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柄宏
爸,我想買幾本書,明天去一趟新華書店……”
“什么書?”父親從漫不經心的翻閱里抬起了眼睛。
“尼采……”
我準備再說些什么,卻發現父親的眼里閃爍了一絲光芒,“尼采的書我有,只是你這個年齡,怕是讀不懂……”話雖如此,他卻欣喜地下了床,有些興奮地示意我跟他去了閣樓。
父親有尼采的書,我現在絲毫不驚訝,但我相對較遲才知道父親是個有文化的大學生。因為在我的兒時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一個溫文儒雅的形象,反而是他常臥病在床的身軀和暴躁的脾氣,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好在,現在我漸漸地能用另一種眼光看父親了。
我們打開閣樓的燈,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走向墻角的一個老箱子,把半個身子埋了進去,穿著羽絨服的父親動作顯得不是很麻利,他翻動著一本本很舊、卻包著米黃色書皮的很完整的書,嘴里念叨著這些書的名字,仿佛和久別朋友的一次邂逅。過了好久,父親直起身子,拿上四五本,慎重地遞給了我,說:“這些老書我都舍不得扔,有尼采的,也有其他人的,現在終于可以給你看一下……”說話間臉上還洋溢著欣喜。
我知道父親的命運并不順暢,他通過了碩士的考試,卻突然腹瀉不止錯過了面試,而后,又得了一場大病,輾轉四處醫治十余載,貫穿了我的整個童年的就是藥渣子味和父親像困獸一樣的咆哮?,F在身體漸佳,卻已歲月蹉跎,人到中年。但他有著不平凡的優秀品質,現在,我慢慢地意識到,我沒有父親千分之一的隱忍、細心與沉穩。
父親的人生是一聲“嘆息”。他本不該像現在這樣的,本不該的。
不久前搬家,我驚訝這么小的房子怎么會有那么多書。父親在搬運了一陣家具后,疲憊地坐在一箱他大學時代的書上,皺眉許久之后,滄桑地一揮手,便把他的大學記憶一股腦兒給了收廢紙的人,換成塞在口袋里的紙幣。
現如今,屬于父親的歲月再也回不來了,他把他的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贊賞著我一點一滴的成長,卻從不約束我干什么,他把所有的奮斗換成了愛給了我,這愛潺潺綿綿,無聲地慎重地流。
回到房后,我心里很不寧靜,翻開一本《作為意識和表象的世界》,燭黃的紙面上蛀跡斑斑,上面父親的名字有二十年前的耀眼和瀟灑,但又分明已經褪色,讓我的思緒掉進了那假想的回憶的長河。
父親是一本書,也許,我永遠也讀不透。
(浙江金華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