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猛龍過江

圣弗西斯科，粵語稱之為三藩市，也叫舊金山，19世紀，這里是美國淘金熱的中心地區。在清末，洋人便把不少華人勞工騙到此處開礦修路，他們哄華工說這里遍地黃金，是“金山”，直到在澳大利亞的墨爾本發現金礦后，為了與被稱作“新金山”的墨爾本做出區別，遂改稱其為“舊金山”——但不管稱呼如何改變，金子沒找著，最后客死他鄉的中國人卻不在少數。

但也有一些華人的后裔憑著勤勞堅忍的精神，慢慢在這異國他鄉扎下根來，他們相互扶持，同心協力，在三藩市的東北角，形成了美國最大的唐人街。

1958年11月的一天，一位年輕的小伙子來到了唐人街，他身材略顯瘦削，英俊的臉上卻略帶著一絲疲憊，街道入口處的中式牌樓上面掛著的匾額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由孫中山先生書寫的“天下為公”四個大字，小伙子出神地看著，絲毫不理會身邊過往路人的奇怪眼光。

這個年輕人就是李小龍，這次來到舊金山，他身上僅揣著100元美金。在香港，“李小龍”是小有名氣的影星，而在美國，他卻有著另外一個名字——布魯斯，只是千萬個來美淘金的華人之一?！拔乙欢ㄒ獞{著自己的實力在美國生存下來！”李小龍回憶著在香港的風光，豪邁之余又有些悵然，“一切，要從零開始了?！?/p>

按照父親提供的地址，李小龍在華人街找到了一位父親的故交，暫時安頓下來，可這位世伯卻已經年邁，而且貧病交加，根本不能給李小龍任何實際幫助。

“孩子，自己出去找點工作吧，我是沒能力幫你什么了，當年我來美國，舉目無親，比你還不如呢?！笔啦认榈匦χ?，對眼前的英武少年說。

“嗯?！崩钚↓堉刂氐攸c了點頭。

盡管李小龍有著強健的體魄和旺盛的精力，但他只是粗通英語，求職范圍很受局限，只能在華人聚集區內。不過他好動的性格卻驅使他四處游逛，他跑遍了舊金山，打零工、干粗活，他的勤奮和熱忱博得了很多雇主的喜歡。

在香港時，舞技精湛瀟灑的李小龍經常是歌舞廳中最耀眼的一個，在舊金山他也教人跳恰恰舞，但美國人對這種在香港很火的舞蹈并不怎么感興趣，盡管李小龍學費低廉，但學員并不多，他不免有些無奈，對自己所處的境況逐漸失望。

三個月后，李小龍告別了那位世伯，去了西雅圖。

西雅圖華人社團的代言人、作風一向硬朗的周露比女士，沒想到多年后會在自己的餐館里遇到故人之子。

“這么說，你來美國已經一段時間了？”周女士聽完李小龍的介紹，笑吟吟地看著略顯青澀的李小龍?！班?，我這次來找您，希望您能安排點事我做，賺取學費，完成學業?！崩钚↓執拐\地說。

“嗯，你可以在這里打工，我也會支付你薪水，但美國是個很現實的國家，如果你工作不負責，我依舊會辭退你，盡管我跟你父親是故交，明白嗎？”周女士一斂笑容，干練作風顯露無疑，“另外，你的英文水平不夠，只能干雜役，不能跑堂，知道不？”

李小龍很是受不了周女士頤指氣使的口氣，依過去在香港的脾氣，他肯定會走人，但現在的他已經沉穩多了，也深知“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這一信條，覺得自己只要認真按周老板的意旨，把活計做得她滿意就成了，何必太意氣用事呢。

不久，李小龍進了當地的愛迪生高級工業學校（相當于中國的職業高中），這也是因為他英文水平不夠格的緣故——不能夠直接進大學。

李小龍天生好勝，精力充沛，沒多久就能把派給他的活做得又快又好。洗盤子是雜役最基本、量最大的活，李小龍手腳麻利，動作迅速，往往頃刻間就把一堆盤子洗得干干凈凈。

李小龍做事猶如跳舞，優美流暢，卻讓周女士總不放心，不時將李小龍洗過的盤子拿出來用餐巾紙擦，放燈光下照，如果發現污漬，便嚴厲批評，講一大番道理；但是沒發現絲毫問題時，又大肆褒獎，接著仍然是一番說教。

李小龍卻總覺得周女士太啰嗦了，完全像政治家在發表演說。

美國的學校，跟香港很不相同，紀律松懈，在李小龍看來，美國的學生簡直就是在玩。李小龍此刻既無父母督促，也無朋友勸導，完全可以無拘無束，但他一改在港厭學逃學的作風，學習和練功一樣認真了。

