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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堪

2009-08-21 07:35白天光
西湖 2009年7期
關鍵詞:糖稀小妹鴨子

白天光

1父親走失了

郝碧川的父親走失了。

郝碧川還有一個哥哥,是這座城市一所中學的校長,叫郝碧恒。郝碧川和郝碧恒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人的性情不一樣,兩個人的長相也差異很大。重要的是,郝碧川和他的哥哥郝碧恒往來并不多,顯得不太親。郝碧恒不但和郝碧川疏遠,和他的父親也顯得疏遠。

郝碧川的父親叫郝向全,退休前是市史志辦的主任,史志辦主任這個官銜,這個城市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是干啥的,但政府大院的人們非常清楚,史志辦是容納市里幾次精簡機構被排除要職的一些閑散干部的機構。但郝向全則不這樣認為,他對別人說,他的官銜相當于古代的太史公,一個地方的歷史,需要有人去挖掘整理,變成傳承的經典。這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原來郝向全是市政府秘書處的科級調研員,有一次他到賓館去看外地到這座城市交流經驗的他的同行,卻闖錯了門,見到市政府的一個重要人物正在和一個女人茍合,這是很晦氣的事。不久,郝向全便被調出了市政府秘書處,到了史志辦,并做了史志辦的主任。在行政級別上,他又升了一級,史志辦主任應該是縣團級干部。郝向全不認為是那個重要人物把他從市政府秘書處清出去的,而是對他重用了。

郝向全退休后的日子很不幸。就在他退休的當年,他的第二任夫人因病去世了,他就被郝碧川接去了,在郝碧川那兒生活。郝向全到了小兒子那兒以后覺得很寂寞。郝碧川是個文化干部,在市群眾藝術館當副館長,其實他當這個副館長也是無事可干,因為群眾藝術館有一個館長,一個黨委書記,四個副館長。在這四個副館長當中,他應該是排在最后。群眾藝術館辦了一個內部雜志,叫《群眾演唱》,他負責編輯這個雜志。這個雜志也不是他一個人辦,還有三個編輯。郝碧川是一位散文作家和詩人,在省內也有一定名氣。在現在流行的散文文體中,不知是誰分出了大散文和小散文,郝碧川自嘲,他的散文是中散文。郝碧川的散文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懂,他出了兩本散文集,圈子里的人都說他不著調,這兩本散文集的名字分別是《打撈我的夢囈》和《我在馬哈魚的背上種麥子》。郝碧川的妻子叫袁小妹,是群眾藝術館的輔導員,她的歌唱得很好,在省里舉辦的腰疼寧杯流行歌曲大賽上獲得過金獎。她和郝碧川離過三次婚,復過三次婚,經過多次離婚和復婚的錘煉,他們的愛情比普通人還牢固。袁小妹對父母不太孝順,她既不喜歡自己的父母,也不喜歡郝碧川的父母。還有,她也不喜歡孩子,現在已經四十一歲了,在將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里,她做了三次人工流產。她和郝碧川在一起生活,追求的是時尚和超現實主義,郝碧川說是后現代的生活方式。自從郝向全到了小兒子那兒生活以后,袁小妹覺得生活一下子變得黯淡失色了。袁小妹喜歡和郝碧川在家里的時候不穿衣服,只穿個短褲和乳罩,郝碧川只穿一條短褲頭。郝碧川兩口子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晚飯也很少在家吃。為了怕父親餓著,郝碧川每天早晨總是給父親買五個包子、兩個面包,然后又把奶粉、豆漿粉和暖壺放在旁邊,這是郝向全一天的食物。

郝碧川的父親走失了,或者說應該是逃出了小兒子給他設立的幸福的監獄。

父親兩天沒有音訊,郝碧川就到了哥哥那里。見到哥哥,郝碧川就說,咱爸走丟了,你看咋辦。是派人去找,還是報110。

郝碧恒說,那還用問嗎。一是要派人去找,二是要向你們所在地的派出所報案。

郝碧川說,咱爸能到哪兒去了。他的精神很好,也沒有精神病和憂郁癥的征兆,看來,他是去了某個地方。咱爸一根筋,從我記事那時候起,就沒見他辦事仔細過,即便是走了,也應該給我留個字條兒,或者是給我打個電話。

郝碧恒說,是不是你虐待咱爸了。

郝碧川說,大哥,你這話說得有點過分。我怎么會虐待他。我是盡了孝心,才把他接到我那兒的。按說你應該把咱爸接到你這兒來,你可別忘了你上大學的學費都是咱爸掏的,而我上大學的費用是我媽掏的。

郝碧恒說,咱倆也別打嘴架了,趕快商量一下怎么找。把你家小妹和你嫂子都叫回來,再把咱三叔也叫來,看看大家能不能出點好主意。這樣找咱們的父親還能有個線索。

2王府飯店蓮花廳

郝碧恒的妻子高珍珠是個生意人,原來是中學的地理教師,后來辭職不干了,在這個城市的繁華地帶開了一個南洋鞋店,一干就是十幾年,現在已經發展了四個連鎖店。由于郝碧恒和弟弟來往不多,妯娌間的往來也很少,從郝碧川結婚到現在,高珍珠和袁小妹見面也沒超過十次。袁小妹有點瞧不起高珍珠,認為這個妯娌雖然有錢,卻過著貧民生活,穿著老式的衣服,從來就不知道服裝還有名牌。高珍珠也瞧不起袁小妹,用她常說的話,這小妖精就是能得瑟,除了滿臉高檔化妝品,兜里從來就沒揣過一千塊錢。

兩家人見面沒有在郝碧恒家,高珍珠安排在了飯店。

高珍珠今天顯得很興奮,就對郝碧川和袁小妹說,這家飯店有很多特色菜,你們盡管點。

郝碧川拿過了菜譜,對服務員念道,清蒸鱖魚,要粵菜的做法。紅燒魚蟹丸子,要魯菜的做法。香椿海螺,要滿漢全席的做法。我就點這些。

袁小妹連菜單都不看,念道,魚子燴山藥,本雞山參煲湯,素炒牛肝菌……

高珍珠又把菜單遞給郝碧恒,說,老公,你也點幾道。

郝碧恒心情不太愉快,說,我們不是來吃年夜飯的,而是商量怎么能找到咱爸。我們的歡樂之日,也是咱爸在外邊痛苦之時……酸菜燉五花肉。

高珍珠自己又點了一道五色素炒。

兩瓶酒端了上來。郝碧恒這才想起來,說道,咱三叔咋還沒來呢。碧川,你通知三叔了嗎?

郝碧川說,我和小妹出來的時候還給三叔打了電話,也告訴他是在這家飯店的蓮花廳見面。

郝碧恒說,他來不來也無所謂了。前幾年得了腦血栓,現在頭腦也不算太清晰。他來了跟沒來一樣,也不會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服務員把酒杯倒滿了。高珍珠舉杯說道,今天咱們全家人在這兒一聚,喜憂參半。但喜是會戰勝憂的,因為咱爸不是因為精神不好而走失,而是悄悄地離咱們而去,這里的蹊蹺對咱爸來說,恐怕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郝碧恒說,大伙兒都談談吧。你們認為哪些線索值得我們注意。

高珍珠搶先說道,我先說幾句。前些日子,大概是上星期二,他到我那兒去拿了一雙鞋,女式的,歐碼37的。這個線索很重要,這說明咱爸有了女朋友。

袁小妹說,上星期天,我們領著咱爸到加州牛肉面館吃面,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說,曹娟愿意吃過水炸醬面。這個曹娟是不是就是咱爸的女朋友?

