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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的大樓

2009-07-13 01:49
中國新聞周刊 2009年24期
關鍵詞:自殺新聞周刊上海

關 軍 張 鷺

一座意外跌倒的大樓,牽扯出了上海樓市背后若干處涉嫌違規的運作,也讓人們止不住追問,高速成長的上海樓市,根基還穩嗎?

上海閔行區蓮花南路上的淀浦河橋,近來儼然成了熱鬧的觀景臺,自2009年6月27日開始,西側橋欄邊總是站滿了翹首遠望、議論風生的市民,在他們手指所向的400多米處,淀浦河南岸倒下了一座13層的商品住宅樓,樓體側翼略帶弧度,像在那里躺著一位腹部微微隆起的醉漢。

圍觀群眾長久地站在那里議論著,建筑物坍塌在國內并非稀罕之事,就在這座樓傾覆兩天之后,黑龍江鐵力市還發生了大橋垮塌事故。不過一座高層建筑被連根“剪”斷,筆直而完整地倒掉,無論對建筑界人士還是普通民眾而言都蔚為奇觀。

在更廣義的范圍內,全中國的“圍觀”群眾也久久不肯散去。如此蹊蹺的倒樓事件,為人們的猜測、調侃、憂慮都提供了足夠的想象空間,有人調侃之為“自殺”的大樓。

就像一聲悶雷

對于蓮花河畔景苑的周邊居民而言,6月27日的凌晨可真不平靜,天上雷聲滾滾,卻遮不住工地上鏟車和土方車的轟鳴,有人甚至打了投訴電話,抱怨夜間施工擾民。

這次的夜間施工情況有些特殊。此前一天,緊鄰蓮花河畔景苑的淀浦河南岸水泥防汛墻出現了70多米塌方險情,墻體裂成三截,裂縫從岸邊一直延伸進水下,最大的缺口寬近2米。險情經滬上多家媒體報道,引起了重視。工地南側羅陽七村的居民蔣建民看著電視新聞,還隨口對妻子說:“我們這里也上電視了?!?/p>

專家分析,堆積在7號樓北側的土方接近三層樓高,過度的負重導致地下土層沉降、位移,殃及防汛墻,必須盡快把土方清理掉。

可惜,大型機械的連夜冒雨作業,仍無法挽危樓于既倒。

在羅陽七村,一位姓羅的年輕母親那天起得很早。大約5點半的時候,在臨街的五金店里,她突然聽到外面驚恐萬狀的叫聲。循聲望去,幾個工人正在泥濘的工地上狂奔,他們身后,原本高聳的一棟樓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緩緩傾斜?!拔已劭粗鴺堑瓜聛?,開始很慢,一共不到半分鐘吧。(樓體)砸到地上,窗戶里往外冒白灰?!?/p>

一位姓毛的小伙那天早晨睡在一層門市房里,他的耀華電動工具維修部與事發地的直線距離不足百米,他澄清了媒體關于當時“一聲巨響”的說法,“聲音很悶的,你想想,下面是空的啊”。

因為失眠,蔣建民的妻子凌晨3點多就起來了,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倒樓一刻,她家的屋子左右搖晃,致使她跌坐到地板上。

蔣建民跑到外面去看個究竟,作為徐匯區一家建筑公司的從業者,他對現場的描述帶有幾分專業分析的意味——樁的斷面光滑得像被刀子切掉的一樣,樁上很少看到有拖拖拉拉的鋼筋留在外面?!暗瓜聛淼臉求w掉進了坑里,雖然有點彎彎的,卻仍然沒有裂開,這么高倒下來,玻璃也沒碎,”由此他初步判斷,“房子的質量還可以,基礎不行?!?/p>

蔣建民所說的“坑”,有近兩個籃球場大小,深度達到四五米,是緊挨著7號樓南部、正在修的地下車庫。挖出的巨量土方,與其他幾處基坑的土渣一起堆放在7號樓的北面。

地下“剪刀手”?