當時，李小龍的哥哥李忠琛也在西雅圖念大學，他了解到弟弟的情況后，很高興地寫信告之父母，父母難以置信之余又驚喜萬分。

李小龍的英語水平日漸提高，周女士也很欣慰，覺得也有自己“調教”的功勞，于是讓李小龍不再做雜役，而是換上體面的禮服，到前臺做侍應生——既增加了工資，又可得到一點客人給的小費。

“總算比較安定了?！泵ν炅艘惶斓墓ぷ?，李小龍躺在租住的地下室的床上，伸了個懶腰，愉悅地舒了口氣。

“咚咚咚”。有人敲門。

“誰??？”李小龍一邊起身，一邊納悶，這么晚了，誰還來自己這地下室。

一開門，華裔少女貝茲頑皮地眨著眼睛：“布魯斯，怎么，不歡迎么？”美麗活潑的貝茲也是周女士飯店的服務生，她比李小龍早來兩年，平時與李小龍關系不錯。

“嘿嘿，當然歡迎啦，只是，只是寒舍過于簡陋——”李小龍時常和貝茲開開玩笑，孤身在外，年輕人總有著難以排遣的寂寞，而貝茲，總在他孤獨的時候陪他解悶。

“哦，布魯斯，你的肌肉真是性感?！必惼澴杂自诿绹L大，雖有著東方少女的面龐，卻絲毫沒有東方少女的羞澀，“要是去拍電影，一定很能吸引像我這樣的無知少女，呵呵?！?/p>

“電影？”李小龍一怔，繼而笑笑，“我哪是那塊料？”他想起了曾經在香港的風光，覺得恍如一夢。

年輕人總有著很多相同的話題，更何況兩人早已郎有情妾有意，在美國這樣風氣開放的國度，男女交往亦是很大方坦然。當晚，貝茲便留在了李小龍的房里。

工作開心，學習順利，加上美人相伴，李小龍很是愜意，每天覺得精力充沛，在學校晨練時，一套拳法更是迅猛潑辣，虎虎生威，引得不少人駐足觀看，時常還伴著掌聲和一些美女的尖叫。一些學生更是主動要跟著李小龍學，李小龍來者不拒，熱忱向大家推廣中國武術。

“嗨，小子，你是日本人嗎？”一次晨練，李小龍正在跟身邊的學生講解破敵招術，旁邊很多人跟著模仿，幾個身著柔道訓練服、體型彪悍的學生走了過來。

“NO，我是中國人，CHINA，知道么？”李小龍有些不悅，回頭冷冷道。

“哦，中國，我知道，就是男人都留著辮子的奇怪國家。你玩的是啥玩意？這花架子，也能打人么？”對方為首的一個學生肆意笑道，邊說邊指著李小龍，“看，喲，這個中國佬好像生氣了?！?/p>

其他幾個人也是一陣哄笑：

“瘦子，要不咱比劃比劃？”

“他居然也敢在學校里收徒弟啊?！?/p>

更有甚者，對幾個女學生打著呼哨：“美女，別聽這中國佬忽悠，他就是個騙子?！?/p>

李小龍臉色陰了下來，拳頭也漸漸捏緊了。

“布魯斯，別惹他們，他們是校柔道隊的，向來張揚?！蹦莻€正用肢體動作配合著李小龍講解的學生杰克，慌忙對李小龍道。

李小龍慢慢推開杰克：“沒關系?！彪S即伸出右手，豎起中指，一臉蔑視對著那幾個挑釁的學生：“你們五個一起上，免得耽誤我時間?！?/p>

躺在地上的湯姆實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這樣一腳被踹飛了。他仔細把事情的經過在腦海里回放了一遍，卻絲毫找不出半點緣由：他首先沖向那個中國小子，打算用雙手抓住那家伙的肩膀，將他舉起來然后狠狠朝地上一摔，擔保他幾個瘦骨頭都得斷成幾截?？墒悄莻€叫布魯斯的家伙著實古怪，不僅不避不退，反而搶步上前，在自己還沒靠近他的時候，就飛起一腳，然后——湯姆一看自己與那個布魯斯的距離，差點把舌頭都給吞了：6米，那小子還是個人嗎？

邪術，一定是邪術，正在湯姆胡思亂想的當口，驀然發現自己的同伴們正七零八落地歪在地上哼哼唧唧，而周圍一片驚呼：

“布魯斯，好棒！”

“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啦，一瞬間，就打敗了五個人，五個壯實的大漢啊?！?/p>

李小龍微微笑笑，跟身邊的學生說道：“這就是中國功夫！”

