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產業”迎朝陽

李廣森　雷振剛

全國兩會剛剛結束不久的3月25日，位于青島市北區吳興路139號的市北區民生創業園內車水馬龍，一批批加工好的產品徐徐運出，而一批批等待加工的產品又源源不斷地運來。該園負責人介紹，創業園占地3.5萬平方米，園內進駐的均為技術含量低、設備輕、勞動密集型的生產加工項目，自去年4月24日正式對外招商以來，已有20多家公司進駐，為市北區的低保、低收入和困難家庭提供就業崗位500多個，穩定了市北區的就業形勢。

就此前推20天，正是十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開幕的日子，溫家寶總理在作政府工作報告時表示，要千方百計促進就業，充分發揮服務業、勞動密集型產業、中小企業、非公有制經濟在吸納就業中的作用。3月9日，他在同浙江省代表團的代表一同審議《政府工作報告》時再次強調，不管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能繁榮經濟、解決就業的都要大力支持。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目前就業壓力加大，就業形勢嚴峻的情況下，被很多地方稱為“夕陽產業”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正發揮著“朝陽產業”不可替代的“朝陽效應”。

“夕陽產業”破解就業難題

其實，像青島市北區民生創業園這樣以保就業、促穩定作為社會責任，由政府主導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在各地并不鮮見，無疑它在金融危機下破解就業難題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

元宵節剛過，大地就有了幾分春意。湖北省黃岡市黃州區的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更是春來早，企業生產繁忙有序，企業老板笑容洋溢。而在幾年前，黃州工業要死不活，32家國有工業企業在市場競爭中遭受重創。數千名下崗職工、數千個家庭生存艱難，滋生著不穩定的因素。少數人聚眾鬧事，個別人甚至為生計所迫走上犯罪道路。

面對嚴峻的現實，黃州區委、區政府以國有企業改制為突破口，采取招商引資、積聚民間資本等方式，最大限度地盤活國有資產存量，全方位地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32家國有工業企業通過改制，化解債務1.6億元，創造就業崗位9800多個，其中安排3600名下崗職工重新就業。一位重新上崗的擋車女工說，她很珍惜現在這份工作，盡管月工資只有500元，但企業每天免費提供工作餐，很劃算。還有的員工說，黃州城的人見面打招呼有個習慣，問你在哪里上班?如果說下崗在家是很沒有面子的。它很好地印證了溫家寶總理與網民交流時談到的“就業不僅關系一個人的生計，而且關系一個人的尊嚴”這句話。

黃岡市有關負責人表示，這種勞動密集型的企業群，解決了大量失業下崗職工的就業問題，對穩定社會起到極好的作用?？梢哉f是解決了群眾關注的第一焦點問題和政府最感頭疼的問題。

內蒙古興安盟科爾沁右翼中旗興華服裝廠承接的是遼寧、吉林外貿的來枓加工訂單。據了解、目前，該廠有100名工人，多數是女性下崗再就業工人，加工服裝的工人每月的平均工資可達印。元，技術高的工人月工資能掙到1000元，這百名工人對穩定百戶家庭生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該旗友楓地毯廠是通過北京的一家進出口公司加工出口羊毛地毯，因手工工藝占相當大的比重，產品深受國外客戶的歡迎。據了解，該廠還在鉛礦設60人的分廠，這批工人全部是下崗工人。

來此采訪的記者深刻地感受到，這些勞動密集型企業承載著繁榮縣域經濟、拉動就業、穩定民生的重擔。雖有困難，但希望無限。

最有競爭力的生產活動方式

去年11月下旬，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龍永圖參加了福建有關部門舉辦的“海峽兩岸經濟區地區合作論壇”，當他聽到有人說“中國不可能永遠都做世界工廠，不可能永遠做全球產業鏈的最低端”時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這只能是一個長遠目標、要實現這一目標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完成的，至少需要幾十年的時間。他分析，中國不可能在經過30年的發展之后就能成為像西方國家那樣的發達國家，中國仍處于城市化的初級階段，每天需要解決很多的農民進城之后安居的問題，而解決這一問題，首先就要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桑百川指出，我國是一個典型的二元經濟國家，這種二元經濟結構的特點決定了我國工業化進程的復雜性和長期性。在大量農村閑置勞動力從土地上轉移出來、被非農產業部門安置完畢之前，產業上的二元結構不會發生根本改變。而農村勞動力轉移的過程則與勞動密集型產業發展聯系在一起，我國利用外資、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吸收了大量農村轉移出來的勞動力，構成了獨特的工業化道路。因此，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仍然存在著巨大的發展潛力和空間。那種認為我國以加工貿易為主要形式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附加值低、在國際貿易中比較利益低，就簡單排斥勞動密集型產業，排斥利用外資發展加工貿易，與中國國情是不相符的，是對中國國情的無知。

