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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一個偏安王朝的亡命之旅

2009-05-13 08:09
百家講壇 2009年8期
關鍵詞:高宗秦檜襄陽

范 軍

老虎對單的承諾

南宋王朝是在顛沛流離中開始它悲情出演的。

這個王朝最初的命運掌握在金國手里,但是金國并不守信。

金國的皇帝金太宗雖然說過以黃河為界,分南宋和北金,但這是老虎對羊的承諾,基本上是不算數的。他們很快就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就在宋高宗趙構還沒有把皇位坐穩之時。

這是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的冬天,一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在另一個王朝統帥的玩命追趕下,從金陵(今江蘇南京)逃到杭州,再從杭州逃到越州(今浙江紹興)、明州(今浙江寧波),最后逃無可逃,一頭扎進了大海。

當然不是自殺,而是乘了一條小船隨波逐流。

這是真正的隨波逐流。因為江南沿岸都已被金兵層層把守,高宗的小船不可能靠岸。在從明州到溫州一帶的海面上,高宗嚴肅地思考“我是誰明戈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這人類三大經典問題。

這是一個帝王的思考,但對高宗來說,這樣的思考不可能有所謂的深度與廣度,因為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金國統帥完顏宗弼正在岸上虎視眈眈地等待他靠岸。這是老虎對綿羊的等待。在歷史大格局的背后,高宗注定不可能是那一個表情生動豐富、出手大開大合具有開創性性格的帝王。

他只是一顆棋子——歷史大格局背后的棋子。

他的命運似乎一眼可以看得到底。

他身后王朝的命運也脆弱得像一張紙,一捅即破。

但這樣的時候,高宗的對手卻意外地犯下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

建炎四年正月,高宗剛剛在大海上度過他終身難忘的一個春節,完顏宗弼就帶著大部隊下海了。

完顏宗弼太高估自己的能量了。他以為自己和他帶領的那支來自東北深山老林的隊伍無所不能,這一點讓歷史佬兒很不高興,所以就安排了高宗的脫逃。

高宗逃脫了一頭老虎的追捕。

完顏宗弼此后運氣一直很差。天氣漸漸炎熱,手下將士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又差點兒弊身魚腹,只得匆匆鳴金收兵。正待北還之際,在鎮江遭到了韓世忠水師的攔截,完顏宗弼的十萬大軍被困在長江沿線達48天之久。

這48天讓完顏宗弼印象深刻,他從此不敖輕易到江南,這48天也讓高宗爬上了岸,為一個王朝偏安一隅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高宗終于擁有了一塊屬于這個王朝的土地,盡管這土地踩上去還不那么硬實。

高宗看中的地方叫臨安(今浙江杭州)。

臨安的地理位置不錯。它是杭州府治,東臨大海,西靠荊楚,北邊又以長江為緩沖地帶,作為一個王朝的行在而言,臨安是首選之地。

最主要的是它富有,可以養活南遷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因此,盡管有一些人剛開始想不通,哭著喊著要回南京(今河南商丘)甚至東京去,高宗還是下定決心——這個王朝就在臨安扎下根來了。

一個人如果沒有在大海里顛沛流離經歷的話,是不知道安全滋味的。

又一個新年(1131年)來臨之時,高宗將大宋的年號改為“紹興”,意思是“紹類世之閡休,興百年之丕緒”。高宗希望一切都平平安安的,戰爭永不再來。

一臉無辜狀的秦栓

這時候,秦檜回來了,他是從北邊的金國逃回來的。

秦檜原為北宋的御史中丞,在徽、欽二帝被擄掠北上后,金國有意要南宋立異姓為帝,以便操縱其為傀儡王朝,百官們都明哲保身,只有秦檜站出來要為大宋保存趙氏帝脈。結果趙氏帝脈是保存下來了,但秦檜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被金國抓到北地去,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失敗王朝的人質。

現在秦檜終于回來了,高宗那叫一個欣喜若狂。但是高宗的高興沒有持續多久,戰爭就來了。

完顏昌的20萬大軍在攻占楚州(今江蘇淮安)后又轉攻泰州,駐守泰州的岳飛部隊寡不敵眾只得退守江陰。消息傳來,高宗忙問計于秦檜,因為秦在金國待了不少時日,最清楚金國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秦檜當然知道金國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不慌不忙地對高宗說:“如欲天下無事,須得南自南,北自北?!?/p>

秦檜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高宗要想安安穩穩地當皇帝,就要南方的歸南方,北方的歸北方。這樣一來,金國和南宋的分界線就不是以黃河為界而是以長江為界了。對于南宋而言,毫無疑問地意味著巨大的財富、主權和國土損失。

秦檜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高宗覺得這個人面目很模糊——這是當年那個一心要為大宋保存趙氏帝脈的秦檜嗎?“南自南,北自北”只有區區六個字,可一大半的國土就要淪喪于金國之手。雖然嚴格說來,高宗也不是什么堅定的愛國主義者,但這么大的一塊國土切割他還是會肉痛的。

因為江山是他的,有人來搶畢竟合不得。再者說了,高宗即便可以做到忍痛割愛,朝廷那些還在做著“中興春夢”的官員們會由著他這么干嗎?高宗頭都大了。

但最后,首鼠兩端的高宗作了如下的舉動:他讓秦檜先寫一封講和之書,卻不以國書的形式而是以私人信件的形式讓負責長江防線的劉光世找機會轉交給完顏昌。說到底,作為一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高宗既要和平又要面子。