“中國功夫萬歲??！”同學們頓時再次發出一陣歡呼。

“中國功夫？”湯姆還是迷惑不解，想爬起來，但胸口鉆心的疼，跟他同樣迷惑的還有那四個自詡柔道高手的可憐人。

這一切，都被一名叫木村武之的美籍日本小商人看在眼里。

36歲的木村武之是個柔道高手，他聽說最近一段時間有個中國少年在愛迪生工業學校教人學武，并且傳言那少年出手迅猛，木村一直對中國武學很感興趣，不想這次專程前來，正好見到了挑釁一幕。

“那個中國人，究竟使的是什么拳術？”木村也帶著同樣的疑惑，起了切磋之心。

19歲的李小龍在學校成了知名人物，一些武術愛好者慢慢聚集到了他的身邊，親眼見證了“中國功夫”的神奇之后，更是心醉神迷，要拜李小龍為師，更有熱心者建議李小龍開館收徒。李小龍覺得自己年紀太輕，暫時不合適，而且在周女士的餐館工作得也很順心，再者，學業不能荒廢，即便是開館，也沒多少時間來教徒弟啊。

然而，另外一件事的發生，卻終于導致了李小龍決心開設武館——他失業了，需要資金來完成學業。

一切還是因貝茲而引起的。

周女士的中餐館生意一直不錯，除了因她本人在當地人脈關系好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她有個烹飪技術高超的大廚。

大廚姓王，祖籍大陸北方，生得牛高馬大，跟著周老板一起闖蕩美國，幾年下來立下汗馬功勞，他技術好，賣力肯干，但火氣也特別大，動輒罵罵咧咧，李小龍也沒少挨他的訓斥，但往往覺得犯不著跟這粗人計較。

餐館的其他雇員也都怕王大廚，他發起怒來，甚者連周老板都讓他三分。

李小龍本不想惹大廚，可他和貝茲之間的親密，卻引起了大廚的妒嫉。大廚原本就對漂亮大方的貝茲垂涎不已，甚至把這個嬌小的華裔少女視之為自己的禁臠，只要餐館其他男性與貝茲多說幾句話，大廚就會故意尋個不是找人家的麻煩。

工作閑暇之余，大廚常常色迷迷地盯著貝茲，有時貝茲下廚端菜之機，大廚總是壞笑著調戲，甚至有時候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摸一摸貝茲細膩的手背，或捏一捏她豐滿的臀部，然后就放肆地浪笑。

其他人雖然覺得大廚很流氓，卻都是敢怒不敢言。

貝茲自從跟李小龍有了關系之后，每每躲著大廚，她卻不敢將實情告訴李小龍，因為在她眼中，體型瘦小的李小龍根本不是五大三粗的大廚的對手，若是發生沖突，自己心上人受傷，她會覺得很內疚——當然，她絲毫不知道這個叫布魯斯的小伙子有著驚人的功夫。李小龍也隱約看出了一點端倪，卻引而不發，他也想找個機會教訓大廚一頓。

而王大廚覺得在餐館內根本沒人能把自己怎么樣，于是越加放肆。

這一天，大廚突然把剛入內的貝茲攔腰一抱，一只大手就要搭在她胸脯上。貝茲驚叫起來，李小龍聽到廚房內異響，飛速闖了進來，大廚一臉挑釁地看著眼前這個略顯瘦弱的小伙子，罵道：“你不做自己的事，來這里干什么，欠揍??！”

李小龍鐵青著臉，低吼道：“放開她！”

“喲呵，還想造反不成？今兒大爺我不教訓你一番，你還真不知道這里誰是老大！”

大廚放開了貝茲，捋出粗壯的胳膊，貝茲連忙躲到了李小龍的背后。

大廚蔑視地瞪著個頭小他許多的李小龍，揮拳朝李小龍擊來。李小龍見他出手像模像樣，知他曾練過功夫，急忙伸手格住。幾乎是同時，另一只拳如重錘砸在大廚的胸口。

砰然一聲，大廚公牛般強壯的身子歪在了爐臺下。

貝茲叫了一聲好，轉瞬一臉煞白，她看見大廚爬起來后，手里操著一把砍肉的刀。貝茲扯著李小龍，叫：“快逃！”李小龍如鐵樁一般釘住不動。

大廚揮刀劈來，李小龍身子微側，一腳把菜刀踢飛，拳頭便砸在大廚多肉的臉上，大廚滿臉橫肉一下子全腫了起來。

大廚知道自己不是李小龍的對手，罵罵咧咧再次爬起來，不斷威脅著，卻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李小龍也懶得理會，帶著貝茲離開了廚房，他并不想炫耀武力，廚房里其他人都目瞪口呆望著李小龍的背影。

