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謊言

周西海

任喜老漢驚慌地從后院跑到前院，急促地喊叫一聲，兒啊，咱的羊被偷了!

老漢一聲喊，把他的老伴、兒子和媳婦都喊醒了，大家匆匆忙忙起了床。跑到后院一看，羊欄門開著，后院門也洞開，三只羊不翼而飛。仔細察看，發現賊人是翻墻而過，偷了羊后打開后院門牽走的。

一家人哭喪起臉，心里亂成麻，嘴里憤憤地罵，可殺的賊子真狠，不得好死!

忽然，兒子眉頭一展，說，爹，今兒個是虎牢關廟會，說不定那賊人還會到廟會上賣羊，俺去看看!

老頭焦急地說，快去快去!

兒子急忙跨上摩托車去了。

任喜老漢緊追幾步，朝兒子嚷叫一聲，記住咱的羊腦門上染有紅色!

這時候老漢心里發急了，古銅色的禿頂頭上，就像蒸鍋似的冒起騰騰的熱氣。

老漢咋會不著急呢?從一只小羊養成老羊，老羊正月又生了兩只小羊，他像養孩子似的養著。眼下三只羊個個肥實得像牛犢，皮毛雪白閃亮。他頭前走，三只羊隨后跟著，一會兒看不見他，就像離開娘的孩子，扯起嗓門咩咩地叫。夏天，他把羊領到佛山坡上吃草，他躺在核桃樹下乘涼；冬天時候，帶羊到坡坪上放牧，他斜靠在朝陽坡上，頭靠著山壁，瞇縫著眼睛，盡情地享受著陽光賜予他的溫暖。羊，充實了老漢的生活，給了他樂趣和溫暖，羊丟了，老漢怎能不看急呢?

老漢自言自語地說，糟了糟了!眼前一閃仿佛看到了屠夫鋒利的宰羊刀，耳邊聽到了羊的一聲聲慘叫，心里不禁一陣疼，傷心的淚珠從眼眶里滾落下來。禿頂頭上又開始熱氣騰騰。他發急地氣喘吁吁，坐不寧，站不安，直在院子里打轉轉。

老伴嚷嚷地說，急啥!急啥!丟了算完，省得你整天在山上爬坡操心!

忽然門外傳來摩托聲，兒子帶著一臉喜氣，騎著摩托沖進了院里。停下車子，兒子哈哈一笑說，爹!我在廟會上把賊捉住了!

啊!老漢陡然滿臉花開，忙問，羊呢?

羊讓賊賣了。但568元錢拿回來嘍!總算沒破財!兒子隨手把錢交給了老漢，接著興沖沖地講述捉賊的經過。

他趕到廟會上，把摩托寄放在一家門市部里，飛跑著趕到羊市上。去的正是火候，遠遠就看到有個人正往三輪車上裝羊，他一眼就瞧見三只腦門上涂著紅顏色的羊，就喊叫著疾步跑去，剛剛跑到跟前，三輪車就開走了。裝羊的那個年輕人驚慌地正要脫身，他追上去伸手把他抓住。偷羊賊苦苦地求告，哥呀，哥呀，俺把錢還給您還不中嗎?他說，不中!便抓住那賊人的胳膊，把他扭送到派山所里。咔嚓，民警給偷羊賊戴上了手銬。哇一聲，偷羊賊哭了……

任喜老漢憤聲地說，不虧不虧，讓他坐一年大牢，不屈哩!

兒子接著說，偷羊賊叫馬五，就是咱佛山后村的。馬五哭著說，老娘有肝病，害八年了，月月要吃二三百元錢的藥，家里能賣的物件都賣了，欠親戚朋友一屁股賬，這陣子老娘病重了，沒辦法只好做了賊?？念^讓我講講情饒了他。哼!我說沒挨打就便宜了你!

