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識夏日別

童　仝

童全，女，1996年開始寫作。先后在《作家》《大家》《花城》《短篇小說》《廣州文藝》《長江文藝》《廣西文學》《特區文學》《當代小說》發表作品一百五十多萬字。作品收入《小說月報》《短篇小說選刊》《后先鋒叢書》。出版長篇小說六部：《相親相愛》《幸福在前方》《危險關系》《木頭女孩》《男人這輛車》《我為什么不結婚》。其中《幸福在前方》《相親相愛》被影視公司改編成廣播連續劇、電視連續劇，并在多家報紙連載。

1

冬天剛剛過去，春天的氣息就撲面而來。破土而出的嫩芽，樹枝上自由張揚的嫩綠，以及湖邊的垂柳，也張開了縮了一冬的翅膀，迎著風兒搖擺起來。

公園里的游人脫去厚衣，挽胳膊挽腿，幾個調皮的孩子還光著腳丫站在湖邊，逗弄著貪吃的小魚兒。段小玉騎著自行車，去郊外的百家市場采購新鮮的豬頸肉。這兒的豬肉全是農民放養的土豬，雖然貴點，但口感好，味正。今天是柳予軒的四十七歲生日，段小玉不僅要購買豬頸肉，還要準備飯菜以給柳予軒一個驚喜。

段小玉四十六歲，因為花了功夫保養，目前還看不出黃臉婆的跡象。她的皮膚白皙，身材苗條，纖腰沒有因為結婚生子以及前夫的離去而變得臃腫。從后面看，很像青春期的姑娘。盡管這樣，段小玉仍然自信不起來，總覺得自己青春已逝，總害怕戀愛快一年的再婚對象柳予軒會一覺醒來跑掉。

因為柳予軒再過十年仍然是女人爭先恐后捕獲的目標，而段小玉再過十年就是菜市場上廉價處理的某種快失去水分的水果。段小玉處心積慮地討好柳予軒，就是想盡快結束走婚生活，把證領了。至于辦不辦酒席，拍不拍婚紗，她都不在意。自己畢竟不是二十幾歲的小丫頭，她沒有自信也沒有膽量和柳予軒不停地走下去。萬一哪一天柳予軒身邊冒出一個年輕的丫頭，她后悔都來不及了。

曾經，借著約會的機會，段小玉也暗示柳予軒，但柳予軒顧左右而言他一直不肯下決心娶她的主要原因，是因為自己還沒成年的女兒柳疼疼。自從和前妻離婚后，女兒的性格就變得極其內向和膽小，十六歲了仍然不敢一個人出門、一個人在家，總害怕爸爸有一天會離開她走了。柳予軒寧可犧牲自己的幸福，也不能讓女兒再受傷害。

長此以往，段小玉會懷疑柳予軒是不是拿女兒當擋箭牌。兩個人戀愛這么久，她沒有去過他的家，沒有見過他的女兒。每次走婚都是在段小玉的家里。兩個人交往時間越久，段小玉越覺得抓不住柳予軒。

分手她從來沒有想過，不過為了自己的幸福，她必需裝得硬氣一點兒。借著他過生日的機會，讓他選擇，要么結婚，要么分手。否則他就會永遠這樣自我，永遠不顧她的感受。

離百家市場還有三站路的時候，一輛貼著白紙黑字上面放著花圈的靈車悄無聲息地從她后面駛來，以至段小玉慌亂之中車頭向靈車倒去，好像靈車上裝著她的親人似的。段小玉嚇出一身冷汗。

段小玉扭轉車把。一大早碰上靈車，總覺得有些晦氣。

相同的場景她已經經歷了兩次，母親去世，丈夫去世。段小玉每次看到黑白相間呈現死亡的東西。她都嚇得不行。

冷近去世的時候，兒子才十歲。十歲的孩子用冰涼的小手緊緊地摟住段小玉，不停地哭喊著，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撕心裂肺的哭聲一直在段小玉的大腦里揮之不去。她和冷近的結合雖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談不上什么感情，但在冷近去世后的十三年里，段小玉沒有再嫁。一是因為兒子，二是因為現實?，F在的男人眼睛都往下看，四十歲的男人總惦記二十歲的小丫頭，更別說她又帶著一個兒子。

一來二去的，段小玉就死了再嫁的心，決定這輩子就和兒子過了。

從某些方面說，兒子承載著她的未來她的夢想。她希望兒子學習優異，出類拔萃，成為她以及周圍人的榜樣，驕傲?？上篮玫南敕ǖ植贿^現實的殘酷。兒子學習不好，性格憂郁，高中讀了兩年半，打死也不肯上了。工作也找不到合適的，他天天沉溺在游戲的世界過著快樂而又晝夜不分的生活。