周女士從外面辦事回來，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王大廚一臉頹唐地坐在過道的板凳上抽著煙，身上滿是污漬，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李小龍則在餐廳一張桌子邊坐著，滿臉不在乎，安慰著一臉驚慌的貝茲；餐廳的其他雇員則不知所措，一會兒看看大廚，一會兒看看李小龍，時而又看看周女士，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周女士是個聰明人，她估摸著李小龍跟王大廚之間發生了什么，于是走過去詢問大廚：“老王，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哦，沒啥，有幾個黑鬼來店里鬧事，我把他們趕跑了?！蓖醮髲N扔了手上的煙，用腳使勁碾著。

“是這樣嗎？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敝芘堪参恐髲N，轉眼又在雇員們的臉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李小龍臉上停留幾秒，周女士知道大廚顧面子，也料到大廚和李小龍之間遲早會發生沖突，同時她也思考著另外一個問題，看來老王是不肯善罷甘休了，究竟該如何來解決這一矛盾呢？

當晚，貝茲在李小龍的懷里，瘋了似的把他親了個夠。

“布魯斯，你的身手真棒，沒想到你身體里蘊藏著這么大的力量啊。你是跟誰學的？為何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呢？”貝茲贊嘆不絕。

李小龍摟著貝茲，輕描淡寫道：“以前在香港的時候，看不慣一些恃強凌弱的家伙，就跟他們打架，剛開始也經常受人欺負，慢慢的就輸少贏多了；現在自己比以前明白事理，也很少跟人動手了，但別人想欺負我，也沒那么容易?！?/p>

貝茲覺得，這個中國來的男人能給自己帶來強烈的安全感。

王大廚卻窩了一肚子的火：貝茲有了李小龍做靠山，再也不怕他了，有時候貝茲甚至故意在酒店與李小龍調笑。

王大廚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卻又不敢公然復仇，便把怨氣無端發泄在小廚子身上，打罵更甚，只可憐了那些無辜的小廚子。

王大廚的情緒已經影響到了餐廳的生意，周女士也從一些雇員口中掏出了實情。

事情越發明晰，李小龍和大廚，必須得走一個。李小龍料到會有那一天，因此，加緊時間練功，更在學校悉心教同學。自從以一敵五打敗了湯姆等幾個挑戰者，他的名聲大漲，又有了更多的武術愛好者跟在李小龍周圍轉，幾次“切磋”下來，不服氣的人也都俯首稱臣了。

木村武之就是一個，木村也是在被李小龍打敗之后，才徹底心服口服的。

那是一個傍晚，木村帶著幾個柔道學員，故意在一條街道上堵住了李小龍一行。

“布魯斯閣下，我是來自日本的木村武之，請指教?！蹦敬逄匾鈸Q上了日本傳統服裝，恭敬地低頭對李小龍說道。

“我不會跟你打的，沒必要?！崩钚↓埿π?，對身邊的追隨者說，“你們看，武館還沒開，就有人來挑戰了?！?/p>

“你是不是不敢打??！你不是很囂張么！”木村身后的幾個日本人叫囂道，“那么你這個中國佬要公開道歉，承認柔道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武術！”

“是不是最優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肯定打不過我?！崩钚↓埨淅涞?，這幾天很是不順，餐館的王大廚成天像自己欠他錢似的，周女士也沒好臉色，本來跟“學徒”們商量，打算開個武館，推廣下中國武術，順便收點學費完成學業，沒想上次西洋人搗亂，現在這東洋人也欺上門來。

“閣下，鄙人深知中華武學博大精深，而且一直向往，請不吝賜教，如若閣下能指點一二，鄙人將感激不盡?！蹦敬鍛B度仍是恭敬之極。

“好吧，你來打我?！崩钚↓堃妬碚邭舛炔环?，心想，看來不挫挫他們的銳氣，以后還是會有麻煩，于是伸了伸胳膊，“放心，我不會傷害到你?！?/p>

幾個日本人氣得要命，木村雖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卻也是很不悅，這個中國人太自大了，完全沒有練武者那種沉穩的氣度。

木村一出手，便覺得對方實在是有驕狂的資本。他一拳出去，對方撤身一閃，順勢左手接過自己的拳頭，右手握拳迅速挨到了自己的腹部——幸好是虛拳，絲毫沒用力，否則這一下重擊完全能讓自己痛苦地蹲下。

李小龍慢慢推開木村：“還來嗎？”