郝碧川說,父親對交女友不感興趣。前些天史志辦的姜叔到我那兒去看咱爸,要給他介紹一個老伴,咱爸說啥也不干。他說,我才六十七歲,生活也能自理,找了老伴也是麻煩。你們聽聽,咱爸是一根筋,他說話是算數的。我有另一個線索值得參考,咱爸說,他有一個中學同學,在文革前讀中學的時候,正趕上全國出了天災人禍,每天都有餓死的,有一天中午,這個

同學給了他一個煨熟的地瓜,他一直想報恩。他說他在市政府秘書處的時候曾經去看過他這個中學同學。這個同學叫劉鳳樓,在雁縣大五家子鄉紅樹屯。

郝碧恒說,碧川,你也知道,咱爸小時候就不是太喜歡我。我讀大學放暑假回來,想和他嘮嘮嗑,他也不跟我嘮。咱爸過去有個愛好,喜歡收藏瓷器,十多年他收藏了十幾件瓷器。后來省城來了一位瓷器鑒賞專家,鑒定出他的藏品有一多半兒是贗品,一少半兒都是清末和民國的瓷器,不是官窯燒出來的,不值錢。咱爸很沮喪,就把這些瓷器廉價賣了。此后再也不收藏瓷器了,改為收藏文革期間全國各地的糧票……我媽曾經跟我說過,別看你爸把那些瓷器都賣了,其實他還有一件沒賣,是一只明末的瓷碗。他沒放在家里,放到鄉下他舅舅家,也就是我舅爺家了。這個線索也值得參考。

大家絞盡腦汁,把知道的有關父親的事情數了個遍,他們邊說邊喝酒,一會兒就把一瓶酒喝光了。這時有人敲門,高珍珠把門打開,一位女服務員攙著一個老人走了進來。高珍珠說,三叔來了。

三叔坐下,說道,碧川跟我說是王府飯店,我聽錯了,聽成老蒲飯店了。老蒲飯店我常去,老板蒲學良是咱們市里唯一的特級廚師,當年給西哈努克炒過菜。

郝碧川說,三叔,我對不起老郝家。我爸……我沒看住他,讓他走丟了。

三叔說,給我來杯啤酒。自從得了腦血栓以后,大夫讓我戒酒,但允許我喝點啤酒。雖然我已經好了,沒有后遺癥,但我也得聽大夫的話。

服務員給三叔倒了一杯啤酒,三叔一口把一杯啤酒喝干了,說道,這是假青島,我喝出來了。

郝碧恒很瞧不起三叔。三叔叫郝向臣,原來在銀行當過六七年的支行長,因為男女生活作風問題,他被撤了,后來就回家了,但銀行還照樣給他發工資。他今年才五十六歲,只比郝碧恒大五歲。三叔平時說話很大,喜歡交女友,這些都讓郝碧恒瞧不起。郝碧恒說,三叔,你是咱們郝家的老人,我爸走丟了,不能不找。這也是咱們郝家的頭等大事,你得給我們支招,看我們該怎么去找我爸。

三叔說,別搭理他,愿意哪兒去哪兒去。有一點你們應該相信,超不過十天半個月,他準回來。

郝碧川問,我們還想問您,我爸到底能到哪兒去?

三叔說,沒走遠,或者在市里,或者在咱們市所屬的三個縣城。平縣的可能性最大。平縣有個劇團,專唱二人轉。團長姓朱,藝名叫朱貴妃。當年也是咱們關東有名的二人轉演員,現在五十多歲演不動了,就當了劇團的團長。這個劇團對外叫貴妃劇團,劇團有三個臺柱子,都是朱貴妃的徒弟。有梁貴妃、許貴妃和吳貴妃。這三個臺柱子也是平縣一絕,她們的嗓子都非常好,放下二人轉就唱流行歌曲,專挑高音的唱。還有,這三個貴妃往秤上一站,四百六十斤,但唱起二人轉來,她們的舞蹈功夫和手絹功夫都非常叫絕。我大哥愿意聽二人轉,也許去那兒過二人轉癮去了。

郝碧恒說,經過咱們大伙的討論,其實把我爸找到,看來也不是一件難事了。下一步,我們要開始行動。我是一校之長,現在又趕上教育評估,學校離不開人,我就不到別處去了。我利用業余時間,或者發動我過去教過的學生,在本市拉網似地找一遍。其他地方就由碧川你去找吧。

高珍珠說,你找咱爸,對咱們郝家來說算是出公差。嫂子給你出差旅費。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沓錢,拍在郝碧川面前的桌子上。

三叔說,我在家里給你們支招兒。有啥困難給我打電話。

袁小妹說,雖然咱們沒有找到咱爸,但勝利就在眼前。我們把杯中酒都干了!

大家舉杯,把酒都干了。

大家要散去,高珍珠小聲對郝碧恒說,吃完了是不是到歌廳唱唱歌?

郝碧恒就罵她,你傻呀!

3雪鴨子和詩

聚會散了。郝碧川和袁小妹往回走。袁小妹就問郝碧川,你說那個叫曹娟的女人是不是咱爸的相好?以前他跟你提過這個曹娟沒有?

郝碧川說,沒聽說過。我分析著這個叫曹娟的女人也許是原來市政府秘書處的人,或者是市史志辦的人。

第二天,袁小妹上班了。郝碧川就給他哥哥打電話,說,市里這個范圍是你負責,你應該先找那個叫曹娟的女人。也許是市政府秘書處的,或者是市史志辦的。

郝碧恒說,我已經作了安排。我的學生田克源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我把咱爸的基本情況跟他作了交待,今天他就安排人去調查。你今天到哪兒去?

郝碧川說,一會兒我就出發,去雁縣大五家子鄉紅樹屯。

郝碧川做什么事都不喜歡一個人干,就想起他的學生唐熙寧,筆名叫糖稀,是跟郝碧川學寫詩的。這個糖稀的父親開金礦,家里很有錢。郝碧川讓糖稀跟他一起去找他的父親,糖稀就開著一輛沙漠風暴跟郝碧川一塊兒去雁縣。九點多鐘,他們就出發了。出了市里,有兩條路,一條高速公路通雁縣,還有一條舊柏油馬路也通雁縣。汽車要上高速公路,被郝碧川制止了,說,不走高速公路,走舊道。

糖稀問,為啥?