可惜完顏昌沒有給高宗面子,他的攻打還是一如既往。也許完顏昌等待的是高宗的國書而不是私人信件,也許他一點兒都沒有講和之意。反正沒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真實想法。

高宗也不知道。雖然他很想知道,但是卻沒有任何途徑能讓他明確知道。每天,心事重重的高宗看見在朝堂上做一臉無辜狀的秦檜一言不發,氣就不打一處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完顏昌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外,也只有這個秦檜知道他高宗是在拿大宋朝的熱臉孔貼大金國的冷屁股啊!這樣的發現讓他感覺到是一種恥辱,他幾乎都不敢正視秦檜了。

秦檜也不爭氣,竟然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煞有介事地建議:為解國困,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秦檜此話一出。與他同時為相的主戰派領袖頤浩馬上激憤不已,他指責秦檜的建議是“投降言論”,秦檜回擊他“自不量力。誤國誤君莫過于此”。最后還是高宗拍了桌子。他質問秦檜:“朕是北人,歸到哪里去?!”隨后,惱羞成怒的高宗罷了秦檜的官,還表示朝廷以后永不復用他。至此,一個皇帝和他的親信大臣之間第一次翻臉。高宗心里暗暗松口氣,覺得滿朝上下,再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了。

秦檜走后,朝廷成了主戰派的天下,一片喊打和復國的聲音。高宗因為受到完顏昌的冷遇,悲從中來,也覺得必須要給金敵一點教訓,就原則上同意頤浩帶兵出擊。但很可惜,頤浩屢戰屢敗,宋軍的長江防線岌岌可危,高宗一怒之下也撤了頤浩的相職,主戰派群龍無首,求戰的聲音一下子微弱了許多。此時的高宗真是戰、和皆不可行,孤孤單單一個人在臨安的行邸日夜抓狂不已——這個脆弱的王朝看上去時刻有崩盤的危險。

但是歷史佬兒此時又睜開了他緊閉已久的雙眼。

他看上去有些可憐高宗,于是安排了一個重要人物的死亡。

死者是金太宗。金太宗一死,大金國的完顏家族就停止了對南宋的征伐,忙著回去爭權奪利了——因為這樣的事情比在外面做戰爭的替

死鬼要重要得多。完顏家族的人都不傻。他們知道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完顏昌特別不傻,他沒有空手而回,而是給高宗寫了一封信。

這是高宗盼望已久的一封信。因為完顏昌向他充分表達了一個國家的誠意。完顏昌說,只要宋廷臣服,不僅徽宗的靈柩(徽宗此時已命喪五國城,靈柩一直未能南歸)可以歸還,而且金屬河南之地也可以歸還。

高宗當然明白,完顏昌要的只是他的一個政治姿態,以便為其主政金國增加砝碼。應該說,完顏昌開出的條件是優厚的:迎回先帝靈柩是南宋的一大愿望,而河南之地完璧歸趙毫無疑問將提升高宗的統治威望。但與此同時,完顏昌開出的條件也是異??量痰模阂瓮⒊挤馕吨鴥蓢黄降汝P系開始確立,一個南遷王朝從此將跪倒在一個北方王朝面前。高宗如何抉擇?

這是對一個皇帝的尊嚴考驗,也是一個王朝即將要面臨的生死抉擇。但事實上,完顏昌并沒有給高宗皇帝多少考慮時間。完顏昌可能認為,這不是考驗和抉擇,而是一種恩賜,高宗應該抓住機會,有所作為。紹興八年十月二十六日,金使張通古,蕭哲歷史性地出現在臨安城。他們兩人一為“詔諭江南使”,一為“明威將軍”,要高宗跪接金國最高統治者的詔書。

高宗陷入了深思。此時秦檜又被起用為宰相(高宗雖然曾經表示永不復用秦檜,但由于秦檜在和談方面確是一把好手,高宗只得再次起用他),秦檜對高宗又做了些思想政治工作,高宗不免心動,在經過四分之一炷香時間的思考之后,他說了如下一句話:“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其安生,朕矣何愛一己之屈?”高宗決定跪接金國詔書。

臨安城在得知了高宗的態度之后騷動了。這是一個王朝的騷動。司勛員外郎朱松等人上疏表示:“自公卿大夫至六軍萬姓,莫不扼腕憤怒,豈肯聽陛下北面為仇敵之臣哉?”而樞密院編修胡銓上疏要求皇上直接處斬主持和議的秦檜、王倫等人。

但是高宗不喜歡這樣的騷動,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委屈——以萬乘之尊為國家推金山倒玉柱,試問古今中外,有幾個皇帝可以做到?高宗在委屈之余還有埋怨——袞袞諸公盡知道上疏、上疏,卻不能為國家做點兒實實在在的事,以雪君恥……在這一點上,秦檜就做得比他們好!