木村很是不服氣，也不回話，轉身一鞭腿踢向對方，心想這一擊的力量完全能把這個中國人撂倒。

李小龍卻借勢打勢，不僅不退，反而搶身在前，將木村踢來的腿接住，接著往后輕輕一帶，木村力道全泄，頓時重心不穩，李小龍穩穩扶住了他。

“不打了，我根本不可能打到你?！蹦敬咫m然不怎么服氣，但也自知不是對方對手。

“呵呵，說了你打不過我的吧，哪怕你的勁道大，但在出手的時候，就被我找出了你的攻擊點，我只要搶在你前面，封住你即可?！崩钚↓垖δ敬逍Φ?。

“你這是什么拳法？”木村忍不住問道。

“不是拳法，是功夫，中國功夫，振藩拳?！崩钚↓堈{皮地說道，為自己想出了一個“拳名”而沾沾自喜，接著拍拍木村的肩膀，“今天有事，忙，有空大家一起交流?！?/p>

木村一行呆呆地看著李小龍等人遠去的背影，都在心里嘀咕同樣的兩個詞：“功夫？振藩拳？”

李小龍武館的籌備工作已經有人幫著他張羅，但他實在沒想到，木村會成了他最得力的支持者，當36歲的木村找到李小龍，說要放棄自己學習多年的柔道，要跟隨李小龍轉學振藩拳的時候，李小龍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執拗不過，李小龍只好跟木村約定，不稱師徒，只當朋友交流功夫。

周女士見這段時間李小龍仿佛總想著心事，她明白自己這小地方不可能留住他了，更何況，還有個王大廚時時刁難。

這一天，周女士把一名上門找工的臺灣留學生打發了，她望了望他的背影對堂里的雇員說：“我現在要的是廚師，而不是侍者?，F在愿來做侍者的人，天上掉一塊石子下來，都會砸到一個。而廚師，尤其是像我餐館這樣好技術的廚師，跑遍美國都找不到幾個?！?/p>

李小龍聽出了話外之音，本來他也覺得自己跟王大廚相處不下去了，正好找個借口辭職拉倒。打烊時，李小龍便向周女士提出了辭工。

離開了周女士的餐館，李小龍在貝茲不知的情況下搬了家——他想徹底斬斷與周記餐館的聯系，而且他也發誓今后不去任何一家餐館打工——那樣太束縛自己的個性了，他想獨立從事自己的事業，哪怕收入僅夠糊口，也比受他人約束要心情舒暢。

不否認他喜歡貝茲，但在女人與事業的天平上，他終歸是把砝碼壓在了事業一方。

一年后，李小龍曾回過周記餐館，貝茲早就離開這里，不知去了何方。

西雅圖唐人街的一間地下室，李小龍的武館正式開張了。

李小龍之所以把武館設在唐人街，是因為武術堪稱中國國術，必然會為移居美國的華人所喜愛。再者，設立武館，李小龍起初也只是打算以此為謀生手段，但絕非以盈利為目的，他的理想是將中國武術發揚光大并獨創一支門派。

因此，李小龍不想把自己的武術淪為一種商品，他反對為自己的武館做廣告宣傳——他認為會給人夸大其辭、華而不實的印象，他甚至最初連招牌也不肯掛出來。

木村因此與李小龍發生了爭執，他勸解道：“師傅，你本來就有真功夫，沒設武館就有我們做你的弟子，你現在樹起了旗幟，就要更廣闊地宣傳自己?！?/p>

“中華武學淵源流長，知者自然會為之陶醉，不知者亦不必強求，過度的吹噓只會讓人覺得我們太浮躁?！崩钚↓埾肫鹆藥煾等~問，他總是教育自己要注重武德。

“這不是吹噓，只是宣傳，師傅，柔道和空手道能在美國興起，不僅僅只是依靠它的搏擊術，更重要的是宣傳和推廣，你把武館設在唐人街，在起點上就局限了自己的范圍?！蹦敬宸治龅?，“振藩拳有著它獨特的魅力，而世人知者甚少，倘若大家根本不了解，又怎么會前來學習呢？那么又怎么能讓中國功夫更好的普及和推廣呢？”

事實證明，木村的建議是正確的，李小龍本人太年輕，名氣也局限在學校和周圍的一些小圈子，他的武館影響根本不大。但此時的李小龍比在香港時要穩重得多，他不愿意為了聲名而四處挑釁。

經過跟木村幾次的商量后，李小龍決定不定期帶幾個學徒，到西雅圖的幾所大學做示范表演。

“振藩拳有三大要素：第一是效率，速戰速決，最好一出手就擊倒對方，不必鏖戰，更忌拖泥帶水?！痹谝凰髮W里，李小龍對學生們邊做著示范邊講解，“其二是直覺，一個人在實戰中，不是依師傅傳授之法進攻閃避，而應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用他的行動。其三是簡樸，不切實際的花拳繡腿只是好看，叫武術，而振藩拳是功夫，招數應簡化再簡化，最好就是一拳，或一腳?！?/p>