段小玉舉了無數次的巴掌，還是不忍心落下來。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自己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生在新時代，長在陽光下，一點點風雨也承受不住的。上次兒子的一個同學因為考試不及格跳樓自殺了。有時候兒子碰到一點點困難，就會說沒意思，就會說活著干什么啊。每次聽到這些話，段小玉就渾身顫抖，臉色發白。她之所以允許兒子玩游戲，就是希望兒子能把壓力和煩惱全部通過游戲釋放出來，以免一時想不開走了彎路。

針對這種情況，妹妹段小玲總是埋怨段小玉過于寵愛兒子，并認為兒子已經滿十八歲了，應該替她分擔生活的艱難。

段小玲從事高級時裝設計，有過短暫的婚史。眼界高，對待人和事總是主觀地用自己的喜惡判斷。她覺得男人是靠不住的，孩子更是靠不住的，女人要對自己好。段小玲比段小玉會生活，她身上的衣服，隨便揪一件也比段小玉的衣服值錢。人家吃的用的符合當今潮流，天天用牛奶洗臉洗澡。要知道，段小玉購買的牛奶都是兒子的專利，她總是以喝不習慣牛奶的味道為由拒絕本該屬于她的牛奶。段小玉習慣了每天早上做一鍋白粥，習慣了饅頭就著咸菜，習慣了吃兒子皺著眉也吃不下去的剩飯。

段小玲的生活滋潤，是因為人家沒有兒子。有了兒子的女人就會把自己的一切歸在兒子身上。所以段小玉不羨慕段小玲的生活，因為她有兒子，兒子就是她的全部。

前面一個平緩的上坡，段小玉為了躍過上坡在幾百米之外就做好了準備，但蹬到半路還是蹬不動了。段小玉下車，一手推一手做扇子在臉上扇著。

從頭想春花吐蕊初相識；今日小別已初秋；那一日心中甜甜林中走；默默無言數石頭……

段小玉一驚，順著聲音扭頭看去，路邊的小公園里，圍著一些閑散的老人，有的下棋，有的打牌，還有一男一女隨著鼓點在唱黃梅戲。

一時，段小玉聽得入了迷。

段小玉想起了文質彬彬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的柳予軒，段小玉想起了他們的相識。在朋友的婚禮上，身為證婚人的柳予軒和身為媒人的段小玉因為黃梅戲而走到了一起，兩個人在眾人的鼓動下，手拿話筒一個代表男方一個代表女方進行Pk還有喜宴散后，柳予軒送段小玉回家而產生的對話。

你喜歡黃梅戲嗎?

喜歡。

說說原因?

黃梅戲的唱腔不像京劇那樣冗長得叫人喘不上氣來。

還有呢?

黃梅戲的唱腔極優美，讓人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的感覺。

柳予軒眼睛亮了，鼓勵段小玉說下去。

黃梅戲的結局總是好人得好報，壞人受懲罰，看了蕩氣回腸。

唱幾句給我聽聽?

段小玉鼓起勇氣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柳予軒也和了一句：綠水青山帶笑顏……

就這樣，段小玉和柳予軒經常聚在一起唱黃梅戲，討論黃梅戲。慢慢地，兩個人就由黃梅戲談到彼此的生活，段小玉知道柳予軒離了婚，帶著女兒生活，柳予軒也知道段小玉死了丈夫，帶著兒子生活。

柳予軒和段小玉的愛情就這樣生根發芽了。

2

前情已隨秋風去，舊衣裹的是殘軀……

段小玉輕聲哼著黃梅戲唱段來到百家市場，剛把自行車支上，她的手機就響了。段小玉馬上翻出手機，是妹妹段小玲。

大姐!

怎么啦?

爸要跳樓!

為什么跳樓啊?

還不是為了林，你快來吧!段小玲有些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段小玉的腦袋轟隆一聲，騎上車就往父親家里趕。母親去世已經十年了，這十年里父親好像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也習慣了兒女們挑些邊邊角角的時間去看他。這個看似有些木訥又有些古板的老爺子，卻在自己七十五歲生日那天，當著一家人的面。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我要結婚!

自從楊振寧和翁帆結婚后，越來越多失去老伴的老年人開始向老楊看齊，勇敢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以前段小玉也曾和段小玲商量，要給父親找一個老伴，但父親卻說都這么老了找什么找啊，你們姐倆就是我的全部。老爺子這么說，姐妹倆都很感動。生怕父親寂寞，就給他配了一臺電腦，并手把手教他學會了上網。父親上網后，生活過得既充實又快樂。每次見到他們，都要炫耀他上網的種種趣事。在切生日蛋糕之前，父親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著去新浪開博客的事情，等到切完生日蛋糕，父親就宣布他要結婚了。起初大家都以為父親也學了年輕人在網上結了網婚，后來才知道是網戀。父親看上了遠在北方的林阿姨，要和林阿姨結婚，共度幸福晚年。