當然高宗袒護秦檜其實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這和議最大的主持人不是秦檜,而是他高宗。高宗可不想因為處斬秦檜而惹火燒身。于是那些帶著怒火的奏疏在進行了一番公文旅游之后,最后全到了秦檜手中。秦檜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在高宗的默許下對這些和議的反對派進行了觸及靈魂的大清洗,一個王朝的血,性在一夜之間似乎被閹割殆盡。

但是當兵的不干了。御軍中將楊沂中警告說,現在軍心不是不穩,而是很不穩。如果皇上執意要行屈膝之禮,到時候兵將們鬧將起來,皇上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證暫且不說,金使張通古、蕭哲怕是要成為肉醬了……楊沂中說這番話的時候,張俊和韓世忠這兩位帝國最高軍事統帥站在一邊將牙齒咬得嘎嘎響,大約也是痛心疾首的意思。高宗的心里真是涼透了,他偷眼看秦檜,秦檜還是做一臉無辜狀,一言不發。高宗于是又不爽了,他就發了狠話,明確告訴秦檜這位議和宰相:為國體計,他高宗是不會跪了。但是和議之事還是要辦好——決不可以再起戰爭,決不!至于怎么辦嘛,秦愛卿看著辦……

這下秦檜算是知道風箱里的老鼠是什么滋味了。高宗一氣之下做了甩手掌柜,只苦了他這個具體干事的,另一方面,在全體南宋人民的心目中,他秦檜今后無論再做什么事,怕是都脫不了。投降賣國”的嫌疑……

但事情還是要做,因為金國已放出口風來,稱高宗到底跪不跪給句痛快話,如果不跪,他們也就不認這個南宋皇帝了,而是另立欽宗為帝——因為欽宗是個曾經跪過的皇帝,他們放心。

秦檜突然感覺自己已然被逼到歷史的死胡同,一個王朝的重量都壓到了他身上。這才是紹興八年啊,難道南宋這個王朝就此灰飛煙滅?難道他的宰相生涯就此結束?他終于跪了下來,為一個茍且偷生的王朝而跪,同時也為他的相位而跪。秦檜以內閣總理的身份跪在金使張通古、蕭哲面前,一臉誠懇地告訴他們,他是為高宗皇帝代跪,因為高宗皇帝在為先帝徽宗守喪,現正處守喪期,不便跪接詔書,只好由他秦檜代替天子率百官來跪接。張通古、蕭哲為難了——都說秦檜狡猾,沒想到會如此狡猾,這詔書給還是不給呢?他們左右為難。

但他們并沒有為難多久,因為秦檜伸手來奪了。秦檜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施合唾手可得,而有些施合卻要努力去爭取甚至去搶奪?,F如今,他正面臨這樣的時刻。張通古、蕭哲松手了,在經過了很長時間貓戲老鼠般的搶奪之后。他們看見秦檜漲紅著臉最終將詔書搶到手中并且緊緊抱在懷里,如獲至寶。張通古、蕭哲臉上浮起輕蔑的笑容。他們放聲大笑,這是一個王朝對另一個王朝的放聲大笑,秦檜也小小賠笑,這是一個王朝對另一個王朝的小心賠笑。而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暗室里,有一個人長長地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皇位算是保住了,這個動蕩不安的王朝在短時間內應該生存無憂。完顏宗弼生氣了

然而事隔不久,南宋這個王朝又開始為生存擔憂,因為完顏宗弼生氣了。

完顏宗弼生氣是針對完顏昌的。這兩個政治上的死對頭時刻在尋找著對方的軟肋,以便完成致命一擊。完顏昌讓地和宋的做法讓完顏宗弼很生氣——完顏宗弼覺得完顏昌簡直是喪權辱國!

紹興九年七月,完顏宗弼在扳倒了完顏昌的政治同盟軍——宰相宗磐之后,直接拿他開刀。一個月后,完顏昌就因“與宋交通,倡議割地”的罪名死翹翹了,他的家族也被滿門抄斬。隨后,完顏宗弼以大金國都元帥的身份撕毀了宋金兩國和約,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了東京汴梁、西京洛陽、南京應天府(今商丘)等城市,這些地方原本是宋金兩國和約中金國歸還給南宋的部分。

高宗也很生氣。本來這些國土完璧歸趙大大提升了他的政治信譽,可完顏宗弼這么搞,讓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可憐的孩子,剛剛到手的玩具還不知道怎么玩就被搶了回去,這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另一個讓他下不來臺的原因是秦檜代表他所做出的屈辱一跪——這件事,全國人民都知道啊,完顏宗弼這么搞,完全不給他面子嘛!

高宗簡直有些歇斯底里了。他開始下詔稱金人為“賊”,發誓要雪靖康之恥。高宗前所未有的高調之舉讓滿朝的士大夫們興奮不已,一個王朝的斗志似乎也被激發出來了。岳飛也很爭氣,他所率領的岳家軍一鼓作氣收復了潁昌(今河南漯河)、陳州(今河南淮陽)、鄭州等地。這讓高宗很是揚眉吐氣。

當然也有人恐慌不已,比如秦檜。因為岳家軍如果完勝完顏宗弼部隊的話,他秦檜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畢竟他的屈辱一跪丟了大宋朝的臉面,最主要的是丟了高宗的臉面。如果戰爭最終證明這一點是成立的話,恐怕他再也不能在大宋官場混下去了。

所以秦檜很在乎岳家軍的戰況。當然他更在乎的是高宗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高宗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岳家軍開始孤軍深入,漸漸勝少敗多

了。

而完顏宗弼在此時向他釋放和意,這讓高宗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一一他不再下詔稱金人為“賊”,也不再發誓要雪靖康之恥。作為南宋的最高統治者,曾經高調的高宗開始回歸理性:他對岳飛、韓世忠等人明升暗調,任命他們為樞密使和副使,從而罷免了,他們的兵權。同時他命令秦檜整編岳、韓兩支隊伍,將一支威武之師整編成綿羊之師!