“布魯斯，你所說的直覺，太過玄乎，怎么才能發掘出你所說的直覺？”一個學生問道。

“好，你過來，我們示范一下?！崩钚↓埻嶂X袋，對那個同學道。

那個叫詹姆士的學生走到李小龍跟前，還沒來得及詢問如何練習，李小龍突然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他刺去。

旁邊觀看的學生大驚失色，詹姆士更是臉都白了，趕忙閃避。

李小龍哈哈大笑，將匕首收了回來，遞給周圍的同學看了個仔細——原是錫箔紙做的。

“這就是直覺，以前誰也沒這樣教過他?！崩钚↓埥忉尩?，“我不用真匕首，是怕他閃避不及。振藩拳，就要訓練出大家的直覺，在對手還沒能擊中你之前，閃避甚至反擊?！?/p>

“布魯斯，你剛才說的有道理，大家都有著本能的直覺，但你能證明你的直覺么——我是指，你說通過訓練能得到的那種?！币粋€叫賽亞的黑人學生顯然還是不怎么相信。

“那么，大家陪我練練如何？”李小龍搖搖頭，心里暗嘆：這些美國人就是務實，不親自體驗根本不服氣，看來又要打架了，不過現在的打架跟在香港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候是斗狠，現在是推崇國術。想到這里，李小龍又覺得寬慰了不少。

女生們自覺退出了一個大的圈子，紛紛鼓掌為自己支持的一方打氣，跟賽亞有著同樣心思、想在女孩子們面前露一手的男生們則個個摩拳擦掌。

一番打斗下來，男生們個個筋疲力盡，坐在地上喘粗氣，卻根本沒能沾到李小龍的身子。

李小龍的親自示范使很多大學生對他的武術產生了興趣，他的表演越來越受大學生的歡迎，每次都有不少學生放棄他們原有的愛好，而改學中國功夫。

既是開武館，必定會開罪同行，李小龍本不想與其他武師發生抵牾，可那時試圖在西雅圖打開局面的東方武師并非李小龍一人，實際上也有相當部分“圈內人”對李小龍的振藩拳已經頗有不滿。

一次，李小龍照例帶著幾個學徒，應邀到一所學校參加一場晚會，表演功夫。

慶典晚會在學校的禮堂里舉行，成階梯狀的觀眾席上坐滿了學生，他們聽說今天有來自東方的功夫大師將展現神奇的搏擊之術，有的很興奮，有的卻是想來看看大師是否名副其實。

饒有興致看完幾場歌舞，美麗的節目主持人露西走上舞臺報幕：“下面有請振藩拳創始人——來自中國的布魯斯?李，表演功夫?！?/p>

禮堂內頓時歡呼不已，李小龍走上舞臺，他打算先作一番講演，宣揚“振藩拳”的優點，同時也分析其他武術門派的弊病。

“功夫，不同于武術，武術講究美觀，但功夫，卻講究實用，能快速打倒人?？帐值?、柔道，都屬于武術范疇。振藩拳卻是功夫，脫胎于武術，但比武術更精粹。我知道，在英語中，沒有功夫這個詞，但在不久的將來，會因為我，布魯斯?李，這個詞會揚名世界?！?/p>

不料，李小龍的言論激起一名在場的日本武師山本的強烈不滿，這名武師屬日本空手道黑帶三段，他在另一所大學就讀，此次也是應邀而來。

山本按捺不住義憤，跳起來沖到了臺上，打斷了李小龍的話，戳指叫道：“你的振藩拳這么了得？敢不敢接我的空手道？”

李小龍一怔，沒想在這種情況下，會遇到找茬的。

“布魯斯，跟他練練??！”

“山本，我們支持你。打倒這個來自中國的小子?！?/p>

臺下一片嘩然。

女主持人露西急了，這可不是預先安排的節目，她連忙也從后臺出來，企圖勸解山本和李小龍。

李小龍卻善意朝露西笑笑，揮了揮手小聲說：“不打緊，大家切磋一二?！甭段鳚M臉疑惑，李小龍又支招道：“趕快報幕啊，說增加一個節目，振藩拳對空手道?！?/p>

露西恍然大悟，感激地看了李小龍一眼，馬上打開麥克風：“大家今天可以一飽眼福了，來自中國的布魯斯?李將迎戰來自日本的山本俊雄，振藩拳與空手道一爭雄雌?！?/p>

山本聞言，不等露西走下臺，便迅速擺好了姿勢：“小子，敢不敢過來？”

李小龍存心想殺殺山本的威風，大聲道：“空手道是從中國武術演變而來的，振藩拳卻是中國武術的精華，豈有怕空手道之理！”