為了讓姐妹倆喜歡林阿姨，父親說了一堆林阿姨的優點，并打開電腦調出林阿姨的照片給她們看。照片上的林阿姨五十出頭，微胖，頭發盤得一絲不亂。她站在鄉間小路上，提著一籃子黃瓜，沖著遠處微笑。

林阿姨和父親是地道的老鄉，一個是冷村，一個是林村，中間只隔一條河。父親本來想去老家找熟人親友懷舊一番，結果看到了林阿姨的兒子為她寫的征婚詞。征婚詞寫得很長，很感人，讀得父親眼淚嘩嘩的。父親連夜給林阿姨寫了一封信，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個人情況，還將住房以及退休工資全部告訴人家了。林阿姨一家對父親的條件很感興趣，在林阿姨兒子的幫助下，兩個人還通過視頻聊了五個多小時。在結束通話的時候，父親向林阿姨保證，他的后半生就要和她在一起，他要和林阿姨結婚，并把她接到四季如春的花城來。

從某些方面來說，段小玉支持父親再婚。但從另一些方面來說，她又不希望父親再婚，尤其是和林阿姨再婚。顯然，林阿姨出身農村，生活沒有保障，兒女又多，再婚后萬一有個病有個災的麻煩太多。她希望父親找一個條件相當的老太太結婚，至于兩個人的財產完全可以做婚前公證。

段小玲快言快語，爸，你結婚可以，但和林阿姨不行。

為什么?

你們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了?你林阿姨是我們老家人，知根知底，做的飯菜也合我的胃口。再說了，你林阿姨一來，你們都省心了。

段小玲湊過去，捏著父親的肩膀，討好地說，爸，您別激動，您聽我好好分析。您和林阿姨一東一北，離得太遠了。

父親一揮手，現在交通發達，距離不是問題。主要是你們的態度，只要你們同意我結婚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

段小玉沉悶半天，說了一句，爸，林阿姨為什么要嫁這么遠啊?難道在老家她找不到結婚對象?

段小玲插話，她嫁這么遠，肯定有自己的目的!爸，現在別小看老年人，騙婚的特別多!尤其是網絡上的，更不可信。說不定人家和你好幾天就卷著財產跑了。到時候上哪兒找去?告狀都沒地方!

父親發了脾氣，我有什么好騙的?工資就那么多，房子人家還能搬走啊?我看你們就是生怕林阿姨來了要分已經穩落袋中的財產!我告訴你們，我還沒死呢，死了財產也不一定是你們的!

段小玉馬上給父親倒了一杯水，拍著他的肩，爸，您別激動，這事容我們想想。畢竟太突然了，我們沒思想準備。而且您是我們的爸爸，我們肯定得長思遠慮，希望您的晚年生活過得安穩又幸福。

小玉，你是懂事的孩子。爸爸結婚這事你理解吧?

理解理解。

你設身處地地想想你，再想想林阿姨，你就明白了。你和小柳在一起，人家的孩子也沒說你有什么目的對吧?你們倆雖然沒結婚但是真心相愛的對吧?

對對。

對個屁!你和柳予軒在一起，你花他的錢了嗎?你吃他的飯了嗎?你住到他們家里了嗎?

沒有。

爸，你問問林阿姨和你結婚后，是不是不住在我們家里，是不是不花您的錢?如果是這樣，我們不反對你們結婚。

你不能拿你姐的事和我的事相提并論，你姐有工作，你林阿姨沒工作!

你不能找一個有工作的嗎?

我和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我都快人土的人了，要這么多錢干嗎?只要看著人好，我才不在乎她有沒有錢呢。

段小玲翻了父親一眼，世上有無怨無故的愛嗎?爸爸，她在老家多少好老頭找不到啊，她為什么找您，您閉上眼睛想想還不知道嗎?您有退休金，有房，兒女全部成家!她跟了您不僅后顧無憂，以后您走后她還能撈點沾點的。

父親打斷段小玲的話，發了脾氣，你們就寧愿看著我一個人死在家里也不讓我找?我告訴你們，我就看上了林阿姨，她就適合我。這事你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給你們打個招呼算是客套，你們反對無效!

3

從父親家里出來，姐妹倆聚在段小玲家開了一個會，會議的主題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反對父親和林阿姨結婚。

段小玲掏心掏肺地，林比爸小了整整二十歲，等到爸去了她還硬扎扎地活著呢。說不定比我們活得都長呢。我無所謂，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但你家有困難啊，你兒子都這么大了，又沒上好學也沒好工作，我們再不幫孩子一把，將來讓他怎么活?要是爸不結婚，房子就可以留給你兒子，加上你們現在的房子，孩子拿著房租也夠吃喝一輩子了。

段小玲的這一番話說得段小玉心里熱乎乎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啊，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的親妹妹對自己好啊。她們商量的結果就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一邊由段小玉出面說服父親不要急著結婚，一邊由段小玲幫爸爸物色合適的老太太。

段小玉把話說了一半，父親就怒了，我可以接受再婚，但我絕對不能接受婚前同居!你們倆怎么想的我都知道，我的婚事我做主，和你們沒關系!

