,讓羅西章對古代歷史文化深為著迷。但他真正接觸文物,還是在1962年。師范畢業已是小學教師的他,因多才多藝被調入扶風縣文化局。一上班,他就聽說在一個村子里,有人挖出了一件寶貝。于是,年輕的羅西章被差遣跑了一趟。

羅西章:那時沒有班車,我還沒有自行車,就由縣城走了30多里。是一個大盤,銅盤。大概就是35里路。就背著往回走。

開始背著它還輕著呢,越背越重,越背越重。直到背到法門街,肚子餓得就不行了。那還是生活困難時期,拿上糧票,吃了兩碗面,才背到縣上去。

從此,哪里進行挖土建設,哪里就有羅西章的身影。他的目的,就是前去察看是否有文物。而扶風縣也終于有了專人來管理文物。雖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職工,但對于周原這塊遍地藏寶的大地來說,卻具有非凡的意義。正是因為有了羅西章,當地文物嚴重流失的狀況,才有了根本轉變。

羅西章:當時多數都賣給收購站了。我從收購站收回來的,光銅鏡這一項,漢代的、唐代的,各個時代的銅鏡就有300多面。

記者:要是發現不了,可能當時都熔化了。

羅西章:都得熔化了,熔化得多了。我過去常往收購站跑,我到人家收的爛銅堆看一看。一看有一個博山爐底盤,我說單一個博山爐底盤,博山爐哪去了?他們說:這個博山爐前兩天給裝了麻袋,送到公社收購站去了。我就趕緊跑到人家公社收購站去,跑到公社收購站,收購站說前天已經送到總收購站去了??偸召徴驹诮{帳火車站呢,揉谷離絳帳火車站20多公里路。我又把車子騎上跑到總收購站去,跑去一看,揉谷送來的麻袋早上又給送到段家大修廠去了。我就一路追著。跑去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工人拿著鐵錘要砸呢。我說:別砸,別砸,結果還是把漢代的一個銅燈給砸成兩半了,砸爛了。

一件漢代文物,就這樣在羅西章眼前,被生生砸毀。這樣令人痛心的事情,在那時數不勝數。僅僅一年之后,他就又一次遭遇了這種創痛,一件重達60公斤的銅器,在修池塘時,被推土機壓成了碎片(圖5)。羅西章花了半個月時間,才將碎片全部收齊。

(5)圖組:(左圖)被推土機壓成碎片的青銅器(右圖)將碎片拼對復原的國寶文物:厲王簋

記者:那您當時怎樣去把這100多片收回來的?您挨個人去找,跟他們談,他們愿意交回來嗎?

羅西章:不愿意。搞文物這個工作,對于我來考慮,群眾路線是很重要的。必須要依靠群眾,不依靠群眾,什么東西都不知道。

這堆被砸碎的銅片,原本有著怎樣的姿容呢?羅西章不忍就此作罷。他把殘片進行了仔細拼對,竟還原出一件國寶文物。它上面像石鼓,下面似平臺,象征“天圓地方”。因內有銘文124個字,記載了周厲王祭祀祖宗的祝辭,羅西章給它定名為“厲王簋”。厲王是西周王朝中晚期的一位天子,在位37年間,因實行殘暴的“專利”政策。百姓怨聲載道,因而發生過史稱“國人暴動”的戰亂。

羅西章:那個簋王,既是王簋,又叫簋王。為啥叫王簋呢?是周厲王當時用的;為啥叫簋王呢?是簋里最大的。

記者:王者之器。

目光如炬 民間收寶

至今已有四五十個年頭了,在周原這塊2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羅西章和許多村民,都熟悉得如同隔壁鄰居。

羅西章:我在文化館這十幾年內,把扶風縣的山上、渭河灘上,縣上的角角落落,溝溝洼洼,一年頂少跑兩趟。開始就腿跑,后來我花了52塊錢買了個爛車子。

記者:自行車。

羅西章:把這個車騎上,繞全縣跑,一年頂少跑兩次。所以,到現在,扶風縣60歲以上的農民都認識我,60歲以下的就不一定了。

羅西章頗有些得意。直到現在,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還保持著以往的習慣,只有等到他的到來,才把收藏的寶貝拿出來。

記者:您還記不記得在這些農民手里,收到哪些非常重要的文物,您印象非常深的?

羅西章:中顏紙。我沒記錯的話,那是1978年的事。冬天,一個放電影的人來跟我說:我村子里昨天有人挖了一個罐,里頭還有好多小東西。我就趕緊跑著去。它是推土機推開的,地層很清楚:耕土層在哪里,明清地層在啥地方,唐宋地層在啥地方,秦漢地層在啥地方。這個東西是漢代地層底下的,至少它是漢代的。

記者:當時您一下子判斷肯定是紙嗎?