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在高宗眼里,現階段最重要的任務是怎么合乎邏輯地殺掉岳飛,以滿足完顏宗弼的議和條件

不錯,完顏宗弼就是這么向高宗提議的。而高宗為了國家“和平”,也爽快地答應了完顏宗弼這一苛刻的議和條件。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年僅3 9歲的岳飛被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層毒死。南宋帝國最后一根脊梁轟然倒塌。一個王朝開始邁入它最為溫順的臣服時代。

那么接下來,這個王朝的命運又會怎樣呢?

憤青皇帝的悲情

七十多年的光陰轉瞬即逝。

從公元1141年到公元1217年,南宋這個王朝依舊在地球上存在著。雖說活得有些屈辱,但好歹是存活了下來。由于南宋一直按照合同規定向金國交保護費(歲幣),因此這幾十年來倒也沒有發生什么大的戰爭。所謂花錢買平安,這個道理不僅漢人懂,金人同樣懂,所以這兩個國家大體上相安無事。

但是蒙古的崛起改變了這種局面,他們摧垮了曾經強大的金國。

公元1214年,在政變中匆匆上臺的金宣宗無可奈何地發現,天變了,中都燕京實在是守不住了,不遷都是不行了。五月十一日,他下詔南遷汴梁。

這是一次悲壯的南遷,它宣告了一個曾經強大的國度走向沒落的開始。從此以后,在蒙古人眼里,金和宋一樣,部是第三世界國家,都足軍事欠發達國家。

他們注定要走向滅亡,而蒙古注定要走向強大。這是歷史發展的趨勢。

臨安的南宋政府首先感到不安了。

世界就這么大,現在金廷南來,以后同在一塊地里刨食看來是免不了,怎么辦?

在這樣的時候是要講究生存智慧的。一個茍且王朝對另一個茍且王朝的生存智慧

七月,在金宣宗依舊擺著大國架子派人來臨安催討這兩年應交的保護費時,南宋政府展開r國家命運前途大討論。

問題有兩個。首先是保護贊要不要交?如果不交,這一大筆錢又作何用途?

起居舍人真德秀是個憤青。他強烈建議罷交保護費,拿這筆錢去修固兩淮。真德秀高瞻遠矚地指出,金政府是個行將滅亡的政府,它根本保護不了南宋,所以朝廷不必在它身上亂花錢了。但淮西轉運使喬行簡不同意這樣的看法,喬行簡認為蒙古之勢可堪憂,在此情況下金國的存在對朝廷是有利的,是一大屏障。這個時候如果得罪金國,無異于自取滅亡。寧宗皇帝夾在兩派當中難以取合,覺得做一個軟弱王朝的皇帝真的是好難好難。最后他還是采納了真德秀的意見,決定做一個憤青皇帝。

戰爭很快就來臨了。

事實上不管寧宗要不要做一個憤青皇帝,戰爭都會不由分說地來臨。

因為金宣宗已經撐不住了。當時河北已被蒙古人占據,各地殘兵敗將都逃到了河南,吃飯穿衣都成問題。

金宣宗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富庶的江南,特別是臨安。

從嘉定十年(1217年)到嘉定十七年,金宋之間打了七年時間的仗。金宣宗發現,南宋這個國家他這輩子是打不下來了。

不是南宋太強大,而是時運太艱難。

因為金國幾乎是在四條戰線上同時作戰。北面和西北要抵抗蒙古和西夏的兩面夾擊,南面和西南則要分頭進攻南宋。最關鍵的問題不是分兵作戰導致的“攻無力”,而是沒錢打仗了。最終金宣宗迎來了他帝王軍事生涯中的第一個七年之癢。嘉定十七年三月,金宣宗宣布停戰。

但是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沒有勝利者。南宋幾乎打光了自己的全部家底。戰爭后期,軍用不足,宰相韓侂胄拿出自己的幾十萬錢資軍。與此同時,政府發行的紙幣竟然多達一億四千萬貫。一個王朝的國力完全虧空了。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理宗親政后,南宋王朝就像當年欽宗執政一樣,走到了它的末世光景。

理宗親政之前曾經有過八年臥薪嘗膽的非凡經歷,因此這個皇帝一上來就此較猛,所謂矯枉過正,所謂唯我獨尊,他做得那是相當到位。

當然他做的最石破天驚的一件事是與蒙古簽約,兩國聯合起來共同滅金。這是公元1232年年底時發生的事,但是理宗不認為這是與虎謀皮。他執拗地向大臣們解釋,他的英明決策與當年欽宗“聯金滅遼”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只是大臣們不相信這一套,因為他們已經嗅到了末世的氣息。