是哪一雙無形的手,推倒了7號樓?在樓體倒掉之前,地表以下的土層又發生了怎樣不為人知卻能量巨大的流動?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試圖在工程各相關方尋求答案。

作為勘察方的上海協力巖土工程勘察有限公司,辦公地點在普陀區一處老式寫字樓里,十來張辦公桌讓辦公空間顯得很擁擠。6月29日的上午,這里格外忙碌,三位50歲開外的技術人員在翻閱蓮花河畔景苑項目的勘察資料,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經自查,沒發現勘察方面的失誤,至于媒體上關于工程基礎的猜測和指責,都是“亂說”,“很不專業”,他也否認該工程地下有流沙層。

在徐匯區蒲匯塘路的一座小型寫字樓里,羅景富和他的下屬倒沒那么忙亂,他是蓮花河畔景苑工程監理方、上海光啟建設工程技術咨詢服務部的法人,“我們有一個五六人的小組一直負責工程監理,現在他們都在現場協助調查?!绷_景富表示,公司目前承擔的監理項目有十多個,其他多為獨棟,蓮花河畔景苑是其中最大的項目。在此之前,他們與施工方不曾有過合作。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試圖采訪工程的設計方——浙江省當代建筑設計院,建筑所的一位負責宣傳的女士以“領導出差”推諉,并拒絕提供任何其他信息。而工程的施工方——上海眾欣建筑有限公司,同樣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要求。

拒訪者近乎一致的說辭是:要等官方的結論。

好在公眾的疑問并沒有持續太久,6月29日下午,專家組初步形成了調查結論,認為7號樓傾倒屬于施工組織問題,即在樓南側開挖地庫基坑的同時在北側堆積了大量的泥土,導致樓房地基發生位移,像剪刀一樣切斷了基樁。

這與之前多數建筑學界人士的分析基本一致。

居住在事發地附近的“業內人士”蔣建民說,這個地塊下面存在被填埋的河道、暗浜,并不適合建高樓。

事實上,腳下松軟不僅是蓮花河畔景苑這一地塊的問題,也是現代建筑林立的整個大上海的堪虞之處。

《上海地基處理若干示例》有如下表述——

上海地區地基土為松軟土,形成年代較新,固結度低,土質軟弱,土層呈帶狀分布,有一定規律。解放前,建筑物大都是2~3層的普通民宅,高層建筑不多,大型工業建筑也較少,因此采用天然地基較多,地基的容許承載力,傳統采用每平方米8噸(80千帕),有“老8噸”的習慣用法。

在這種松軟的土層上建高樓,自然需要更科學的勘察、論證,更嚴謹的施工程序。從7號樓的倒掉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一位工程師曾對媒體表示,按照粗略計算,八九米高的土方,將對地面產生每平方米17噸左右的重量。以“老8噸”說法考量,高填土的重量已經超過標準2倍以上。

而另一側違反常規的深挖基坑,加之雨水滲透,諸多因素合力,終于讓7號樓的基樁再難承受。

悶響背后的警鐘

罕見的倒樓發生后,許多人都在談論一些值得“慶幸”的情況——

幸好樓間距符合規范(即不低于樓高的1.0倍),否則還不成了多米諾骨牌?在一個建筑專業的論壇上,有人如此感嘆;

幸好還未交工,假如業主都已入住,很難想象會發生何其可怕的驚魂一刻;

幸好發生在清晨5點半,工人大多還沒進入現場——正常開工一般為6點。

看起來,只有一個28歲的安徽籍工人沒那么幸運,他與另外3個工友早早起來取工具。其中一位姓施的工人事后回憶,7號樓倒下前的一刻,工人們見到地面往上冒土,慌忙四散奔逃,那個姓肖的安徽工人跑向了大樓傾覆的一側??

除了慶幸與惋惜,也有人在那一聲悶響里聽到了警鐘的轟鳴。

一位在上海建筑界工作多年的黃姓工程師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稱,上海出現這樣的事故,是“早晚的事”。在他接觸的范圍內,存在于工程諸多環節的違規操作、偷工減料已經“沒有底線”。

政府隨即發布的一些舉措,似乎也在印證著這位工程師的說法。

比如,上海市建設工程安全質量監督總站在6月29日下發通知,針對本市建設工程鋼筋混凝土用鋼筋質量存在嚴重的短斤缺兩現象,要求進一步強化相關檢測管理。

曾到現場“實地考察”的蔣建民認為,河邊的土地一般是沙質土,樁應該多一點、大一點、深一點,打到沙土下面的硬土里,“這棟樓的樁看起來有點少”。

他的另一個推測是,基樁的抗剪度不夠,“按常理,鋼筋應該是被拉斷的,但看樁的斷面,卻是被切斷的”。

7號樓的意外“跌倒”,從泥土里拔出了若干圓形中空基樁,另一個意外的結果是,牽扯出這個樓盤背后若干處涉嫌違規的運作。

上海城市規劃管理局滬規劃(2005)154號批文,該區域的規劃名稱為“羅陽河畔小區”,而非“蓮花河畔景苑”,小區規劃為10棟住宅樓,分別為6~11層,最終卻蓋起11棟,全部為13層。