兒子替父親完成一件光榮的使命，一臉幸福地出門做活去了。

老漢聽罷兒子的訴說，陡然臉上的喜色消失了，又布上了一層陰云。不由得心里發起了慌，頭腦昏昏沉沉，耳邊仿佛聽到偷羊賊馬五的哭訴和他老娘病中的呻吟……嘖嘖，造孽呀!老漢晃著腦袋，心里暗說，俺這三只羊又招禍了哦!馬五若蹲了大牢，病中的老娘要一氣之下伸了腿兒，媳婦再跟馬五離了婚，三只羊不是要弄得他家破人亡嗎?啊呀!修橋鋪路行善事，我六十歲的人了，咋能拆橋斷路作惡事呢?老漢發急了，禿頂頭上再度冒起熱氣。

老伴又開腔了，哎喲!你這個老貨頭上咋又冒火哩，急啥呀?

老漢苦苦地哼哼一聲，沒敢說出心里話，卻說他想羊了。

老伴說，生就的爬山命，要不，你就到會上再買只羊吧!

猛然，老漢心里開了竅，啊啊一聲，就是就是，匆匆忙忙出了門。

任喜老漢一路小跑，身上發起熱，頭上淌起汗，氣喘吁吁地跑到虎牢關廟會上，他沒去買羊，徑直向派山所里跑去?？邕M院門，一眼看到那個年輕人被銬在一棵桐樹上，便快步走過去，壓低聲音說，你叫馬五吧?年輕人淚花花地嗯了一聲。立刻老漢便大聲地嚷叫起來，你這孩子是啞巴嗎?到這時候咋還不說實話哩?那三只羊是我讓你賣哩，咋不給人家說明白呢?

偷羊的馬五兩眼盯著老漢犯迷了。

一位民警聽到老漢的嚷叫，一臉嚴肅地從房里走出來。

老漢哭喪起皺巴巴的老臉，迎面向民警撲通跪在了地上，哭聲地哀求說，同志呀!您快把他放了吧，那羊是俺讓他牽到會上賣的!

民警伸手把老漢扶起來，問，你是馬五的什么人?

老漢說，我是他姑父。佛山前村的，叫任喜，求您放了他吧!

民警搖搖頭，說，偷了人家三只羊，行為惡劣，要罰款，拿3000元才能放人。

弄錯了!弄錯了!任喜老漢佯裝傷心把他一路上編好的謊言向民警訴說起來——昨天下午，他在佛山坡上放羊，馬五說，他娘病了要向他借錢。他沒有錢借給馬五，可治病要緊呀，只好把三只羊讓馬五牽走，賣了錢好給他娘治病。今晨他有事出門，兒子發現羊沒了，以為被盜，便尋到廟會上，錯把馬五當成了偷羊賊。

民警說，你是馬五的姑父，你兒子怎么會不認識他呢?

老漢嘿嘿一笑說，遠親，他們年輕人沒來往過，要是認識了咋會大水沖了龍王廟呢?

民警又問，既然是您老人家送給他的羊，馬五為啥不吱聲呢?

老漢臉又一哭喪說，是我不讓他說，我害怕俺兒子知道呀!

民警嗯一聲，犯疑地望著老漢。

老漢說，前天俺兒子說，鄭州市內禁摩了，有人摩托車要便宜處理，錯過這個店兒，就沒這包子沒這餡兒了，向我要錢撿便宜。我說沒錢，兒子說把羊賣了不就有了?我說賣了羊，俺還想給你娘買件皮襖哩。兒子一聽噘起了嘴。民警同志，您想想，沒答應親兒子，卻讓親戚把羊賣了，兒子要知道了，非要惱死我不可l是這個理不?

民警啊一聲，笑了，從口袋里掏出鑰匙，給馬五打開了手銬。

老漢高興了，連聲地對民警說謝謝，拉起馬五就走，還喃喃地說，都怪我了，讓你受了委屈。

馬五心里激動萬分，不知為何中途殺出來個“姑父”救了他，傻呆呆的不敢言語。一直被這個“姑父”帶到沒人的地方，“姑父”掏出一卷人民幣，塞到他的手上說，孩子，拿住吧，568元，快給你娘治病去吧!

馬五心里一酸，撲通跪在地上滿面淚花花地說，大伯!您為啥要救我呀?

老漢一臉凝重地說，因為你是個孝子，孝子可敬!記住，可別再傷害別人嘍!

馬五點了點頭，被老漢拉起來。馬五說，大伯，錢，俺會還您老人家，我一定要加倍地報答孝敬您老人家!

老漢伸手推著馬五，說，快回家吧，別讓你娘再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