中國體制改革研究基金會秘書長、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樊綱也持同樣觀點，他在一次北京舉辦的論壇上表示，中國發展的第一階段還沒有走完，該轉移的農民還沒有完全轉移出來?，F在還有2億要轉移的農民。我們需要牢記密集型的就業能夠解決我們的社會問題、三農問題和就業問題。這些問題的根本就是低收入階層發展的問題。低收入者第一次出來的工作不是電腦工程師，而首先是勞動密集型的就業。

世界銀行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去年4月2日到深圳出席北大深圳論壇時也表示，勞動密集型產業是中國的比較優勢，應當多發展。林毅夫說，要讓窮人收入增長快于富人，最重要的是必須要有一個完善的市場經濟體系，而且是按照比較優勢來發展經濟，在目前發展階段，跟發達國家比較起來，中國的勞動力相對多，相對便宜，資本相對短缺，如果按比較優勢發展，就要多發展一些勞動力相對密集的產業，或是資本相對密集的產業中勞動力相對密集的產業區段，“這是中國在國際上最有競爭力的生產活動方式?！?/p>

亞洲首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馬蒂亞，森也曾指出，中國應該將發展的重點放在勞動密集型產業上。他說，這樣一方面能提高各階層的收入，另一方面也能切實消除中國目前所存在的貧困。將發展的重點放在勞動密集型產業上也是目前發展中國家的現實選擇。

在馬來西亞，政府只做兩件事，一是就業，二是稅收，而且就業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為了就業，可以放棄稅收?，F在我們的政府給落后地區補貼，或給予捐贈，這些都是必需的，但最關鍵是給人一份工作。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選擇的途徑就是大力發展“就業優先”的勞動密集型產業。

既要人造波音也要人造輪胎

不過，金融風暴之前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并不被人看好，許多人甚至簡單地把它當成“落后生產力”的代表，并被一些地方一棒子打入“夕陽產業”之列。

半月談記者在沿海發達地區調研時

發現，近年來，很多地方把資本和技術密集型高新技術產業作為地方經濟發展的重中之重，關心和優惠政策更多投向這類高精尖企業，卻把為就業做出巨大貢獻的勞動密集型企業視為“另類”。廣東東莞市長安鎮是國內用工最多的鄉鎮，鎮上絕大多數企業是勞動密集型企業。鎮黨委一位同志表示：“勞動密集型企業因為是就業主力軍，所以社會效益比較好，但很多領導不喜歡勞動密集型企業，有些方面還要加以限制?！?/p>

廣東曾在去年5月29日出臺了《關于推進產業轉移和勞動力轉移的決定》及七個配套文件，對九大傳統勞動密集型及資源依賴型行業的73類產品制造商下達“逐客令”，“鼓勵”其生產環節從珠三角轉移至粵東西兩翼和粵北山區。

同樣，打工者對勞動密集型企業也是“望而卻步”，勞動強度大、工資收入低，常常使員工處于矛盾狀態。2007年春節后，杭州市蕭山區的紡織服裝、機械五金、餐飲服務等行業曾經出現過較大的“用工荒”問題。

當時的杭州億嘉繡品有限公司生產線開足，至少需要500名員工，而公司僅有300多名員工。為了完成訂單，原本可以三班倒的工人，不得不采用二班制，大企業缺工人，小企業的缺口就更大了，如位于臨浦鎮老百貨公司內的一家服裝廠、工人必須每天連續工作15小時才能順利完成訂單量，只要有人“拉”來工人，廠老板愿意出每人100—200元的介紹費。

企業用工火燒眉毛，但在勞動力市場內，求職者仍是人山人海。他們說，盡管暫時還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仍不愿去紡織服裝等勞動密集型企業就業。

同樣，“用工荒”問題也出現在了廣東及山東威海等地。據2008年春節過后廣東省職業介紹服務中心對全省303家定點企業用工狀況開展的調查統計顯示，制衣、制鞋、電子、紡織等勞動密集型制造行業以及批發和零售業、住宿和餐飲業、居民服務業等服務行業的部分企業存在結構性缺工現象，并主要表現為普工短缺，而缺工企業普遍工資福利待遇水平偏低。威海市2008年春節過后，全市的服裝加工、機械制造、電子制造等勞動密集型行業也屢屢“喊渴”，有些企業因為招不到工人，一度停產或倒閉。

然而，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國外需求下降，出口企業訂單減少，導致企業破產或裁員，就業崗位增長減緩，逐漸顯現出勞動密集型企業在吸納勞動力就業上所具有的不可或缺性。其實就勞動密集型企業本身而言，作為維系經濟社會正常運行的基礎之一，這種類型的企業提供了大量的生活產品，容納了眾多的普通勞動力，在我國的市場鏈條中還承擔了服務高端企業、擴大外貿交易總量的功能。

事實上，勞動密集型產業是當前我國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之一，因此，不能生硬地把發揮勞動力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企業與技術升級和產業結構調整對立起來。關鍵的問題，是考慮如何在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基礎上，通過挖掘企業內部潛力、改善企業內部管理機制以及鼓勵創新等方式實現企業效率提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國的相關企業，有必要從低附加值的勞動密集型企業轉向高附加值的勞動密集型企業。

