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紹棠
這是親友所描述的情狀:“老聶死的時候,有如平時靠臥在床頭看書、口述,所以遺體彎得像一張弓,怎么也弄不平?!甭櫧C弩生前也是一張弓——不向世俗摧眉、不為強權折腰、敢抒一腔憤懣的疾矢硬弓。
桀驁不馴的聶紺弩口無遮攔,從不知避瓜田李下之嫌。從“反胡風”時被牽連,繼而被劃為“右派”遣送北大荒勞改,到“文革”中大罵江青和林彪,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無期徒刑關進監獄,遭迫害二十載、受盡折磨的聶紺弩,仍不知畏威隱忍變乖巧,看見不順眼的事情依然冷嘲熱諷。
弓雖硬,弦卻是柔的,傲睨一切的聶紺弩也有著旖旎柔腸。雖說受胡風案件牽連數十載,他卻始終深深懷戀著胡風。別的遭牽連者紛紛出賣胡風為己開脫,聶紺弩卻不顧己危為胡風開脫,悲憤賦詩云:“無端狂笑無端哭,三十萬言三十年!”胡風從獄中放出來尚未平反,聶紺弩第一個登門看望;胡風復被遣送京外,又是他第一個前去送別;胡風逝世后,老聶亦是第一個發表悼詩祭奠。多年后黃永玉慨嘆:“聶紺弩已成為一部情感的老書,朋友們聚在一起時一定要翻翻他?!甭櫧C弩臨終前,腿部肌肉萎縮不能伸直,手臂也不聽使喚,連腦袋從枕頭上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像一段干朽木頭一樣”。然而,他仍清醒記得馮雪峰十年忌日,歪歪扭扭、模糊不清地寫下懷念馮雪峰詩二首,繾綣吟云:“識知這個雪峰后,人不言愁我自愁?!彼斐蔀榻^筆。
(孔凡一摘自《雜文月刊》2009年5月下,圖選自山東美術出版社《從圖形到標志》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