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親王

顧文顯

清王朝北京坐殿不久，天津衛蓋起了一座王府。正殿上梁那天，數百名工匠兩端分開，齊心協力拉住胳膊粗的大棕繩，由師傅指揮著固定大梁，突然，不知哪一步驟出了差錯，那老式三角形的梁柁支架竟然“吱”地扭了個兒，緊接著向西邊人堆中倒過去，這東西重達萬斤，若是砸到人群中，不知有多少人頃刻間會化為肉醬！負責施工的官員當時嚇得尿了褲子，大吉日子，出了兇事，太不吉利，王爺發起怒來，他如何擔當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此時從人圈外“呼”地一聲，撲過來一個年輕漢子，手中擎著根紅松檁子，往那三角梁中一插，用力一別，那大梁“嘎吱吱”響了兩聲，居然牢牢地被他固定住了！待工匠們七手八腳地幫他把梁柁斜支住后，漢子拍了拍手：“都不要命了。這是給誰蓋府第？”眾人回答：“封過神武將軍的親王，天下第一神力?！睗h子冷笑了一聲，對過來道謝的施工官員看也不看，擠出人群，走了。

這位王府的主人，果真是膂力過人。武藝高強，而且熟知兵法，是個難得的人才。有一次，遭遇強大的敵軍伏兵，清軍已落下風，此時，罕王不顧部下阻攔，獨力奮勇向前，希望能鼓舞士氣，扭轉敗局?？墒撬膽瘃R不小心陷落淤泥坑內，連大腿都被埋住，動彈不得。敵軍將士爭功，潮水般擁過來，要生擒罕王。那時將軍年紀尚輕，一聲大喝，猶如晴天霹靂，隨之騰空一跳，從自己戰馬上飛起，直接落到罕王馬上，將罕王提起，再次一躍，躍出一丈多遠，輕輕落在地上，而罕王的戰馬竟然被踩進淤泥中不見了影！敵軍將士嚇呆了，被他左砍右殺，殺死數十人，清兵一齊吶喊著沖過來，敵兵大敗。此戰首功屬他，被罕王封為神武將軍。此后，隨皇太極、順治南征北戰，直到年老不能上陣，被皇上封為親王，在天津建造王府，安享晚年。

話說那天扶梁柁救工匠的漢子，人稱“馬鐵臂”，自幼投名師學藝，武藝十分高強。此人天生有驚人神力，據說，從來沒遇上過敵手，讓他過過癮。許多占山為王的綠林草寇仰慕他的威名，紛紛登門，獻重金，呈厚禮，請他上山入伙，甚至有情愿讓他當大王的?？神R鐵臂對上山為匪的勾當卻甚是瞧不起，所以他安貧守拙，在家以宰牛賣肉為業。他殺牛方式獨特，任何暴烈的牛牽他面前，只需把手掌拍在牛背上，一下便可按倒在地，任他屠宰，倒是省卻不少麻煩。馬鐵臂空有一身武功、力氣，然而沒機會建功，朝廷當然不會用他，他也就自認為懷才不遇，一肚子怨氣。聽說親王是什么“神力”、“神武”，他鼻子一緊：“屁！他們都是皇上的親戚，哪有不受偏愛之理？至于這本事那能耐，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編了來糊弄老百姓的！”

有多事人把這話告到親王面前，府中上下忿忿不平，親王卻只是淡淡地說：“一個平民百姓，隨便說句閑話，何必當真？你等切不可跟他計較，否則，又道是本王仗勢欺人了?！?/p>

馬鐵臂聽了親王這番話，他想，老東西本來心虛嘛，他敢拿什么與我計較？第二天，他殺完一頭牛，牛肉擺滿一輛獨木輪推車，繞道打王府門前走。將近王府門前，故意張大喉嚨高喊：“賣牛肉！”聲音震得樹上的枯枝敗葉“簌簌”地落！

