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是誰的

蔣子龍

中國正在進入汽車社會，許多大城市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堵城”，而且堵了市內堵市外?，F在你只要外出就不愁碰不上各種各樣的“霸道”，于是紛紛修高速、挖地鐵、建輕軌……可修成了高速又怎么樣呢?好像我們的動脈可以隨便截斷，說截斷就截斷。

我很少乘汽車跑長途，去年碰巧了，兩次外出兩次碰上“霸道”。一次是7月，從邯鄲回來，在京廣高速上正跑得愜意，快到石家莊的時候被警察攔住，只說是過車隊，硬把我們趕到一個停滿了車的服務區等著，苦等了約半個小時，才看到有個不大的車隊從北面駛來，威風八面，呼嘯而過，又隔了幾分鐘才準許我們上路。真是莫名其妙，我們跟對面行駛的車輛是反方向，俗話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就算我們想找事，在迎面飛馳而過的一瞬間又怎么能越過隔離護攔去撞你?

到轉年的春天，我接到通知到北京參加一個會，掐著時間出發了，離京津塘高速公路進口還有很遠，就看到汽車排成了長龍，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汽車陣。心想不妙，趕緊下車探問，走了差不多有一里地才擠到高速的進口處，果然又是警察把路口封了，高速公路上空空蕩蕩。我上前詢問緣由，警察卻極端傲慢無理，一臉蔑視，根本不理睬。我也惱了，摸出紙筆記下他的警號，然后再問：“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個警察的頭銜前邊還有‘人民兩個字，職責是疏通道路，可你現在擋著道不讓過，還不說出理由，難道以為就沒有能跟你說理的地方了?”大概是我這副快急瘋了的樣子引起警察的好奇，他轉過臉斜眼掃了我一下，口氣仍然很不耐煩：“參加人代會的代表要回來!”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就在這屆人代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里，提出要建設政治文明，并在這之前的黨代會上已將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先進的生產力寫進了黨章，隨便封閉高速公路顯然是破壞生產力，違背人代會的精神。這就提出一個問題，中國的高速公路是誰的?在什么狀態下才可以封閉?該不該有規矩，提前告示于眾?公路是經濟的動脈，也是國家和社會的動脈，這該是多大的損失?

警察卻不管這么多，他接到封閉高速公路的指示，任你過路的人急死也活該，無論耽誤了多大的事也與他無關。我們只好掉頭，繞道去走老路。老路又豈是好走的?就因為老路不好走才修高速，十幾年來汽車數量翻了幾十倍，高速不通又將車流全部擠回到老路上去，真是擠成了一鍋粥，跺腳的，摁鈴的，喊叫的，罵街的，老路上像開了鍋……

高速變低速，變反速；公路變私路，變死路。這不是路的問題，是管理體制缺少一條“高速公路”，官本位的意識中只知自己方便，不知何為高速、為誰高速?自此我的心里便結上了一個疙瘩，得便就請教專家，向海外的朋友咨詢。經過一年多的調查了解，得出的結論如下：只有戰爭和自然災害方面的原因才會阻斷高速公路，沒有任何一個發達國家的高速公路會因某個人或某個車隊通過而戒嚴。以世界上第一個實現高速公路化的美國為例，只有總統乘汽車出行的時候，前面可以有一輛開道車，但不得響警鈴，不得閃警燈。像什么封路戒嚴，霸道擾民，誰敢哪?惹惱了百姓就不選你，選了你還可以彈劾下來。

政治上有一條上下貫通的高速公路，才能保證地面上的高速暢通無阻。從2004年的5月1日起，中國開始施行《道路安全交通法》，這個法是經過十年砥礪、四次審議才獲得通過的，上面對保障人身安全、怎樣收費、出了事故怎么辦等等，都有詳細的規定。卻獨缺一條：高速公路隨便戒嚴怎么辦?

原載2008年第21期《人民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