郝碧川說,這條舊柏油馬路要走盤山道,還過一條隧道,路經旺水河。這次出來的主要目的當然是找我父親,但咱們順便在沿途采風,采風和找我父親一塊兒辦那就更有意思了。

糖稀笑了,老師真偉大。

車在舊柏油馬路上奔馳,并不影響速度,一會兒就上了盤山道。在盤山道的轉彎處,郝碧川讓糖稀把車停下,說,這個山坡是我們市的新景區,是碑林。從清朝開始,一直到解放初,很多文人墨客都來過咱們市,都留下過詩。上次開人大會,我有個提案,就是要在這山坡上建個詩碑林,把近百年來這里的詩人留下的詩刻在碑石上,立在這山坡。這是一件好事。我看過這些詩人留下的詩,都是舊體詩,很腐朽,我想把咱們這些新詩人的現代詩也刻到碑石上。

兩個人下了車,果然看到這山坡上的雜草已經被清除干凈,很多沒有寫字的碑石堆在山坡上。郝碧川說,咱們要在這山上即興寫一首詩,回去以后交給市文聯的詩詞學會。

兩個人坐下,閉著眼睛,在腹中醞釀詩稿。忽然,郝碧川站了起來,圍著一棵老松樹跑了三圈,說道,我的詩該分娩了。

糖稀說,老師,您分娩。

郝碧川望著遠方,朗誦道——

我們被埋葬了

掙扎吶喊和一曲崔健的一無所有

我們的肉體沒有脂肪

我們自己埋葬了自己

拷問二零一零年的歷史

我們被埋葬的是欲望

金屬建筑材料和我們出生七個月時的暢想

我們的肉體沒有被埋葬

埋葬了自己沒有鈣的骨頭和沒有性別的荒唐

問大清朝的一個太監

我們會給你六味地黃丸

和我們永遠不能拾起的遺忘

糖稀連連稱贊,老師分娩的不是詩,是我們生命的宣言。這首詩應該刻在最大的那塊石碑上。

郝碧川對糖稀說,該你分娩了。

糖稀撲騰一聲倒下了,雙目緊閉,似睡非睡地朗誦道——

我的女人和一棵被羊啃傷了的稗草

去為我悲愴

我和山上的稗草一起經歷駐足的天堂

但在我痛苦的時候

尋找到了我的女人曾經丟失過的一根頭發

愛情是人類的虛無

而我在虛無里

看見了稗草的絕望和又重新燃起的太陽

郝碧川說,這首詩是你成為我學生后的一個經典,它超出了你以前寫過的所有散文。糖稀,你沒讓我失望。

兩個人在山上對著石碑低頭默哀。

郝碧川說,這堆石碑里,如果有這樣一首詩,就等于一個富士蘋果里隱藏了一只無聊的蟲子——

江平人民志氣高

改革開放邁大步

齊心協力搞建設

人民走上幸福路

糖稀哈哈大笑,說道,我知道這是誰的詩。政府要員一般都喜歡寫這樣的詩。讀了很有教育意義。

兩個人在山上亢奮了半個多小時,就下山了,繼續趕路。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雁縣的地界。雁縣是以種植經濟作物為主的農業縣。在廣袤的大地上看不到莊稼,地上種的都是甜菜和芹菜。去年,雁縣曾經舉辦過全國的芹菜節。望著這些經濟作物,郝碧川脫口說道,好啊。雁縣人民志氣高,改革開放邁大步啊。

糖稀望著遠處一片白花花的地方問,老師,那邊白花花的是什么地方?

郝碧川說,是旺水河水庫。這個水庫不發電,也不養魚,水里游動的白花花的是鴨子。這個水庫被一個臺灣人承包了,專門養鴨子。如果你感興趣,咱們去看看。

糖稀說,看看。

汽車開出了柏油路,順著一條土路奔向水庫。到了水庫邊上,就看見一個很大的廣告牌子,上面寫著:世界罕見的家禽——雪鴨子。還有幾句廣告詞——

從天上落下的家禽,吳剛和嫦娥的家常菜。雪鴨子。貴族的美味,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說過,我吃遍了全世界,沒有比雪鴨子更好吃的東西了——著名歌星張貓說過,要想嗓子好,飯桌上的雪鴨子少不了。

糖稀說,買幾只帶回去。

郝碧川說,買十只。一會兒給我父親的同學拿兩只去。

汽車開到了水庫邊上的兩層小樓下面。小樓里走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操著閩南話和北方話混著的口音,說道,歡迎你們到這里觀光指導。

郝碧川說,我們是市里的文化干部,早就聽說你的雪鴨子聞名世界,今天特意來看看,回去以后我們好為你做個宣傳。

兩個人就隨著臺灣老板圍著水庫轉了大半圈,臺灣老板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雪鴨子的營養成分和藥用功能,郝碧川和糖稀不知說什么好,只是不斷地說,真是好鴨子,真是少見的好鴨子。

臺灣老板又請郝碧川和糖稀進辦公室坐坐。進了辦公室,臺灣老板的夫人拿了一捆材料遞給郝碧川,說,有關雪鴨子的資料,這里都有,供你們在宣傳時參考。

郝碧川對糖稀說,一定要把這資料保存好,必要時我們可以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

聊了一會兒,郝碧川起身要走,糖稀說,咱們買幾只鴨子帶回去吧。

臺灣老板說,你們到我這兒來是我的福分,怎么能提買字呢。然后就讓夫人抓十只鴨子,綁好,放到一個籠子里,塞進了沙漠風暴的后備廂。

臺灣老板又說,現在已經到晌午了,你們必須在這兒吃飯。

糖稀說,我們還要……

郝碧川就攔著他,說道,那就盛情難卻了。

兩個人在水庫吃了飯,喝了一瓶多白酒,又喝了五六瓶啤酒,郝碧川說,我們回去了。

臺灣老板說,你們今天高興,喝了不少酒,開車如果不方便,我就開車送你們。

郝碧川說,這點酒不算啥。我和我的同事每人都能喝一斤酒。再說這山路上也沒過幾輛車,到了市區,我們的酒就該醒了。

臺灣老板說,那就請你們注意安全。歡迎你們下次再來。再來我就要留你們住幾天。

郝碧川和糖稀與臺灣老板告別,車又上路了。

糖稀說,這件事為找您父親作了很好的鋪墊。

郝碧川說,缺一不可的鋪墊。

4意外收獲和我們的詩

下了盤山道,汽車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大五家子鄉,紅樹屯離大五家子鄉還有十幾里路,糖稀頭就有些暈,他把車停下了,說道,這臺灣老板給咱們喝的是假酒。后返勁兒。

郝碧川說,我的頭也有點暈。咱們在車上睡一會兒再說吧。

糖稀說,再開一會兒。大五家子鄉有幾家小旅店,咱們進旅店里休息休息。咱們喝成這樣子,去找老人家會讓人笑話的。

郝碧川說,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在一家叫洪軍的旅社開了兩間房,睡上了。等郝碧川睜開眼睛,外面已經有點黑了,就叫糖稀趕快去紅樹屯。兩個人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車,直奔紅樹屯。

汽車開進屯子,就被村里人圍住了,一個很胖的漢子說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兩位領導是不是到我們村來指導工作。

郝碧川說,你們村有沒有個叫劉鳳樓的老漢,我們是來看他老人家的。

村長說,有。就在村東,我領你們去。

村長也上了車。車開到村東停下了,村長把郝碧川和糖稀領進了一個破破爛爛的院子。村長在院子里喊,二叔,市里來人看你來了。

一個干瘦的老太太走了出來,說道,快進屋吧。你二叔這幾天風濕病又犯了,下不了炕。

郝碧川和糖稀進了屋子,見炕上坐著一位木訥的老漢。村長說,二叔,你看誰來了。

劉風樓揉了揉眼睛,看著郝碧川和糖稀,搖搖頭。說不認識。

郝碧川坐下來,說,老人家,您不認識我,可您一定認識我父親吧。我父親叫郝向全。想起來沒有?