像印度的IT產業就是勞動密集型的。簡單重復地寫程序代碼，和紡織女工捻線頭沒有本質區別。印度的班加羅爾一年要培養1.4萬通曉英語的軟件人才，在這里，勞動力所起的作用超過了技術和資本的作用，是用軟件人才的密集，來承接上游如微軟等高端企業的轉移、發包。

上海財經大學副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劉乃全認為，任何國家或地區，在任何時候都可根據實際約束條件選擇最為有效的經濟發展模式。從這個角度來看，勞動密集型企業無所謂“先進”或“落后”，關鍵要看其能否充分有效地利用該國或區域的經濟資源。對于符合本地經濟發展狀況、具有較強吸納就業能力、有完備審批程序手續、沒有造成環境污染的企業，就算其技術裝備水平相對落后，我們仍完全可以判定它是與社會發展需求相適應的“先進”企業。

“勞動密集型企業能夠解決很大的就業問題。有人造波音，起碼也要有人造輪胎，那些既能創造價值，又能解決就業，還沒有污染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政府應該鼓勵發展?！睆V州市勞動保障局就業處處長馬見效說。

前不久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指出，必須實施更加積極的就業政策，全方位促進就業增長，確保就業形勢基本穩定。因而，在現階段一味強調淘汰勞動密集型企業、發展高新尖端技術產業不僅不現實，而且會影響到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和社會安定。

發展勞密產業仍需加強引導

國際經驗表明，凡是人口眾多、土地和資本稀缺的國家和地區，其產業結構都要經歷由資源和勞動密集型向資本和技術密集型演進的過程。日本、韓國、新加坡、泰國等國家以及中國臺灣和香港在工業化發展初期都是依靠勞動密集型產業起步和崛起的。

在剛剛結束的全國政協十一屆二次會議上，全國政協委員、清華大學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蔡繼明的《發展勞動密集型第三產業以促進就業》被列為“一號提案”。他在提案中指出，我國目前正處在第三產業的大發展時期。在今后一個時期內，第三產業將成為吸納勞動力的主導部門，應該把大力開展第三產業，特別是勞動密集型第三產業，作為增加就業的戰略性選擇。他建議通過發展勞動密集型的第三產業來解決就業問題。他同時提出要放開對進入勞動密集型第三產業的行業壁壘，如物流、快遞、房產中介等，讓更多的資金進入這些行業創業，提供就業崗位。

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陳耀認為，應強化政府對勞動密集型中小企業的政策扶持。他強調政府應在稅收、審批和管理制度上進一步放寬限制，為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發展創造更寬松的外部環境。同時，可借鑒發達國家經驗，運用就業獎勵、勞動成本補貼、減免稅等政策工具，對創造就業多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提供鼓勵。

其實，勞動密集型產業、民營經濟的發展和吸納就業的巨大潛力已經引起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去年7月6日至8日視察溫州時，特別關注制造業的生存狀況，不止一次向隨行官員及企業老板強調，中國仍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小勞動密集型企業對解決就業及整個大局穩定都有直接影響。他指出，勞動力依然是中國的長期優勢，勞動密集型企業只要發展得好，國家應該繼續給予扶持，渡過目前難關，“保市場、保生產，最終保就業、保穩定?！?/p>

去年11月12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為扶持勞動密集型中小企業，支持產業優化升級，自2008年12月1日起，進一步提高部分勞動密集型產品、機電產品和其他受影響較大產品的出口退稅率，為落實國務院的決定，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發布了《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關于提高勞動密集型產品等商品增值稅出口退稅率的通知》。通知明確了3770項提高退稅率的商品的具體范圍。

為促進勞動密集型企業發展，中央財政近年來先后設立了科技型中小企業技術創新基金、中小企業國際市場開拓資金、農業科技成果轉化資金、中小企業服務體系專項補助資金、中小企業發展專項資金和中小企業平臺式服務體系專項補助資金這六項專項資金支持中小企業發展。截至2007年末，中央財政已累計安排這六項專項資金近170億元。

全國政協委員、重慶陶然居集團董事長嚴琦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政府在對勞動密集型企業扶持的同時，也要倡導和鼓勵更多有實力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承擔起社會責任，回報社會，要通過自身挖潛和發展，利用自身的品牌，推出一些符合并能帶動一些人創業的項目，比如知名餐飲企業就可推出便民早餐小店的方式，讓更多的人通過創業實現創業帶動就業。

當然，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不能“一窩蜂”，更不能盲目，全國人大常委、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鄭功成認為，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仍需加強引導。他舉例說，制造業是勞動密集型，我們的制造業還沒有充分地發展起來。此外農產品深度加工業，也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最明顯的是第三產業。以家政服務業為例，我們調查發現，大約20％的家庭需要保姆，20％的家庭不需要保姆，而超過50％的家庭需要的是鐘點工。但是這種需求目前很難得到滿足。他認為還有很多就業空間沒釋放出來，就像北大荒，沒有開發前，它是北大荒，開發了，它就是北大倉。勞動密集型產業還有巨大的發展空間。

組稿：曹參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