另有羅陽七村居民向媒體反映,這個地皮本為綠化用地,這一說法還未得到官方信息證實。

2003年上海有償使用地塊一覽表顯示,“蓮花河畔景苑”征用的梅隴鎮26號地塊,編號為閔字(2003)197號,土地出讓日期為2003年10月10日,中標價格4600萬元,以這一成交價格計算,土地樓板價格不到604元/平方米,僅占到目前房價的約4%。

交叉投資的莊家

意外倒下的7號樓,讓公眾開始關注這個樓盤背后的“莊家”。

根據《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上海市工商局閔行分局查到的檔案機讀材料,上海梅都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梅都公司”)并非像之前媒體報道的那樣只有800萬元的注冊資金,而是1800萬元。這家1995年成立的公司由24位自然人投資組成,法人代表是其最大股東張志琴,他的注資額為1158.75萬,第二大股東闕敬德的注資額為270萬,其余22位股東的注資額都是11.25萬或22.5萬。

值得注意的是股東們的身份。在梅隴鎮政府2007年發布的一份文件中,作為指揮部辦公室成員闕敬德的官方身份是鎮長助理、征地所(梅隴鎮政府征地服務所——編者注)所長。在其余的22位小股東之中,投資額為22.5萬元的張錦梁,為征地所現任所長;另外一位出資22.5萬元的唐學誠,則是征地所副所長;剩下的股東中,也有多人的名字與指揮部辦公室的名單重合。在上述《通知》中,他們作為辦公室下設的工作組,負責該鎮磁浮的重大工程動拆遷工作。此外,《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獲知,22名小股東之一的闕建平生于1978年,為闕敬德之子。

圍繞著這個樓盤的隱匿運作,由此得以窺見一角。

梅都公司的注冊地址位于閔行區莘朱路968號,但《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發現,在該地址辦公的企業為上海迅豪置業有限公司(下稱“迅豪公司”)。工商資料顯示,注冊資金為1200萬元的迅豪公司的兩位股東分別為,出資240萬元的上海梅隴實業總公司和出資960萬元的梅隴鎮征地事務所,而注冊資金為2000萬元的上海梅隴實業總公司為梅隴鎮集體所有。迅豪公司和上海梅隴實業總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闕敬德。

此外,闕敬德還是注冊資金為3000萬元的上海梅隴資產投資經營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該公司的兩位股東分別為,出資2700萬元的上海梅隴實業總公司和出資300萬元的閔行區梅隴城鄉建設發展公司。

樓盤的承建方、注冊資金為2100萬元的上海眾欣建筑有限公司(下稱“眾欣公司”),坐落在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發現,眾欣公司的地址與闕敬德的身份證登記住址,僅相隔一條街。記者對比工商資料后發現,作為承建方眾欣公司的法人代表,張耀杰同時還是開發商梅都公司的小股東,出資額為22.5萬元。

“退房團”的遠慮近憂

“我寧愿這次倒掉的是自己的房子,倒了還省心,等著賠償就行?!?月28日下午4時許,在閔行區政府的臨時接待點外,一位戴眼鏡的女業主向《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表達著憂慮,她買的是樓盤里的其他房子,但已不敢再住進去了。截至當天,“退房團”已超過400戶,接近整個樓盤已預售住宅的總數。

這位女業主的房子在銀行貸了款,她在猶豫是否要斷供,更難確定的是,這房可以退嗎?“現在的債權關系是我們欠著銀行的錢,銀行早就跟開發商把錢結清了,萬一開發商要跑了怎么辦?”

接待點聚集著上百名像她一樣情緒激動的業主。一位女業主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當天上午,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在接待點當場就暈過去了。

來自重慶的楊姓男業主提議,集體穿上印有中英文標語的襯衫,“媒體的熱度過幾天退下去了,但我們自己必須有所表達?!?/p>

下午5時左右,業主代表黃先生與區政府官員的溝通結束,他舉著喇叭站在樓梯上陳述談判結果:“第一,我們提出參與事故調查的要求,沒有得到允許;第二,我們提的凍結開發商資金的要求,閔行區房地產局的負責人表態:已經凍結;第三,我們要求的集體退房和賠償問題,區里答應下周六(7月4日)上午9點整給出答復?!?/p>

隨后,這位代表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表示,事故調查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們主要是要求退房和賠償?!?/p>

焦慮的“退房團”能夠如愿嗎?

在專家組一再強調樓盤“其他建筑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業主們的訴求似乎增加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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