雙方擺下架勢，李小龍像豹子似地貼近山本跟前，攻勢迅猛凌厲，短短11秒內，山本就被打得鮮血滿臉，臥地不起。

大禮堂里先是死一般寂靜，繼而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掌聲和歡呼。學生們瘋狂而有節奏地叫嚷著：“中國功夫！”“振藩拳！”“布魯斯?李！”

自詡為日本大武師的山本俊雄卻整整一周沒露面，待他傷勢好了返回學校，別人問他怎么了，他扯謊說自己遇到了車禍。

之后，李小龍聽說了此事，只是一笑了之。

山本俊雄的名氣不小，李小龍輕而易舉將他擊敗，名聲不脛而走，如做了一次成功的廣告。慕名投到李小龍門下的學生越來越多，武館大見起色。

李小龍初嘗成功的喜悅，把武館的招牌掛了出來，招牌名稱是“振藩功夫”、“布魯斯?李”。他已經下決心獨創一門拳法，揉合各種搏擊之術。李小龍這個貌似張狂的想法，使他日后成了名震世界的一代功夫大師。

李小龍在悉心進行他的功夫事業的同時，并沒有荒廢學業。

赴美的第3年，他順利地完成了愛迪生學校的高中課程，1961年秋季，李小龍如愿以償地考入離西雅圖有近百公里的華盛頓州立大學。

當時在美國，醫學、法律、經濟等都是走俏的熱門專業，畢業生容易找工作，進入社會后收入也高，李小龍卻選擇了學習哲學專業。

很多朋友不明白，覺得李小龍性格好動，不適合學習枯燥的哲學。

李小龍解釋道：“其實我之所以選擇讀哲學，這與我童年時的好勇斗狠很有關聯。我常問自己，勝利了又怎樣？為什么人們會把榮譽看得這么重要？什么才是榮譽？什么樣的‘戰勝才是光榮的？人生到底為了什么呢？是不是就是為著光榮而生存？于是，導師協助我選系的時候，他認為以我的發問精神，最好修習哲學，他說：哲學會告訴你為了什么才活著?！?/p>

同時，李小龍愛好廣泛，在大學里選修了好幾門課。他尤其喜歡文學課，特別是美國當代作家海明威的作品，他曾在作業中寫道：“海明威才算得上一位真正的作家，他把自己的經歷和靈魂寫進自己的作品里……”

美國雖然從法律上廢除了種族歧視，但實際上白人學生對其他有色人種學生很是瞧不起。有時候發生校園暴力沖突，經常是因為白人學生的欺凌。

李小龍覺得，如若想在白人世界里得到尊重，最重要的是讓自己強大起來，顯示出比白人更優秀。李小龍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比白人學生差，他要以行動來不斷證實自己，要使所有的美國人對他刮目相看。

李小龍身高5英尺7寸半（約合1.73米），體重140磅（約合63公斤），在中國人眼里，體格屬中等；而在美國人看來，卻顯矮小。所以他練功或表演時，喜歡穿緊身背心，甚至赤裸上身，以展示他發達結實的肌肉。他動作的力度，尤其是一瞬間的爆發力，使眾多高大的美國學生再不敢小覷。李小龍勤練不輟，以求使身體達到最佳狀態。

經過精益求精的潛修苦練，李小龍的功夫逐漸嫻熟。

美國學校實行的是學分制，幾乎沒任何紀律約束。學生們大多時間是在玩，或打工賺學費。這種狀況，對李小龍做自己的事，提供極大的便利。他應付學業綽綽有余，主要精力放在功夫上。

李小龍在學校附近的停車場租用了一個角落，每月20美元租金，掛起了“振藩國術館”的牌子。李小龍擅長演講，樂意推銷自己，絕不故作謙虛，他最初的門徒，大都是亞裔學生——他們對中國功夫有先入為主的了解，隨著影響的擴大，不少地道的美國人也加盟到門徒的行列。

李小龍總能如愿地招滿學生，每位學費每月15美元。對囊中羞澀的李小龍來講，這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但李小龍絕不會為金錢而濫招學生，他總是根據場地和自己的時間，將學員控制在一定的數額內。

入校沒多久，李小龍就成了華盛頓州立大學的一顆小明星，那些來自港臺澳及新加坡的華裔學生，都欽慕李小龍，常常以他為中心，并把他視為自己的保護神。李小龍也以保護這些華人同胞為己任，容不得洋人半點欺辱。

李小龍總是用拳頭保護著自己的同胞，可一次盛怒之下，他也帶上了手槍，那是因為他哥哥的女朋友、他將來的嫂子——后來香港文化界赫赫有名的林燕妮女士受了委屈。

當時林燕妮到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念暑期班，男友李忠琛便讓弟弟李小龍照顧她。

林燕妮剛跟三個同學找到房子，租住下來，就有一個臉上長滿了青春痘的大男孩來拜訪。

“你是布魯斯?李，忠琛的弟弟？”林燕妮想著男朋友居然讓這個大孩子來照顧自己，不免想笑，覺得有些滑稽。

來者正是李小龍，他一見林燕妮便開玩笑：“我一直在猜，我哥哥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模樣的呢？我想，如果她長得很丑的話，我便會馬上逃了——你還可以?！?/p>