1234年正月,末世的氣息首先籠罩了大金國。宋、蒙聯軍攻破蔡州(今河南上蔡),大金國的兩個末代皇帝在城破之日以不同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一個歷史上曾經充滿生命力的王朝就此謝幕??衫碜趨s沒有嘗到戰勝國的喜悅,因為強大的蒙古開始以一種居心叵測的目光看待他了。

劉整為什么

從1235年開始,在此后長達40年的時間里,蒙古開始了對南宋漫長的進攻。

但是南宋這個帝國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蒙古大汗蒙哥都不知道從何下嘴。

事實上這樣的困惑不僅僅屬于蒙古,也屬于曾經的大金國。

因為南宋雖然只有半壁江山,但是金兵數度南下卻總是收效甚微——他們的戰術有問題:金兵采取氣吞萬里如虎的打法,西攻巴蜀,中取京湖,東侵淮東,妄圖一口吃成個胖子。

可最后他們始終成不了胖子。原因就在于巴蜀自古難攻,而中部長江天險固若金湯,至于淮東,表面看上去平原處處,卻也水網密布,所有這一切都讓曾經的大金國苦惱不已。

也讓現在的蒙古帝國苦惱不已。

到底什么地方才是南宋的軟肋?

這個問題的答案,蒙古帝國的核心人物忽必烈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公元1267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忽必烈終于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是劉整告訴他的。

劉整曾經深愛著他的祖國——南宋,但是祖國的統治者卻不愛他。智勇雙全的他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從金地逃回來報效自己的祖國,祖國的統治者剛開始也接納了他。他在解圍鄂州之后被提拔為瀘州的軍事指揮官。但是賈似道當權時期,他因為不趨炎附勢而被清洗了。這是六年前的事,當時這個滿臉冤屈的失意將領還告了御狀,要求平反冤假錯案,但是皇上沒有理他,因為度宗皇帝和賈似道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劉整申冤無望,報國無門,一氣之下就投降了蒙古。

劉整在投降之前原是負責南宋長江前沿防務的重要將領,他太知道這個王朝的軟肋在哪里了?,F如今,他向忽必烈獻計了。劉整說:“攻宋之計,宜先攻襄陽。若得襄陽,則浮漢入江,宋國可平?!?/p>

忽必烈聽得茅塞頓開。

何止是茅塞頓開,他簡直是聽到了一個王朝宮殿吱吱嘎嘎的斷裂聲。是什么原因,讓劉整這個歸降的南宋前重要將領獻出如此錦囊妙計?忽必烈想不通。但是有一點忽必烈是明白的,這個王朝肯定出大問題了,以至于它的子民們離心離德,必欲除之而后快。

春宵苦短,人生苦短

賈似道卻覺得這個王朝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在南宋的歷史上,賈似道是繼秦檜之后在位時間最長的宰相,同時他也是個享受型的宰相。

賈似道最喜歡待的地方是西湖上的樓船。這種船高大威猛卻又繁花似錦。賈似道醉臥花叢中只恨春宵苦短,人生苦短。

但是戰爭卻已近在眼前,因為忽必烈要行動了。忽必烈任命阿術、劉整為統帥,率領大部隊浩浩蕩蕩向襄陽進發。

忽必烈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這一次也不例外,因為在劉整的未雨綢繆下,襄陽已是個有漏洞的城堡。

早在幾年前,劉整就建議忽必烈對襄陽要有所作為,要想辦法撕開一個口子。不過當時的襄陽固若金湯,要撕開一個口子談何容易?但是劉整做到了。

因為劉整明白,城堡可以固若金湯,守城的人卻未必能做到這一點。當時的襄陽軍事長官是呂文德,這人身上有很多優點,比如打仗勇敢,不怕死。但是他也有一個缺點——貪財。

一個貪財的人注定不是個固若金湯的人。在劉整的建議下,蒙古帝國只用一條玉帶就換取了他們在襄陽城外開辟一個榷場的優惠條件?,F如今,這榷場已經瞞天過海變成一個蒙古帝國的軍事要塞,它就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襄陽城外。

但是呂文德是不會承認他決策失誤的,因為他已今非昔比?,F在的他是一個帝國軍事統帥,這揩屁股的事只能留給他的繼任者去完成了。呂文德的繼任者是他的六弟呂文煥。此時的呂文煥真是有苦說不出——他不僅要直面蒙古人釘在他大門前的釘子,他還要面對被圍困而死的命運。因為阿術在白河口、鹿門山兩個地方也修建了城堡,從而在漢水上切斷了襄陽城的糧草補給線。

這下呂文煥慌了,他寫信給呂文德,抱怨他這個當哥哥的讓弟弟揩屁股、背黑鍋,不道德。呂文德到此時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是一個勁兒地藐視敵人,聲稱他的能量如何了得,如果阿術、劉整真的敢進攻的話,他將率大軍親自前往迎敵,“只怕彼時敵軍早已聞風而遁了”——呂文德還豪邁地作如是想象。

但也只是想象而已。公元1268年九月,南宋的漢水防線已被蒙軍完全切斷。十一月,蒙軍突破了京湖都統制張世杰部的阻擊,從而完成了對襄陽的全面包圍,襄陽成為孤城。呂文德躲在臨安城內絞盡腦汁,一籌莫展。

呂文德一籌莫展,賈似道也依舊在西湖的樓船上逍遙。

因為蒙軍包圍的是襄陽而不是臨安,所以賈似道不急。

其實即使蒙軍包圍了臨安,賈似道也不會太急。

因為賈似道不是在西湖的樓船上就是在去往樓船的路上。臨安太大,他真正關心的地方只是湖上的那一艘樓船。

但是百官們急了。

百官們著急并不表明他們有多愛國,而是他們真切地感受到,蒙古人來了,好日子快到頭了。為了不讓好日子到頭,百官們商議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增援襄陽。只有襄陽不失,臨安才能不失。

他們找到了賈似道,七嘴八舌地提議要樞密院一個叫高達的官員赴援襄陽。賈似道在花叢中悠悠然地起身,覺得這事不好辦。他反問諸官員:如果派高達人援,呂文煥怎么辦?