劉風樓臉上有了笑容,知道。向全是我的老同學。他咋樣,沒跟你們一塊兒來?

郝碧川說,我父親前幾天走失了,這些年我父親一直提到您老的名字,我以為我父親會到您這兒來。

劉風樓說,你父親就來過紅樹屯一趟,那還是一九七八年的事。那時他在市政府做文秘,后來就一直沒到我這兒來過。我尋思著向全肯定當大官兒了,抽不出空到我這兒來跟老同學嘮嗑。

郝碧川說,我父親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好。

劉鳳樓問,你父親在城里好好的,咋還走丟了呢?你父親腦子好使,記憶力也好,如果頭腦沒出毛病,他是不會走失的。你父親今年還不到七十歲,身子骨肯定比我強,好日子還能過上幾十年。你們可得想辦法把他給找到。

郝碧川感到很失望,自言自語地說,他咋沒到這兒來呢?

糖稀說,我們趕快往回返吧,找老爺子的事不能耽擱。

兩個人起身要走,郝碧川對糖稀說,去把車上的雪鴨子拿兩只來,是我孝敬老爺子的。

糖稀馬上從車上拎下了兩只鴨子,扔到了屋子里。

劉鳳樓說,是雪鴨子?

郝碧川說,是臺灣人養殖的雪鴨子,據說一只能賣七八十塊。

劉風樓說,孩子,你可千萬別上當。那個臺灣老板不是正宗的臺灣商人,老家是福建,他養的這種雪鴨子其實就是一種普通鴨子。你們吃這個鴨子的時候可要多加小心。我兒子在他那兒打過短工,幫著他拉鴨飼料。我兒子親眼看見這福建人在鴨飼料里兌了藥,聽說是激素。這鴨子三個月就能由鴨雛變成大鴨子。他一個勁兒說雪鴨子好,可是他們自家人卻從來不吃這鴨子。

郝碧川說,那這兩只鴨子您就送人吧。說著,郝碧川又從兜里掏出了五百塊錢,扔到了炕上,說道,大叔,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過幾天我還來看您。

劉鳳樓說,孩子,你來得很是時候,這幾天我正犯愁呢。大叔家里遇到了點事,縣里市里

咱們又沒人,你來了,我就有了依靠。

郝碧川問,啥事?

劉風樓說,我二兒子在北山伐了兩棵松樹,被林業局派出所給抓起來了。這松樹不是公有財產,是我弟弟劉鳳和承包的樹林子里的。但林業局派出所要罰我兒子兩萬塊錢,如果不交罰款,就判他兩年徒刑。

糖稀說,這事好辦。我二哥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讓他給你們縣公安局局長打個電話,事情就能搞定。

劉鳳樓要站起來,卻沒站起來,費力地說道,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們。

糖稀掏出手機,就給他二哥打了電話。說了幾句話,他就把電話掛了,對劉鳳樓說道,老爺子,您二兒子明天就能回來。

劉鳳樓哭了,說道,戲文里說得好啊,是鳥就不能沒有林,是人衙門里就不能沒有親。

郝碧川說,我們走了。

劉風樓說,我這兒條件不好,也沒法留你們,你們回去以后,你父親有了消息就給我打電話,省得我惦記。我的電話是8513420。

郝碧川和糖稀告別了劉風樓往回返?;厝サ臅r候,他們上了高速公路。走到一半的時候,郝碧川說,這附近也沒有河,后備廂的鴨子應該放了。

糖稀說,拉回市里,我送禮。

郝碧川說,給誰?

糖稀說,給稅務局的謝局長。這小子總上我爸的礦上摟錢。我們給他的錢,也跟稅錢差不多了。

郝碧川說,這雪鴨子給謝局長吃,再合適不過了。我從資料上看過,激素添加劑對人生殖系統的破壞性最大,應該讓他陽痿。

糖稀說,還有八只鴨子,估計吃上三只的時候就能見效。

兩個人在車里哈哈大笑。笑完了,糖稀說,老師,今天沒有找到老人家,等于沒有收獲。明天一定得抓緊時間,多走幾處。

郝碧川說,今天的收獲讓我感到很意外,就是找不到我父親,我也不覺得后悔。糖稀,你知道我們今天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嗎?

糖稀說,十只鴨子和我們為民作主的英雄事跡。

郝碧川說,不,是我們的詩。

5爸爸的煙灰缸及其他

郝碧川回到家,郝碧恒就來了電話。他說,咱爸和那個叫曹娟的人確實關系不錯。這個曹娟是父親史志辦曹學謹的姐姐,退休以后,參加了市總工會組織的老年合唱團。她年輕的時候曾經當過音樂教師,歌唱得不錯。她在老年藝術團是領唱兼藝術指導。我讓你嫂子下午去了總工會,總工會主抓合唱團的領導說,合唱團四十九個人,沒有叫郝向全的。你嫂子又找到了曹娟,果然曹娟的腳上穿著的那雙鞋是前幾天咱爸在你嫂子那兒拿的。曹娟說,已經有一周多沒見到咱爸的面兒了,她也不知道咱爸的下落。

郝碧川說,我今天到咱爸的老同學家,也是一無所獲。明天我準備到鄉下咱舅爺家找。

郝碧恒說,恐怕也是白跑一趟。

郝碧川說,我就不信我找不著咱爸,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袁小妹也回來了,問郝碧川吃沒吃飯。郝碧川說,吃了。

袁小妹見郝碧川顯得很平靜,就知道公公的走失將來肯定是一場虛驚,他早晚也得回來,就說,碧川,先別管咱爸走失的破事了,跟你商量個大事。我整天在藝術館閑著,也挺無聊的。我想組建一個小劇團,叫準明星劇團。這個劇團招和明星長得差不多的演員,在全省范圍內走穴。我已經發現咱們市有四五個長得像明星的人了。師范學校的何宇,是唱美聲的,他長得很像劉歡。還有新瑪特超級市場的一個營業員,長得非常像楊鈺瑩。我捌飭捌飭也像一個人……你看我像不像那英?還有,在市曲藝家協會,還能找到模仿單田芳、趙本山、馬三立的演員。我們這些準明星湊到一塊兒,肯定熱鬧。一個月下來,我算了一下,收入不會少于十萬,我個人的收入也不會少于五萬。

郝碧川說,想法不錯。我還有一個建議,你可以成立兩個小劇團,另一個劇團叫袖珍劇團。我在殘聯了解到,我們市,包括三個市管縣,大約有三十多個侏儒,這些個侏儒大部分都多才多藝。如果袖珍劇團在省內巡回演出,娛樂效果不會比你的準明星劇團差。

袁小妹說,你太有才了。比我的設想還有創意。明后天你象征性地到鄉下找找咱爸,找不到就在報紙上登個尋人啟事,然后咱們就籌備這兩個劇團的事。

郝碧川說,聽你的。

兩個人都忙了一整天,很疲憊,洗漱完畢,就都躺下睡了。郝碧川剛要進入夢鄉,電話響了,是糖稀打來的。

糖稀說,老師,打擾您休息了。我剛剛得到一個重要的線索,也許對找伯父有參考價值。在市郊的郭家豆腐坊,有一個神秘的傳銷組織,傳銷的產品是短褲,全稱叫美國納米高端養生短褲。這個傳銷組織有些特別,他們要找一位傳銷領袖,每天給傳銷人員講十五分鐘話,出場費三百元。這個傳銷領袖應該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身體健康,形象氣質俱佳。伯父會不會……