林燕妮犯起了嘀咕：“我當然可以，誰像你長得那么丑，一臉的青春痘?！?/p>

交往不久，林燕妮通過各種渠道對李小龍了解了不少，才相信男朋友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但林燕妮沒想到，麻煩很快就找上了自己。

她們幾個同學租的房子日久失修，屋子里鋪的地毯既霉且舊，大家實在受不了，便把舊的起掉丟了，換了新的。

地毯換好了，可房東來收租時，看見舊地毯不見了，便兇神惡煞地亂罵，吼著要幾個中國學生還他舊地毯。

舊地毯都丟掉了，怎么還呢？林燕妮跟兩個女同學不敢吭聲，唯一的一個男同學結結巴巴地向體形魁梧的房東解釋。

鬧了半天，房東很不耐煩，甚至揚起了拳頭，仿佛不賠錢就要揍人，男同學嚇傻了。情急之下，林燕妮打電話給李小龍，說自己被洋人欺負了。

李小龍聞訊火冒三丈，不一會兒便趕來，還拿著一支手槍。進門時，李小龍雙眉一豎，瞪著那個房東，吼道：“你究竟想怎樣？”

洋人被李小龍的氣勢嚇壞了，嘟囔著“沒想怎樣”，趕緊溜之大吉。林燕妮和幾個同學也嚇得不輕，要是李小龍真的開槍打死了房東，那該怎么收場？

事后，這個洋人屋主知道這些中國學生身后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功夫教頭李小龍撐腰，便再也不敢造次。

為此，林燕妮很感激李小龍，李小龍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帶了槍支，他覺得作為功夫大師，是不該用火器的。

李小龍除強扶弱，頗有俠客之氣，在學校里頗受人敬重，他跟同學相處得很融洽，同學們也都樂意跟他交往。

李小龍在大學期間，正值美國政府對越南的事務越卷越深。美國派出大批軍事顧問，直接參與西貢軍政府跟越共游擊隊作戰，李小龍也作為美國公民被征服兵役。

對于服兵役之事，李小龍的一群弟子都不贊同。木村為了此事，專門到大學找到了李小龍。

“師傅，你不能去當兵，很有可能會被派往越南啊?！蹦敬鍎竦?，“你的功夫在炮火連天的戰場，根本不能發揮作用?！?/p>

“難道讓師傅違背法律？那樣會給師傅帶來牢獄之災啊?！绷硪粋€學徒道。

“我倒有個辦法，但不知道師傅會不會采用?！蹦敬宓?。

“什么辦法？說來聽聽?！崩钚↓堃舱秊檫@件事情心煩，他不怕兵役，但非常討厭恃強凌弱的戰爭，而且很反感那些束縛人的軍規軍紀。大學軍訓時行軍拉練，李小龍嚼著口香糖，班長發現了，很惱火，命令他吞下去，他笑瞇瞇說：“吞下去對我健康有害?！毙熊娊Y束，班長走到李小龍跟前，板起臉孔警告道：“下次我說要你吞下去，你就得服從命令吞下去！”李小龍露出慍色叫道：“你再這樣整治我，我就要叫你躺下！”班長心怯了，知道他功夫厲害，只好懊喪地搖頭走開——可國家法律擁有的權威遠遠大于一個小小的軍訓班長。

“師傅，我建議你回香港?！蹦敬褰K于說出了心中早已打定的主意，“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安排?！?/p>

一群徒弟大嘩：“這怎么行，那師傅以后還怎么來美國？”“要是師傅就這樣走了，功夫誰來教？”“還有，別人會怎么看待咱們的師傅？”

木村有點火了：“你們只會唧唧歪歪，師傅要是真被派上戰場，誰又能擔保會出什么事？”

“消極逃避決不是辦法，”李小龍制止了眾人的議論，“我決定按照軍方的要求，到體檢中心接受入伍前檢查。只有勇于去面對問題，才能最終解決問題?！?/p>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向以身手、武功與強壯的體格而著稱的李小龍，竟因體檢不符合軍方標準而被拒之門外，原因也很簡單——李小龍有輕微的扁平足現象。

李小龍沒能服兵役，也沒被派往越南作戰。如真去了，該會怎樣？他或許會得勛章，或許會因違反軍規而導致不光彩退役，或許會成為另外一個蘭博……而那樣的話，中國功夫東傳西洋的歷史也將會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