羅西章:那絕對是紙,誰看了都是紙。

記者:當時您沒有感到非常奇怪?因為一般來講東漢才有紙。

羅西章:當然感到奇怪了。紙保留下來了,要是漢朝的很不容易的。

在中顏村陶罐里發現的這片古紙,讓羅西章興奮不已。長期以來,人們都知道是東漢蔡倫發明了造紙術。而在一些歷史記載和資料中,早在西漢,就有紙的存在。為了慎重起見,羅西章懇請北大教授予以幫助。專家們也認為事關重大,在幾次檢驗紙樣之外,又專程赴周原,仔細鑒定了陶罐里所有出土的文物,之后,作出結論:我國造紙術的發明時間,從蔡倫造紙又向前推進100到300年(圖6)。

(6)圖組:(左圖)周原中顏村陶罐中的古紙(右圖)東漢蔡倫造紙應晚于中顏村出土的古紙100年~300年

機緣巧合 發掘莊白

1976年,是羅西章考古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周原出土的很多文物,引起陜西省乃至全國的關注。這年春天,國家文物局和陜西省共同成立了“周原文物保護與發掘領導小組”,參加成員還有北京大學和西北大學考古專業的師生。羅西章因此結識了不少著名學者,也學到了田野考古的技能。

羅西章:1976年12月15日,天氣陰得很,10點鐘左右,我的門被人推開了,莊白大隊的隊長陳長年跑來說:羅老師,趕緊,莊白把寶挖了。一聽挖寶,我就把啥都忘了,趕緊把工具包一提,小跑就跑到了挖寶的那個地方。

他一路小跑,一路在想,莊白村究竟會挖出什么寶貝呢?

羅西章:我拿著手鏟,一看北邊有,再一探,南邊也有。我就考慮這是個大的窖藏,就趕緊停了,后鉆探確定,這個窖藏是一個比較大的。

羅西章當時就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很大的窖藏。他擔心如果這一消息不脛而走,人們就會蜂擁而至。因此,他當即指揮挖洞埋樁,將窖藏圍了起來,并安排民工日夜輪流看護。

羅西章:開始的安全壓力非常大。每天晚上我都要從考古所跑著去檢查一遍,看地人睡著還是醒著呢。要是在發掘期間發生了問題,這就無法交代。到最后那天,把保衛人員都派上,看著,底下才取東西。東西取了整一個上午才取完。取一件東西,標一個標簽,做一個登記。記一件東西,貼一個標簽,做一件登記,都是按照考古要求的一套做。

在整個發掘過程中,讓羅西章記憶最為深刻的,是一只當時放在窖坑一角的大銅壺,這種銅壺在周朝時是用來裝酒的。令人驚訝不已的是:在它剛出土時,里面竟裝滿了液體(圖7)。

(7)圖組:(上圖)周朝用來裝酒的大銅壺(下圖)銅壺竟然裝滿了液體

羅西章:滿滿的一壺液體。當時我們都以為是啥東西?酒。但送到西安有關單位化驗的時候,沒有發現乙醇,也聞不出來什么酒味。

記者:如果真要是酒的話,這也三千年了,那會不會即使有乙醇也早揮發沒有了?

羅西章:這個壺,它的蓋子是從頭一下插進去的,插得很死。水是存在壺里頭的,蒸發不了多少。

記者:您是說這個壺上的那個蓋子蓋得很緊,也就是說,它不可能是以后流進去的水。比如說雨水或者滲下來的水在里邊積存下來,這不可能。因為蓋蓋得很嚴,就只有一個可能,水是原來就在里頭的。

羅西章:酒的可能性是有的,現在就成了謎了。

也是在這只大銅壺里,羅西章當時還撈出了許多小的器物。

羅西章:我一個一個取的。水很清,一看就看見了。那個水的藥用價值很高。發炎或者是惡瘡,把那個水點上以后,很快就好。

記者:怎么發現的呢?

羅西章:要了一點,給人試了。一試,炎癥和瘡就全好了。這都是醫生說的,可能時間長了,里頭有氧化銅。

記者:您當時看著這里頭的水,也沒有帶手套,就下手去撈,有沒有擔心這個水有什么細菌會引起感染?

羅西章:我把手弄破了都沒有感染。著急把那個爵拿出來了。

這個窖藏,羅西章根據銘文判斷,屬于商代殷紂王的庶兄微子啟家族。

根據周代的禮儀規定:天子享用九鼎八簋;諸侯可用七鼎六簋;大夫則用五鼎四簋;然而,在微氏家族的窖藏中,卻出現了完全相同的八只簋,但相配使用的鼎卻沒有出現。

羅西章從以往貴族墓葬中出土鼎和簋的配置情況,結合這8只簋的形制來看,它們應該是五鼎四簋的兩套。這說明,微氏家族在當時,應該屬于大夫級別的高級貴族。

(8)被譽為“中國的青銅史書”的墻盤

其中的“墻盤”,是迄今發現西周青銅器中銘文最長的一件,被譽為“中國的青銅史書”(圖8)。此外,整個窖藏共出土器物103件,其中74件鑄有銘文。除了具有實用功能的禮器外,還有成套的樂器。這也是建國以來出土銅器數量最多、學術價值最高的一個窖藏。羅西章給它命名為:莊白一號青銅器窖藏(圖9)。

(9)“莊白一號青銅器窖藏”出土了數量眾多,價值極高的文物

記者:其實在考古過程當中,像您這樣常年在農村的田野里進行,也是很不容易的。

羅西章:這是一大樂趣。能投入這個行業來,是不可多得的機會。我覺得,我這種生活還是比較充實的。由一個對于文物一點不懂,最后到能在文物界站住腳,而且還能得到同行的認可,我就感到很滿足了。不過做事不能滿足,事還得繼續地干。

羅西章先生在40多年的考古生涯當中,共收集并修復了出土文物一萬五千余件,其中國寶級的就有十四五件。他同時又建立了扶風、周原兩個博物館。羅西章說,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考古工作者,所有的考古學家都是我的老師,但談起對周原大地的感情,恐怕沒有人能超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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