百官們沉默了。這事的確不好辦,因為誰都知道呂文煥兄弟都是賈似道的人,如果派高達人援,那么呂文煥怎么辦?是撤職還是內調?當然呂文煥撤職還是內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賈似道宰相的臉面。這從今往后,賈似道的臉往哪兒擱?一個簡單的軍事問題一下子就變成了復雜的官場問題,這可真是一個王朝的不解之謎。

既然是不解之謎那誰也解不了。百官們沉默地離開了,賈似道重新在花叢中躺下,只恨春宵苦短,人生苦短。

呂文煥也聰明,知道給他的主子賈似道一個臺階下。

因為百官們雖然沉默地離開了,但保不準他們中間會有人給皇上寫匿名信,控告賈似道宰相行政不作為。

所以呂文煥在一個陽光晴好的午后,用了一些熱烈的形容詞向朝廷謊報襄陽大捷。如此一來,呂文煥得到了三個好處:第一,有了軍功;第二,阻止高達人援,因為襄陽有呂文煥一人足矣;第三,賈似道對他更刮目相看。

當然呂文煥這么做也是在鋌而走險,因為阻止高達人援,襄陽將更加岌岌可危。這是一個危險的帝國游戲,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呂文煥之所以敢玩,是因為他相信有兩個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翹翹:一個是他哥哥呂文德,一個是他主子賈似道。

呂文煥不相信這兩個人會拿帝國的生死存亡開玩笑。

但是呂文煥太天真了,這兩個人也許不會拿自己的榮華富貴開玩笑,卻太有可能拿帝國的生死存亡開玩笑了,因為帝國本來就不是他們的,而是那個什么都蒙在鼓里的度宗皇帝的。

度宗其實對國事還是很關心的。雖然賈似道努力不讓他關心國事,但江山是趙家的,度宗抓住機會還想有所作為。他問賈似道:襄陽被圍三年了,到底該怎么辦啊?賈似道故作不解:蒙古兵早就退走了,陛下哪來的小道消息啊?度宗政治斗爭經驗不豐富,老老實實回答說是一個宮女告訴他的。賈似道步步緊逼,逼度宗說出這個宮女的名字。最后這個多嘴而可憐的宮女就在某一天早晨離奇死去了。

這就是南宋王朝宮廷斗爭實錄,“君弱臣強”成為這個時代的主旋律。但是只手遮天的賈似道最終也明白,他可以騙度宗,卻騙不了忽必烈,因此在最危急的關頭,賈似道任命李庭芝為京湖制置使,準備去增援襄陽。

呂文煥不再叫喚,因為這是賈似道安排的人。賈似道這樣安排,說明形勢確實很嚴峻了。

再一個原因是呂文德死了。呂文德在死前告訴賈似道襄陽有一個大漏洞,這讓賈似道對呂文德兄弟開始另眼相看——呂氏兄弟不過如此。

弟以兄貴,弟也以兄賤。也就是說,呂文煥在賈似道心目中的分量開始降低。

呂文煥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不再來事。

呂文煥的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不會無意義地來事。

上一次來事他達到了三個目的,這一次他如果再來事只能達到一個目的:找死。

因為賈似道不喜歡過分矯情的男人。

但是范文虎開始矯情了。

范文虎是賈似道的女婿。在呂文德死后,他被賈似道,狠狠地提拔為殿前副都指揮使,總領禁軍。賈似道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來看住度宗,范文虎就是這樣一個可靠的人。

可范文虎志存高遠,他不愿意只做看家狗的角色,他還要去建功立業。范文虎提出他要去襄陽,免得功勞只歸李庭芝一人。

賈似道哭笑不得。見過搶功的,沒見過這么搶功的。如果是公費旅游,女婿去襄陽毫無問題??蛇@是打仗啊。如果打了敗仗回來,他范文虎的臉往哪兒擱,我賈似道的臉又往哪兒擱?!