郝碧川問,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糖稀說,您要保密。是我弟弟告訴我的。我弟弟在公安局刑偵大隊,最近專項打擊傳銷。

郝碧川說,應該深入到這個傳銷組織里臥底,看看能不能發現我父親。

糖稀說,我也是這個想法。您要選好人,然后讓我弟弟再找一位公安局的人陪同,使臥底的人有安全保障。

郝碧川說,我看你去最合適。

糖稀說,老師,這個忙我不能幫,因為我剛剛接到一個活。咱們省一位剛露頭角的歌唱演員要唱一首新歌,讓我寫歌詞,報酬是一萬元。我對錢不感興趣,但這位歌唱演員要是出了名,我也就跟著出名了。

郝碧川說,那更好辦。我幫你創作,署名也是你。

糖稀說,明天交稿?,F在我已經寫完了第一稿。您知道歌詞不像詩,不能有后現代的東西,要寫得直白,通俗,老百姓能聽得懂,這就有了一定的難度。

郝碧川說,今天晚上我們倆共同創作,然后我們在電話里交流。這個歌唱演員對歌詞有沒有要求?

糖稀說,寫愛情,寫那種死去活來的愛情?;蛘邔懠覄帐?,寫那種婆婆媽媽的家務事。

郝碧川說,明白了。

袁小妹睡下了。郝碧川就去了書房,開始為糖稀寫歌詞。

不到一個小時,郝碧川就寫了兩首。第一首是《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綠你的夢是紅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讓綠色和紅色兌制成愛情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雨你的夢是風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愛就是風雨兼程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畫你的夢是景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愛是不能重復的情

……

第二首是《爸爸的煙灰缸上》

爸爸的煙灰缸總是煙霧繚繞

煙蒂在煙灰缸里微笑

一支煙就這樣地犧牲了

變成爸爸一段無聊的思考

爸爸扔掉煙蒂就像拋棄我的母親

沒有一絲悲傷和煩惱

爸爸的煙灰缸

承載著爸爸的得意和我的苦惱

爸爸的煙灰缸總是煙霧繚繞

爸爸的虛偽在煙灰里燃燒

我和爸爸的生活總是無聊

只有煙灰缸在為我們祈禱

……

寫完了這兩首歌詞,他就打電話給糖稀,接電話的不是糖稀,是一個尖叫的女人,她在電話里尖利地罵道,誰這么不要臉,在這個時

一條標語,我一看著就覺著有些反胃,是:開拓進取,改革創新?,F在我才感覺到,這個標語很有味道,只是當代的語法和詞匯接近庸俗,所以才不打動人。如果把這個標語,按照原意變成另外一句話那就好多了。

宋曉莉說,改成什么話?

郝碧川說,挖掘生活的平庸,尋找生活的奇跡。

宋曉莉說,我看這么改更好:用反邏輯的視角看待事業,讓事業充滿奇想。

郝碧川說,人們已經習慣了庸俗,如果把我們兩個人的標語貼在我們市區的廣場,人民群眾會以為是瘋子的作品。

兩個人就笑了起來。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沒有等到第二個援救者。郝碧川說,我們上路吧,小小的放棄讓我們又看到了大的放棄。

宋曉莉站了起來,走吧,對于我們剛才的放棄無怨無悔。

兩個人離開了河邊,踏上了山路,疾步地走著。走出去大約兩華里的時候,身后開過來一輛卡車。宋曉莉說,這就是生活的玩笑。

郝碧川說,不是玩笑,是上帝給執著的人的一份獎賞。

郝碧川把卡車攔住了,開卡車的司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他打開車門問,你們干啥呢?

宋曉莉說,剛才師傅你是不是看到河邊上有一臺吉普車陷到了泥里。我們就是車的主人。我們是去找人幫助我們把車拖上來。師傅,你看是不是幫幫我們。

司機下了車,仔細盤問他們,你們是哪兒的,到哪兒去?

郝碧川說,我們是平江市的,我是藝術館的館長,這位是醫院的護士。

司機說,噢,你們兩個是兩口子,是走親戚還是出來郊游?

郝碧川說,我們不是兩口子,她是我的學生。我是到許官村看我的舅舅。

司機說,你舅舅叫啥名?

郝碧川說,我舅舅叫許殿森。

司機想了想,又上了車,在關門的時候說道,我不能幫你們。一,你們不是兩口子,卻開著車出來扯淡,我是許官村的村長,鄉里的優秀共產黨員,我不會支持你們的。二,你說你舅舅叫許殿森,我們許官村沒有這個人。我也姓許,我叫許茂源,我們祖宗三代都沒離開過許官村,從來沒聽說過叫許殿森的人。三,我車上拉的都是化肥,全村人都等著我這化肥往地下撒呢。我是在外省拉來的化肥,到現在三天三夜沒合眼,幫你拖車至少要費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所以,我不能幫你們。他關上車門,宋曉莉也一腳踏上了車門,又把車門拉開,說道,師傅,我們不能讓你白幫忙,我要給你錢。這時,郝碧川從兜里掏出一百元,遞給了許茂源。許茂源把錢扔到了地上,給我錢讓我干不仗義的事,不是我許茂源的性格。一個外商要在我們村建高爾夫球場,給我十萬元,我都沒理睬他。作為一個村長和共產黨員,要知道是非原則。他把車門再次關上,踩著油門,車飛快地開走了。

郝碧川望著開走的汽車,罵道,整了半天,這人他媽有病。

宋曉莉笑了,這樣的人當村長,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毫無希望。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郝碧川和宋曉莉終于到了許官村。進了村他們就打聽許殿森的家,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漢握著煙袋說道,走吧,我領你們到他家去,許殿森是我二哥,我叫許殿財。

郝碧川瞪大了眼睛,哎呀,我應該叫你二舅爺,我媽叫許桂芳。

許殿財說,桂芳是我侄女兒。你爹郝向全我也見過,還在我二哥家住過幾次。你爹可有水平,光緒皇帝有幾個媳婦他都知道,還知道民國的總統袁大頭喜歡吃啥。

許殿財把郝碧川和宋曉莉領到了郝碧川的舅爺家,一進院,他愣住了。院子里停著一輛拉化肥的卡車,那個叫許茂源的漢子正在給村民分化肥。郝碧川他們進院,他裝作沒看見。

郝碧川就問許殿財,車上那位叫許茂源的漢子是誰?

許殿財就說,你這孩子總不來咱們村,連親戚都不認識。他是你老舅。

郝碧川和宋曉莉進了屋子。屋子里很昏暗,一個漢子躺在炕上睡覺。許殿財進屋就推這漢子,二哥,外甥孫子來了。

許殿森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快坐下,啥時來的?吃飯沒有?

郝碧川說,剛到,還沒吃飯呢。

許殿森就對許殿財說,殿財,馬上讓茂源把化肥分了,他外甥第一次來咱們家,快張羅點飯。

郝碧川說,我舅媽呢?

