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生活

姚文冬

我常去一個叫博雅的書店，這里的售書員經常換人，因為書店利微，薪水不高，來做工的找到更好的工作就走了。有個女孩兒卻一直在，她不算漂亮，但有種淡雅的書香氣質。

顧客多時，她就在書架間迎來送往，介紹書目；顧客少時，她就站在書店一角，微笑著看顧客挑選書籍，從容安靜。老板說，女孩兒從臨縣來打工，才初中畢業，自己租房子住，除去房租衣食消費，掙的錢剩不下多少，但她卻沒想過走。老板又說，她是個好孩子，很想給她找份好點兒的工作，問我能否幫忙，接著就夸她知書達理，脾氣好。

我給她找了一份加油站的工作，收入比書店多一倍。女孩兒驚訝地說，加油站？然后搖搖頭說，我不喜歡。我說那可是輕松的活兒，掙錢又多，許多人都搶著去呢。女孩兒說，錢掙多少才算多呢？我在這兒挺好的，不想為了多掙錢，去做不喜歡的事。我勸她，你還年輕，你得為將來的生活打算。女孩兒說，將來的生活？現在的生活不是生活嗎？

一次，剛下過雨，還沒有顧客登門，我一個人在靜心選書，聽見一個柔柔的聲音問，姥姥，《紅樓夢》里，你喜歡晴雯還是襲人呢？抬頭一看，是那個女孩兒，她居然在和老板的母親討論《紅樓夢》。倏然間，我的心豁然開朗。

我也常去一家小餐館，是朋友的弟弟開的。當初餐館開張沒幾個月，就因為拆遷關了門，等再重新開業，已過了一年多。而新餐館的服務員和廚師，還是原來那兩個人。其實他們在別的飯店做了一年多了，是朋友的弟弟硬給撬過來的。我不理解地問，這廚師手藝一般，服務員也不年輕，無疑是餐飲業的一忌，你為什么不雇更好的人呢？他說，雇他們我心里踏實，有一種過日子的感覺。這哪兒像生意人說的話？我責怪他，你是做生意呢，還是過日子？他說，做生意不就是過日子嗎？

一天我和朋友去吃飯，點完菜站在門口乘涼。就見那個女服務員從后廚走出來，手里攥著什么東西，走到門前的樹下，把手里的東西摁進樹下疏松的土里。我問她是什么，她說是幾粒南瓜子，配菜時從南瓜里摳出來的，種在這里可以長南瓜。我疑惑地問，能長成嗎？她搖搖頭說，不知道，但我知道，起碼能長出點兒綠色來。不知怎么，我聽了心里暖洋洋的，這就是那種過日子的感覺嗎？

老梁當了20多年科長，一直沒能升遷，也沒有動過窩。也難怪，他從來不跑關系，也不求上進，別人都忙著考經濟師、會計師，惟獨他，年輕時就清心寡欲，在這個沒權、沒油水的部門固守多年。偶爾也跟風，比如同事都買了車，他也買了，卻是一輛檔次最低的夏利。我們笑他沒品位，就像他那個雞肋科長，清閑平淡。

單位規定，退居二線后可以不坐班，于是很多人都去兼職。有職稱的人更搶手，有位老會計就被房地產公司高薪聘用了。老梁退居二線后只能回家看孫子了吧？既沒本事又沒情趣，他的后半生一定很枯燥。但誰也沒想到，他竟辦了手續，當了的哥。莫非當初買夏利，就為走這步？有次我出差在車站廣場瞥見他，他正和幾個司機師傅玩撲克，他笑得很開心，和他在機關相處了10多年，從沒看見他這樣開心過。遇到有乘客用車，他也不和人爭搶，還是那副與世無爭的老樣子。我沒有打擾他，不是怕他難堪，相反，我怕難堪的會是自己。

不是每個人都會被名利誘惑，活得手忙腳亂，總有一些人，以自己喜愛的方式生活。如果生活是一泓水的話，人就是水中的魚，不一定每條魚都游向大海，也不一定每條魚都能游出最美妙的姿態，但魚能自由在水中，就已經是最美麗的生活了。

（淺草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