賈似道在最初堅決制止了范文虎的蠢蠢欲動,但是范文虎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動了心。范文虎說他可以做一個福州觀察使(相當于副部級巡視員),一來可以對李庭芝遙控指揮,二來可以搶功。李庭芝仗打得再好,那也是在范文虎的指揮之下取得的啊。

賈似道笑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女婿如此聰明。

襄陽的秘密

賈似道笑了,李庭芝卻要哭了。

因為新任福州觀察使范文虎處處和他作對。

李庭芝頻頻邀請范文虎共同進兵襄陽,范文虎卻以時機尚未成熟為由按兵不動。

事實上范文虎也不知道什么叫時機成熟。這個從來沒去過襄陽的浪蕩子弟甚至得了“襄陽恐懼癥”。他寄希望于李庭芝單兵突進,一下子就解了襄陽之圍。但李庭芝被分兵以后勢單力薄,根本無力單獨進攻。

南宋王朝的兩支正規軍就這樣在兩個遙遠的地方遙遙相望,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朝廷上的百官們著急了。他們不能眼看著兩支正規軍就這么干耗下去,紛紛上疏要求范文虎振作起來,迅速進擊。但是他們的奏疏遭到了賈似道的嚴厲彈壓。賈似道是個臉皮很薄的人,不允許他人隨便議論自己的女婿。因此這些上疏的人被迫離開了朝廷,這中間就包括后來聲名鵲起的文天祥。

蒙古方面,阿術和劉整則抓住機遇大干趕上。他們造戰艦、練水軍,時刻準備攻城。當然,他們心中也有疑惑:為什么一個小小的襄陽城,在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的情況下,還能堅守三年?難道上天真的可憐這個軟弱平庸的王朝,一時惻隱心起,讓它命不該絕嗎?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么襄陽城久圍不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在它的背后,有沒有什么秘密呢?

公元1270年十二月,襄陽的秘密被一一個叫張弘范的蒙軍將領發現了。原來襄陽西面還有糧道,這三年正悄無聲息、源源不斷地供應襄陽城糧草。因此盡管漢水補給線被蒙軍切斷,襄陽卻還能靠著西面糧道活得很滋潤。張弘范立即建議:在西線開辟第二戰場,徹底堵死襄陽與外部的所有聯系。

他的建議被忽必烈采納了,西路蒙軍開始行動。李庭芝感到事態嚴重,也不再指望范文虎協同作戰,而是帶了自己的隊伍直撲襄陽。由于兵員嚴重不足,李庭芝還在當地招了3000人,組成一支義勇軍,準備向襄陽突襲。義勇軍的頭領叫張貴,他是個不怕死的主兒,在元軍(1271年元朝建立后,蒙軍相應地改稱為元軍)的重重包圍下夼力突圍,但是由于范文虎的部隊不肯接應,張貴和他的義勇軍最終全軍覆沒,襄陽城危在旦夕。

當然元軍最后拿下襄陽城也費了,很大的力氣。因為襄陽不是一個孤零零的城,它位于漢水南岸,與北岸的樊城隔水相望,互為犄角,真正是易守難攻。阿術和劉整采取了切斷聯絡、各個擊破的方式,先是燒毀了襄、樊之間的浮橋,然后用重兵先下比較容易攻克的樊城,最后再圍攻襄陽城。

在來自西域的火炮猛攻下,呂文煥帶著他的殘兵剩將負氣投降。他是真的生氣了。原先,他以為這個王朝的最高統治階層不會拿帝國的生死存亡開玩笑,但是他錯了,賈似道的女婿范文虎如此地軍事不作為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恥辱,作為賈似道爪牙的恥辱。

爪牙也是人,爪牙也有恥辱,爪牙生氣起來也會咬人。憤怒的呂文煥在降元之后自請為前鋒,率領大部隊去攻打駐扎在郢州(今湖北鐘祥)的范文虎所部。這毫無疑問成為一個王朝的悲劇,卻又是另一個王朝的喜劇。忽必烈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切,不再有類似于“劉整獻策”式的不解。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這個王朝為什么要人人起而倒之,因為人心散了,仇恨已是無處不在。

江山唱晚,曲終人散

度宗也充滿了仇恨,因為他被賈似道騙了。

曾經,賈似道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元兵早就退走,可一轉眼工夫,襄陽已落敵手。襄陽一失,臨安城何以自保?度宗眼淚都下來了。

滿朝的文武百官也群情激奮,因為他們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明天。一時間倒賈聲四起。

但賈似道卻屹立不倒。

因為他能屈能伸。

他一邊流著眼淚向度宗提出辭呈,一邊指使御史上疏挽留自己。

度宗一聲嘆息。因為這個王朝可以沒有度宗,卻不能沒有賈似道一一多年以來,賈似道把軍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他的女婿范文虎就是禁軍總領,這個帝國大大小小的部隊將官都是賈似道的人。

賈似道可以換掉皇帝,皇帝卻不能換掉賈似道。這就是度宗時代的政壇現實。

另一個“賈老兒不能走”的重要原因是接下來的帝國防衛戰還要賈似道去指揮。對于軍事,度宗是兩眼一抹黑。

所以賈似道的相位依然是穩如泰山。

但形勢已經非常危急了,因為元軍隨時會從襄陽順江而下,進犯臨安。

朝野上下的愛國積極性突然就起來了。人人部知曉這是最后的機會——只有挽救這個岌岌可危的王朝,他們才有自己的明天。

四川官員張夢發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加強長江中上游一帶的防務,要不惜一切代價嚴防死守,目的就是阻止元兵東進。為了達到這一目的,首先要做的一點是封鎖漢江口岸,同時守住玉泉山。當然能夠在峽州(今湖北宜昌)以下化民為兵、且耕且守,那是最好不過了。

度宗皇帝欽點的新任京湖制置使汪立信則上疏提出應急三策。他認為上策是“舉全國之兵,相距百里而屯”,這樣步步為營,可以保臨安無虞;中策是花錢消災,仿效以前對遼的政策,給元歲幣,求一時平安以圖東山再起;下策則是萬一戰敗,以死殉國。

汪立信在這封奏疏中還大罵了賈似道誤國至深,這讓賈很不舒服。賈似道有一個本事,總能在皇上之前看到奏疏,然后由他決定是否呈送。這一回,汪立信的奏疏遭到了被扔到地上再踏上一腳的命運,同時還有一口濃痰覆在它身上。吐痰者是賈似道。賈似道邊吐還邊咬牙切齒地罵:瞎賊汪竟敢狂言如此(汪立信有一只眼睛是失明的,所以賈似道才這樣罵)!