許殿森說,你哪有舅媽,你舅結過兩回婚,都離婚了。你舅脾氣倔,一根筋,當了三年村長六年村主任,心里沒有家,就有村委會。

郝碧川說,一直想來看看舅爺,因為單位不給假,加上我父親還需要人照料就沒來了。這次我到舅爺這兒來是找我父親,幾天前,我父親突然就不見了,市區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我三叔說可能我父親到舅爺你這兒來了。

許殿森說,最近他沒來過,去年他來過一回,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你爹好像變了樣,跟我也不太親了,還不是因為你娘不在了……說著,許殿森還抹了一下眼淚。

郝碧川說,我爸跟你還是親的,要不然去年怎么能來看你。

許殿森說,去年來他不是來看我,是他過去在我這兒寄存了一件東西,是一只大破瓷碗,他把這個大瓷碗拿走了。后來聽說他這個大瓷碗賣了十多萬塊錢,說是明朝的什么瓷碗。

郝碧川說,我父親沒到你這兒來能到哪兒去呢?

許殿森說,你爹別看是國家干部,我總看他挺不著調的。他到我們許官村來還打聽有沒有四十多歲的寡婦,這不是越老越學壞嗎?你要找他,得想想他是不是和哪個女人有關系,背著你們和哪個女人在外邊過上了。他兜里有十多萬,政府又給他開支,他才不會安分守己呢。

兩人正說著話,許茂源進屋了。許茂源看著郝碧川和宋曉莉,也不覺得驚訝,坐在炕上卷葉子煙抽。

郝碧川說,老舅,我們也真有緣份,不到兩個小時的工夫我們又見面了。

許茂源說,其實你說你是平城市群眾藝術館的,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別怪你老舅鐵石心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黨培養我這些年,我知道什么叫原則。你父親我姐夫去年來過一次,我跟他不歡而散,他不讓我當村長,讓我到城里去打工。他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就是一個到城里打工的農民嗎,他把我看低了。我要領著鄉親們致富。我的目標是三年脫貧,四年致富奔小康。我要讓家家戶戶都蓋上樓房,家家都有電腦……

宋曉莉插了一句,老舅,你們村離你制定的這個目標還有多少年?

許茂源說,兩年零三個月。

宋曉莉說,剛才一進村,我就把許官村的面貌看清了。絕大多數農民住的還都是草房,磚瓦房沒超過十戶,農用機車只看見一臺,再看村前村后的田地,沒有經濟作物,也沒有蔬菜大棚,再看你們村里通向國道的村路坑坑洼洼,蛙河不到二十米寬,卻連個橋都沒有建成。兩年零三個月要想達到你說的這個目標……老舅,我說這話你也別不愿意聽,你也知道忠言逆耳,我告訴你,我也是一位共產黨員,還是醫院的優秀護士長。我這次跟郝老師下鄉,一是幫助他找父親,二是搞社會調查。我們共產黨員要講究實事求是,你們村子離脫貧的距離都很遠,兩年零三個月能把你這條村道修了,就算你許村長的一大功績。

許茂源啞然。半天才說,我們許官村人有戰天斗地的精神。

宋曉莉說,我不懷疑你們村里的人有戰斗

精神,但是你們村里需要的是一位有知識、有才干、有市場意識、有創新精神的村主任,如果你想讓村民早點兒致富,我倒是勸你從村主任這個位置上走下來,按郝大叔說的到城里去做農民工,掙幾年錢,娶個媳婦。

許茂源騰地站了起來,卻不知說什么好。

許殿森說,茂源,你外甥他們還沒吃飯,你去給他們張羅點飯去。

許茂源說,要吃鍋里還有幾張貼餅子,別的就沒有了。因為我們村還沒致富。

郝碧川說,今天我請客。老舅有車,過了蛙河上了國道不到幾華里就是三橋鎮,那里有許多有特色的飯店,我請你們吃飯。

許茂源看著墻上的電子鐘,說道,我下午一點還要到鄉里去開會。會的內容很重要,是興辦村里二人轉小劇團,活躍農村文化生活的會議,我就不奉陪了,說完,頭也不回就出門走了。

郝碧川從兜里掏出一千塊錢給許殿森,舅爺,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等有時間我再來看你,現在我們就回去了。

許殿森老淚橫流,不說話,手直顫抖。

郝碧川和宋曉莉出了舅爺家的院子,見二舅爺許殿財還跟在身后。郝碧川說,舅爺,我們是開車來的,車陷在了蛙河的河邊上,請您在村上給我們找幾個人,幫我們把車拖出來。說著,他掏出一百塊錢給他。

許殿財說,用不了這些錢,五個人就能把車拖出去。一個人給五元錢都搶著干。

郝碧川說,剩下的錢您老買酒喝吧。

一會兒的工夫,許殿財就找來了五個人,他們是趕著馬車過來的。許殿財讓郝碧川和宋曉莉上車。搭車奔蛙河去了。郝碧川和宋曉莉向許殿財揮手告別。許殿財也老淚橫流,說道,你們啥時候再來?

……

7舉起比刀還殘忍的武器

天快傍晚的時候,郝碧川和宋曉莉回到了平城市。郝碧川請宋曉莉到飯店吃飯。

郝碧川問,到哪兒吃?

宋曉莉說,蜀國食府,我想吃川菜。

郝碧川說,把糖稀也叫來吧。

宋曉莉說,糖稀是鬼才,找您的父親應該把他叫上。

郝碧川說,找我父親已經好幾天了,第一天我就是帶著糖稀去的。我們不能在一起做和詩無關的事情,我和糖稀的智慧除了寫詩和寫散文,用于別的方面那就是愚蠢。

宋曉莉說,正如柯南道爾說的那樣,人機智過度,在關鍵的時候就可能成為傻子。如果一個人對某一件事情感興趣,將他的智慧投入進去,那將會有意想不到的后果。如果糖稀自己的父親要是沒了的話,他很快就能找到。

郝碧川說,不是自己的父親而又讓別人當自己的父親去悲傷,那也是荒唐的。曉莉,尋找我的父親看來只有依靠你的智慧了。

宋曉莉笑著說道,一路上你跟我講了一些你父親的事情,加上我們到許官村遇到的一些事情,我已經推斷出你父親沒有離開你的家庭這個圈子。他可以躲在你親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家里。理由有三:一、你父親是一個懦弱的人,他在政府史志辦的所作所為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二、你的家人有的真誠、有的不真誠,無論是真誠的還是不真誠的親人,都可以做出藏匿你父親的事情。原因很簡單,你的這些親人跟你的關系有遠也有近,他們不會把你找你父親當作是一件孝敬老人的行為,因此,這些親人就提防你;三、你在找你父親的時候,在你的親人面前表現出的毫不在意,這也使得你的親人都不會跟你說實話。你到親人家當然也可以包括你父親的朋友家,你的作為有些不拘小節,比如上次你帶糖稀去和這次你帶我去,對他們來說,你對父親的尋找帶有明顯的應付或者旅游的味道。

