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舊事（組詩）

肖作華

冬日，籬笆邊的梅花開了

一襲暗香

是誰的靈魂

纏綿悱惻涉水而來

冬日梅花開了

在籬笆邊三五成群

那紅色黃色的骨朵

像鄰居家未成年的姐妹

姍姍來遲的雪優優雅雅

寂靜地落在籬笆與梅花邊上

如一種圣潔的守護

凍紅的雙手

捧一盒冬日的顏色

捧著一個季節的許諾

而草屋中的母親

已撿好枯菜葉子

準備下鍋

那些豆蔻的味道

便滲進了一個時代的苦澀

村口，冷風中的守望

深秋在冷風中飄搖的蘆花

瑟瑟作響

如白發又彎著腰的祖母

每日等我在村口的槐樹下

晚秋的風

很涼

等待的目光

迎著西北風連著夕陽

守著一寸一寸變短的時光

在一個沉重而淤血的傍晚

她倒下去了

像那株風中的蘆葦一樣

如今祖母已在另一個世界

她的靈魂一定在天上

幻化成滿天星光

一定還在守望

清明

采摘一把盛開的野菊

一把節節生長的思念

默默立在她的墳前

如那株剛剛發芽的小樹

任清淚一顆一顆滾落

成悼念的詩句

清清的南大河

南大河

是我出生的鄉村南邊

一條小河的名字

一條一塵不染的心靈之河

那清純得看得見底的河

我在水草中學會了游泳

品味了生命的沉浮

那捧起來就可以解渴的河水

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已經不再清凈的河

像不再清晰的時光

多雨的季節

小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知青回城了學校長滿了野草

掛在墻上的竹梭與漁網

一如裂開縫的老屋土墻

晾著雨季的陳年舊事

南大河

你已溶進了我的生命

我必將載著你的靈魂

南北漂泊終老一生

推鐵環的日子

推著鐵環像推著時光的輪子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秋天

槐花開的季節已經遠去

只那些清香裊裊升起

在結滿柿子和石榴的庭院里

麻雀嘰嘰喳喳進進出出

他們沒有發現

幾粒稻谷和一張網

為他們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跟著父親學栽瓜種豆

簸秕子搓玉米

老人說編筐打簍養家糊口

油鹽醬醋柴米酒茶

鄉村土地饋贈的清貧與富有

養育著一代一代前人與子孫

后來離開鄉村

如飛出的家燕

那些記憶的點點滴滴

像祖母納的密密鞋底的針角

永遠珍藏在生命的深處

推鐵環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祖母在喚我

鄉風

杜甫的茅屋是我鄉下的老家

散亂地排列小河的兩岸

如參差不齊的兩排牙齒

稻草與黃泥壘成的墻

涮著那個時代的醒目標語

帶苦楝樹味道的鄉風

吹過古樸寧靜的歲月

房子冬暖夏涼

小村像一個沉默的老人

陳列那個年代的凝重記憶

晚上總在那棵大槐樹下乘涼

竹席床單與一把蒲扇

祖母關于牛郎織女的故事

四月槐花開的季節

那屬于小村特有的馨香

沿著鄉風與黃昏的邊緣

在記憶的深處流淌

至今愛吃槐花做的餅子

那醉人的清香

幾十年揮之不去

小村

農閑的日子

父親靠在土墻邊曬太陽

曬那些冬日的潮濕與寒冷

他像一把退休的農具

每天吃青菜豆腐的歲月

貧窮和苦難如冬天厚厚的雪

沉重地壓在鄉村的屋頂

那個常去河邊汲水的村姑

嫁人后再沒有回過這個村子

喇叭花又開了

在田里開會的村民

像一群高矮不齊的向日葵

而父親的腰彎得更厲害了

他的咳嗽

冷不丁地劃破村莊的夜晚

小鎮

方圓幾十里鄉村的中心

村民眼里的上流社會

那個經常念錯字的鎮長

在鄰居眼里

是那個鎮的皇帝

那些在集市上賣米賣菜的村民

嘮著雞毛蒜皮的新聞

牛行人死了二黑被抓起來了

瘸子買了個四川的媳婦

二狗的爹娘被趕出了家門

講得最多的是今年的收成

飼料漲價化肥漲價農藥漲價

而雞鴨賣不出價錢糧食賣不出價錢

城里一頓飯吃掉鄉下一年的收成

也有人講起高速公路從鎮邊經過

土娃準備蓋一片房子

那個小鎮在蘇北偏僻的一隅

從沒停止過做一些平凡又美好的夢

往昔時光

那些營養不良的日子

那些常常偷吃東西的歲月

理想是吃飽穿暖和的衣裳

幾十年過去了

有些東西還一直很香

偷偷拔別人家的蘿卜吃

用竹竿打鄰居家的棗子

那是記憶中最好吃的東西

而常用鳳仙花染紅指甲的妹妹

染色她未來的命運和期冀

總想起祖母縫襪子的情景

當時的衣服與當時的生活

總打滿大大小小的補丁

真后悔沒留下一件

留下那個時代的一些往事

留下那縫滿愛與溫馨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