當然獻策的不止以上兩位。四川制置司甚至還搞到了劉整給忽必烈的奏稿,上面明確提出了元兵攻取江南的策略,制置司的官員將奏稿畢恭畢敬地上奏朝廷,希望朝廷盡快有所動作。但所有這一切到了賈似道這里都變得毫無用處,因為賈似道在開始忙一件大事,一件在他看來比眼前的戰爭要重要得多的大事。

1274年七月,南宋帝國年僅33歲的度宗皇帝在一聲嘆息后因病離開人間。接下來,誰將人繼大統,就成了賈似道最關心的事。

賈似道要忙的大事,就是選一個最聽話、對他最有利的人來當皇帝。

皇帝候選人有三個:趙星、趙顯、趙咼三個皇子中只有益王趙星年齡大點,可當大任。

但是賈似道作出了他的選擇:棄益王趙星不用,立年僅四歲的皇太子趙顯為帝。是為“恭帝”。

這是非常不符合國家非常時期立君潛規則的,賈似道這么做有僭越之嫌!

但是賈似道就這么做了。賈似道心里很明白:南宋的江山是守不了多久了,這個屈辱的王朝正迎來它的夕陽紅。他要緊緊抓住最后的夕陽紅,讓自己也燦爛一把。

但是忽必烈不可能給賈似道享受夕陽紅的時間了。他對南宋的江山是志在必得。

九月,十萬元軍在襄陽完成了集結,開始兵分兩路,直撲臨安。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因為宋軍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力。

在襄陽失守之后,一個王朝的底線就被突破了。

宋軍守將率領所屬部隊成建制地投降,這當中竟然包括被賈似道派到安慶去駐守的范文虎——他在兩軍還未交戰時就主動投降了。

可以說,這不僅僅是范文虎一個人的恥辱,還是一個王朝的恥辱。而且接下來,這個王朝還有機會親眼目睹一場更大的恥辱。

劉整死了。

劉整是被氣死的,因為他看到呂文煥爭先恐后、奮勇殺敵,覺得自己為大元朝立頭功已然無望,一時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這真是一個行將滅亡王朝的大恥辱。因為不管是劉整還是呂文煥,他們都曾經是南宋這個王朝的將領,現如今,降將們以爭先恐后滅宋為榮,以甘居人后、不立頭功為恥,這樣的王朝不亡,那真是沒天理了。

賈似道親自出馬了。

他也只能親自出馬,因為守將們都降得差不多了。他的身后,只有那個四歲的娃娃皇帝以及年邁的太皇太后。

賈似道是領著13萬人馬來到蕪湖的。這13萬人馬差不多是這個王朝的全部家當了,賈似道不合得全部拉出去打。他一到蕪湖,就想方設法遣使議和,但是元軍最高軍事統帥伯顏拒絕了他卑躬屈膝、厚顏無恥的乞和請求。他希望賈似道有骨氣一點,像個男人一樣痛痛快快地干一仗。

賈似道哭了,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死亡氣息的來臨。在最后的時刻,他上書太皇太后要求遷都,以求在形式上保持一個王朝的存在感,以求在形式上讓他再做這個王朝的宰相。但是太皇太后解除了他的所有職務——這個遠比賈似道有主見的女人在形式上解除了這個男人與這個王朝之間的一切聯系。

賈似道的時代結束了。

元兵像潮水一樣對這個王朝發動了最后的進攻。

臨安城的百官們像潮水一樣出城逃難。

太皇太后目睹此情此景,悲壯地下了詔書:“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不薄。吾與嗣君,遭家多難,爾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時艱,內則畔官離次,外則委印棄城。避難偷生,尚何人為!亦何以見先帝于地下乎?”

詔書情真意切,一字血一字淚,但百官們依舊像潮水一樣出城逃難,因為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這個王朝快完蛋了,詔書已經不頂事了。他們同時還明白另一個道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太皇太后的詔書最終形同廢紙。的確,在這樣的時刻,道德恐嚇已經無濟于事。這個年邁的女人注定會和她年幼的孫子一樣,成為這個偏安王朝最后的殉葬品。沒有人會拉她一把,更沒有人與他們一起殉葬。這既是一個王朝的悲哀,又是歷史背后難與人言的潛規則。

公元1276年,也是所謂的南宋德祐二年,我們這個帝國的道德最終未能佑護這個國家繼續生存下去。正月十八日,太皇太后任命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派他出城與伯顏談判,企圖與元軍講和。然而文天祥到了元軍大營,卻被伯顏扣留。太皇太后見大勢已去,只好獻城納土,向元軍投降……

江山唱晚,南宋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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