郝碧川尷尬地笑了,你說得很對。

宋曉莉繼續說,藏匿你父親的范圍應該有三個圈子。一個圈子是你父親的朋友,這個圈子很大,他們大都是出于對你父親的同情。第二個圈子是你的遠親,他們藏匿你父親也許是出于個人利益。第三個圈子就是你的近親圈子,這個圈子更小,就在你和你哥哥之間。也許是你哥哥藏匿了你的父親,也可能是你。你可能覺得我的推理很可笑,完全有可能你作出尋找你父親的行為,是給你的親人們看的。請老師原諒,我的這套推理模式也算是福爾摩斯推理的翻版。

郝碧川說,但愿你的推理是正確的。

酒菜都上齊了,糖稀不慌不忙地也到了。他一進屋,就嬉皮笑臉地對宋曉莉說,曉莉,今天和老師一塊兒下鄉肯定有意外收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近幾天內你就會寫出一篇像樣的小說來,題目大概是《來蘇爾烘烤著麥地》。

郝碧川說,凈胡扯,這是散文的題目,或者是詩的題目,有明顯的你的痕跡。

糖稀坐下來。郝碧川舉杯要說話,被宋曉莉打斷了,她搶先說,今天算是我請郝老師和我一直崇拜的文友糖稀先生。老師尋找父親,不僅僅是在尋找親人,也是在尋找當今社會共有的良知。應該說老師今天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教育課。對此我表示感謝。糖稀文友,你從來也沒請過我們,我想今天先請你,是故意讓你覺得難堪,往后你要想彌補這種難堪的話,就每周請我們一次……

郝碧川和糖稀都贊嘆,說得好,說得好。

師生三個開始推杯換盞。當他們喝過兩杯酒之后,就徹底忘掉了郝碧川父親失蹤的事了。他們的聚會就像一次文學沙龍。

郝碧川說,生活就是忙碌,在忙碌中制造歡樂和痛苦。沒有一個人能把歡樂和痛苦作一個平衡,而我們這些癡迷于文學的人在做這方面的努力。在我們的同行看來,我們的努力是崇高的,而對我們同行以外的人來說,我們每天都在干蠢事。我們沒有錢,又處處讓自己裝扮成一個精神貴族。我們也沒有權,我們在對權利深惡痛絕的時候,在心里又在祈禱,我們能用什么方式才能壓倒權勢。我們沒有親人,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僅僅是我們生命中的一次邂逅,這個邂逅帶來的麻煩是讓我們把痛苦放在精神世界的深處……

糖稀說,老師說得非常對。我曾經寫過一首詩,叫《父親是我們的天敵》,那里的許多句子都像刀子一樣鋒利,去刺痛我們的虛偽。今天,我重復幾句: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他了/他對我笑的時候/我窺視到了他的險惡/因為他眼前的這個柔弱的生命/要為他養老送終/他在制造我的時候/不可能想到我會成為他家園里的一棵樹/我的天敵/你會微笑著和我走完一生/我痛……

宋曉莉說,糖稀,我應該給你個職稱,你這不孝之子!

郝碧川說,糖稀的詩是上帝給人類的暗語。

宋曉莉說,如果是這個寓意的話,那么我的一篇散文也是上帝給人類的暗語,不過這個暗語已經發出了聲音。我也讀一段:

世界在對稱中延續生命,世界在和諧中制造戰爭。為奪土地而動用槍炮,那僅僅是戰爭中的一種平庸,而真正的戰爭是你我他共同踐踏生命。愛情、友情是世界給人類的排序,而不是送給人類的真誠,我們在掙扎、流淚、流血,而我們的身后卻是春暖花開的風景。

郝碧川說,這是心理學家荷妮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曉莉,你是個天才。你多虧是一個護士,如果你是一位醫生的話,每個患者死了你都會微笑。

三個人就笑了起來。

……

三個人喝了兩瓶白酒,又喝了二十多瓶啤酒,沒有一個露出醉態,他們想通宵都和上帝

對話,郝碧川顯得無比興奮,他父親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的神態仍然會這樣生動。

糖稀的興奮度總是起伏的,他雖然沒醉,但他靠在椅子上睜著眼睛卻打起了呼嚕。

郝碧川說,咱們散吧。

一直清醒的宋曉莉說,我們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關鍵詞,尋找父親。郝老師,我和糖稀不能就此罷休,我們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你父親他老人家找到。我相信,我是能夠找到他老人家的。

糖稀揉了揉眼睛說道,我仍然沒放棄努力。

……

第二天傍晚,宋曉莉給郝碧川打了電話。說道,老師,您父親在什么地方我已經徹底查清了。他現在住在盛園小區四號樓102房。這是一個很隱蔽的小區,也是我們平城市最北端的一個居民小區。小區是豪華型的,只有一棟樓,每一個單元都在二百四十平米左右,屋內結構半歐式,每個單元的房門外都有德國進口的微型監視器,小區保安二十四小時監視,保安人員幾乎每半個小時都在小區內巡邏一次,因為這個樓住著兩位重要人物,一位副市長,一位人大副主任。你父親住的這個房子產權是你哥郝碧恒的……

郝碧川驚嘆道,你真是一位中國的福爾摩斯!

袁小妹就問郝碧川,你這個險惡的大哥為什么要把你的父親藏起來呢。你父親平時跟你大哥他們沒有走動,顯得也不親,怎么能夠情愿到你大哥那里去住呢?

郝碧川說道,這是很簡單的問題。還是錢鬧的。我父親放在我舅爺家保存的那個大瓷碗,價格應該很貴,我看過一個資料,宣德(時期)的瓷器,目前瓶類(的價格),從已經看到過成交的價格,一般在兩百萬元左右,一般沒款的在兩百萬元左右,碗(這類的)現在按照市場上(的價格)來看,應該在一百五十萬元左右……老爺子收藏的瓷碗肯定也在百萬左右。說不準他那套豪華宅子就是老爺子出的錢。我大哥可能以后不會再和我來往了,我和他斷絕兄弟關系他才高興,因為他可以獨吞父親的錢。

袁小妹淡淡一笑,沒意思。錢多了有什么用。郝碧恒和他媳婦高珍珠是兩個庸俗的小人。郝碧恒當校長當上了癮,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管,獨吞父親的錢一定是高珍珠的主意。這個女人的身上有惡婦的特質。但她又有一定的文化。他們學校的一個教師我認識,他說,高珍珠能在五分鐘內把全世界的國家名稱一字不落地背出來??梢娺@個家伙的聰明。

郝碧川說,咱們不能這么看著這兩口子貪婪到如此程度,我們要上法院告他!