王府守門的家將哪容他這樣咋呼！便出來攔阻：“你這漢子怎么如此無理！王爺府前不得嘈雜叫賣，更不許從府前推車而過，這是皇上封的?！?/p>

馬鐵臂就是沖這來的。他說：“什么人說我推車而過來著？我人從府前走，總可以吧?！闭f罷也不管家將，雙手握住車把根部，胳膊肘向后一壓，連肉加車，“呼”地一下子端起來，大步走出百十步遠近，過了王府，再輕輕放下，推起來揚長而去。

家將們驚得目瞪口呆！趕緊回府去將此事稟報親王。親王還是那話：“人家就是沒推車嘛，不必與他計較?！?/p>

家將們也有些失望，親王不敢管，看來這氣就得受著了！

越是這樣，馬鐵臂就越覺得王爺必是理短心虛，以后見天照樣先高聲吆喝一通，把家將吵引出門，他再端起車子走過，好不威風！

一天，有欽差路過此地，登門拜訪親王。出于禮節，王爺親自送客到門口。恰在這時，馬鐵臂推著肉又叫賣過來，見一白發華衣老者沖官員揮手，家將都像老鼠見貓似的屏氣恭敬，知道就是親王了，馬鐵臂想，今天活該讓我撞上了你，我讓你開開眼界，看看什么叫天下第一神力。想著，便結結實實地猛吼一嗓子：“牛肉——”

家將們一瞧，太不像話，再有力氣還敢不遵王法了？七八個人圍過去想攔住他，卻被王爺一擺手止住了。王爺雙手倒背，踱將過去，贊道：“好鮮的牛肉，麻煩掌柜的給我割上二斤?！?/p>

當時二斤牛肉不過三十枚銅錢，親王讓家將取了錢來，他接在手中，將那三十枚銅錢摞成一摞，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著，胳膊平伸到馬鐵臂面前：“掌柜的，這錢你拿去?！?/p>

馬鐵臂伸手一拽，不好，那錢如同生了根，長在親王手指上了似的！他知道遇著了強手，暗暗運足全身氣力去拽，哪知道不但拽不出一枚大錢，看那只胳膊，任他怎么使勁，卻懸在空中紋絲不動！馬鐵臂這一驚非同小可，“噗通”跪在地上，只顧叩頭，腦門上冷汗加上塵土，搞得一塌糊涂。

王爺說：“起來吧。你還年輕，長力氣的日子還在后頭呢，不必自卑，本王年輕時，也是總愛惹事的，吃的苦頭多著啦。人有千百萬億，若都能人盡其才，其中出人頭地者，不知有多少。像本王能為國效力，機會難得。唯有一件，絕對不可能靠皇親得勢，否則，我大清基業又怎能如此牢固！”

馬鐵臂怎么敢起來？叩頭如搗蒜：“王爺免開金口吧，羞煞小民了，我再不敢輕狂就是?！?/p>

親王說：“知道這理兒，勝過你多年所學?？蓜偛艦槿腻X的肉，耽誤了你大半天生意，小本經營人家，本王也過意不去，你這車肉有多少斤，本王全買下了?！?/p>

馬鐵臂偷偷仰望王府前那幾十層高高的臺階，心里一凜：我的媽呀，這都是自己發狂惹的禍，這王爺真要斬盡殺絕嗎，我怎么能把一車肉弄上去呀。

只見王爺袖子往后一捋，沖馬鐵臂丟下一句：“跟上！”王爺雙臂抓住車把，將車子平端起，竟然一步步地攀上臺階，徑自端進王府里去了！放下車子后，王爺面不改色，氣不粗喘，只對家人說：“好多年沒使這蠻力了，多虧這個年輕人。除牛肉錢之外，再賞他一兩銀子！”

后來，王爺與馬鐵臂結為忘年交。他吩咐廚下今后只買他的牛肉，那是借故幫助他；親王還經常拉馬鐵臂坐下閑話，兩個人成了無話不聊的好朋友。

馬鐵臂呢，雖然省下了賣肉時間，但他也每天只賣一頭，絕不多殺，他對錢不感興趣，這也是王爺欣賞他的另一原因。直到王爺去世多年，他依然老老實實賣他的肉，別說當眾炫耀武藝，就連架也沒跟人打過一次！

〔本刊責任編輯 方 寧〕

〔原載《新故事》200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