袁小妹說,告他沒用。要告就告你父親,不過你也告不贏。你父親有權利將他的財產給你大哥。算了,你父親不在,我們的生活反倒清凈,我們每天可以晚點兒起來,睡覺的時候可以什么都不穿。你父親在這兒,別扭死了,只要他離開這兒,他兜里有一千萬我也不羨慕。

糖稀也在晚上八點多打來了電話,說道,你父親終于被我找到了。他住在丁香園小區十一棟樓二單元二零四號房間,住房面積四十四平米。房主只有一個人,是總工會的離休干部,叫曹娟,今年五十四歲,她是提前病退。曹娟別看五十多歲了,但長得年輕,臉很小、很白,常年燙發,是中年婦女習慣燙的那種小波浪式。常年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古典土布做的休閑服,鵝黃色的麻布褲子,常年穿運動鞋。喜歡體育鍛煉,也喜歡和一些老年人在一起扎堆兒跳舞。她跳舞不在公園或廣場跳那種群眾普及的健身交際舞,而是去她們單位工會下屬的拉丁俱樂部,跳那種很專業的拉丁舞或交際舞。她的忠實觀眾就是你父親。跳拉丁舞是需要換服裝的,你父親每當曹娟跳舞的時候,他都會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給曹娟抱衣服。有時候他還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邊裝著礦泉水、娃哈哈、水果奶,還有面巾紙什么的。有時候跳完舞,你父親會和曹娟到離工會不太遠的一家小飯店吃飯。這家飯店叫劉風琴素菜館。劉鳳琴是曹娟的二姨妹子,這個素菜館的素菜在附近很有名。兩個人進了素菜館,總是老三樣,素炒豇豆,香菇扒油菜和冬瓜粉絲湯,主食就是茴香餡餃子。我今天吃晚飯的時候就去的素菜館,我雖然只跟你父親他老人家見過一次面,可我也把他的相貌記得牢牢的。需要聲明的是,這里有一個服務員叫姜老丫頭,和我妹妹是同學,常到我們家去。我向姜老丫頭打聽,才知道和你父親在一起吃飯的那位年輕的老太太叫曹娟。

郝碧川像戰爭時代的首長似地說道,糖稀同志,你圓滿地完成了我交給你的任務。兩天以后我要給你和宋曉莉開個慶功會。

袁小妹說,這怎么在糖稀這兒又出了一個線頭呢,到底是咋回事?

郝碧川說,很簡單。一拼就拼出來了。我父親和那個叫曹娟的人還沒有登記,如果登記了的話,他們會到那個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去住。為什么不盡快結婚,這很有可能是老爺子的錢還沒有打到大哥郝碧恒的賬上,如果打到了他的賬上,我父親就會把曹娟接到他的新房子里。在這個時候,大哥會突然告訴我,爹找到了,是在曹娟那兒找到的。從此,我爹他的新生活就開始了,而我大哥也成了富翁。他會在他的小店里做出許多商業行為,讓我知道他的生意做得越來越火爆,這是史無前例的家庭洗錢行為……

袁小妹說,事情的結局應該是無懈可擊。我們不會和大哥由原來的同父異母兄弟關系轉為敵我關系,咱們要顯出風度來,同時也讓他知道咱們兩口子也不是好惹的。

郝碧川說,和他們面對面地去說清楚。

袁小妹說,咱們也備上一桌飯菜。你和糖稀、宋曉莉把父親從新房子里請出來,也可以說你們把父親押來,見到大哥咱們什么也不說。有些事情也許父親他自己就會說了。這時候大哥會顯得非常難堪,面對這種難堪,大哥可能會作出大孝子的樣子。在這次宴會上,最精彩的場面是要提到那個瓷碗,在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判斷出,可能大哥不認輸。但作為最難堪的你的父親會和你提到錢……這個錢我不想要。

郝碧川說,這是我應該得到的那份,為什么不要?

袁小妹說,我們越不要,你爹會越痛苦。讓他老人家在痛苦中去度過以后的日子,而給他幸福的可能也因為這件事而離開你父親,因為曹娟是一個把名聲看得很重要的女人。

郝碧川笑了,你這樣做很殘酷。

袁小妹說,我們的殘忍和你父親、你哥哥的殘忍相比,表現得善意多了。

郝碧川說,詩人夏·奈爾說:舉起比刀更殘忍的武器,把你的靈魂砍死。

8我的疲憊不堪的靈魂蘇醒了

一個半月以后,郝向全回到了郝碧川的家。郝向全的再度出現,讓一直坦然自若的郝碧川大吃一驚。他和袁小妹的推理,比一個三流作家杜撰的小說還惡劣。這個漏洞百出的杜撰,也讓郝碧川覺醒起來,他把生活有的時候看作了詩,有時候看作了病態的小說和小文化散文。他在無比幸福的時候嘲弄了自己。

這時,糖稀給老師打來電話,問,老人家現在在哪里?

郝碧川說,在我這兒。

糖稀說,老師你確實應該給學生記上一功。

郝碧川說,我說過的話不會食言,過兩天我會給你和宋曉莉開慶功會。

一個警察和公安醫院的一位副院長來到了郝碧川的家。

公安說,你父親是十九號下午四點到五點

之間在振興大街中段,也就是振興超市門前被一輛本田轎車撞倒的,司機逃逸。但超市門前賣冰激凌的何建平記住了這個轎車的車牌號。我們找到了這個車號的車主,車主開的自己那輛本田事發那天沒有在平陽市,而是在省城家用電器展銷會上。原來肇事者用的是假牌號,此案我們正在調查中。老人被撞倒以后,那個叫何建平的人迅速打了120,急救車將他送到了公安醫院。老人家主要是腦外傷,他的神智一直不清。所以也無法和他的家人聯系,他在公安醫院一共住了一個月零十一天,共花掉醫療費五萬一千多,這個事件的過程我們交警支隊可以出證。

公安醫院的副院長說,老人家在病重期間,我們全力搶救,為了確保他手術的成功,我們還請了市中心醫院的腦外科專家,手術時間約四個半小時……我們公安醫院經費很緊張,許多患者被拾到醫院時不能及時交醫療費,就造成了我們醫院患者欠款長時間得不到償還的局面。我這次來就是……

郝碧川說,請你放心,明天早晨我們一定將欠款送去。因為我還有一個哥哥,我要和我哥哥平攤這筆醫療費。第二天郝碧恒也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兩萬六千元錢,又另外給郝碧川一萬多元作為今后父親在家養病的部分費用。

一次尋找父親的行動宣告結束。

郝碧川如期給宋曉莉和糖稀開慶功會,不過,這個宴會不能叫慶功會了,只能叫答疑會了。

郝碧川將父親的事情作了簡單介紹。因為父親從失蹤到找到,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任何猜疑都顯得很蒼白。

宋曉莉說,這是一個巧合。經過我的調查,地處盛園小區四號樓的102房間的房主確實叫郝碧恒,而且這個屋子里也確實住著一位老人。我見到過郝碧恒,可我沒有見過你的父親。

郝碧川說,那么丁香園小區十一棟樓二單元二零四號房間又是怎么回事?

糖稀說,沒有這個房子。你父親和曹娟在素菜館吃飯是真的,但和你父親被車撞的時間不太一致。他們在素菜館是在車禍之前兩個小時。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老師。因為這種事情應該算是隱私,老師如果要是知道了的話,也會很難為情,所以……

郝碧川說,所以,你們在尋找中得到的成果,對我說來毫無價值。但你們在陪我下鄉的過程中,我得到的收獲是意外的。我和你們在下鄉的時候,我已經疲憊不堪的靈魂被喚醒了,正如夏·奈爾說的那樣,我們在難堪中鮮活。過去我對善惡無能力判斷,但是下鄉以后,我不僅知道了什么是善惡,也知道了我身上的惡,也知道了我內心世界的善也在慢慢蘇醒。

宋曉莉說,那這次宴會還應該算是慶功會。

郝碧川舉杯說道,兩位弟子,讓我們干了這杯酒。

(責編:錢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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