段小玲埋怨段小玉不會說話，她親自去報社為父親征婚，并留了父親的手機。結果父親的手機一天到晚的響，父親氣得不行。他說不過段小玲，就跑到樓頂想以跳樓獲得愛情和再婚權。

段小玉看到父親站在樓頂上，幾個警察拉著紅色的充氣墊一邊盯著樓頂一邊來回移動。段小玲站在樓下臉色陰得能擰出水來?？礋狒[的人成群結隊如潮水一樣涌來，幾個記者緊張地盯著父親。

段小玉的腿都軟了。段小玲一把抓住段小玉，你快勸勸父親，讓他下來吧。真丟人!

段小玉拼命地向樓上喊，爸!我是小玉!

父親往下看了一眼。

爸，您下來吧!我們不是不同意你結婚，我們只是有些擔憂。爸，您換位思考一下，您就會理解我們了。要是您……

段小玲拉了一把段小玉，笨，別說這個。你就說我們同意你和林阿姨結婚。

段小玉說，我們同意你再婚。

父親回話了，我知道你們騙我下去的。

不會的，我們保證!

我不信。

爸，你要我們怎么樣你才下來啊!

段小玉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嗚咽。

一個記者端著攝像機站在段小玉的身前，問段小玉，跳樓的老人是你什么人?

我爸。

你媽去世多久了?

段小玉正想回答，被段小玲一把拉過，并沖記者黑著臉，一邊去，我們不需要采訪。

您別激動，我們會從客觀的角度報道這次新聞事件，聽說要跳樓的這位老人已經七十五了，是在網上……

段小玲把記者撥拉了一個踉蹌，滾，滾，我們家的事不用你們管!

父親站累了，索性坐在樓頂上，兩條腿還伸下來，悠閑地晃著。警察商量著爬上樓去救人，但父親卻讓警察不要上來，他說，你們別上來，要是上來我真的跳下去了!

圍觀的群眾不停地喊著，有的讓他別浪費時間干脆跳吧，有勸他千萬別想不開的。

段小玉急中生智，沖著樓上喊，爸，您別在那兒晃了，萬一掉下來，林阿姨可就和別人結婚了!

圍觀的群眾哄堂大笑，段小玲橫了段小玉一眼?？墒瞧孥E發生了，父親聽了段小玉這句話后，竟然沖樓下揮手，你說得對小玉，我不能死!為了你林阿姨我也得活著。

一場類似鬧劇的自殺事件就這樣收場了。

為了避免矛盾激化，段小玉說服段小玲，先用緩兵之計同意爸爸和林阿姨的婚事。然后站在爸爸的角度，建議他用五一的時間和段小玲一起去老家看看林阿姨，如果雙方見面真的喜歡再讓林阿姨過來也不遲。對于這個提議，父親沒有反駁。

4

段小玉拎著豬頸肉回到家里已經兩點多了。

兒子不在家。沙發上扔著報紙、MP3，還有方便面調料袋。不用說，兒子中午又吃了方便面。明明走的時候段小玉給他做了飯，讓他放在微波爐里一轉就行了，可是他連轉都懶得轉。球鞋和球衣已經收拾走了，估計又去南海找同學踢球去了。按照習慣，他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段小玉根據柳予軒的喜好，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又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她拿起手機給柳予軒打電話，但柳予軒沒接。段小玉給他發短信，你在哪里呢?七點能到我家來嗎?

柳予軒馬上回了，不能，我還在開會。

會什么時候能開完?

不知道。

柳予軒是一家企業的財務經理，工作說閑也閑說忙就忙得要命。尤其最近，公司要上市，他忙得已經有兩周沒和段小玉見面了。段小玉忍不住在心里埋怨，這個人忙得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她收拾好保溫桶，準備送點吃的給柳予軒，然后再和他一起回來。

段小玉拎著保溫桶來到柳予軒的辦公室，發現辦公室里空無一人。不過他的電腦開著，皮包也放在座位上。段小玉走進去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然后等著柳予軒。段小玉無意中往電腦上一瞥，竟然發現柳予軒開著一個交友網站。上面是各種各樣搔首弄姿的女人。段小玉的腦袋瞬間呈真空狀態，她想不通柳予軒為什么還上這種網站，他不是賭咒發誓要娶自己為妻嗎?

段小玉臉紅心跳地翻看著，柳予軒在交友網站以風月情濃為網名注冊，并杜撰了自己的工作單位及收入，明明是一個本科生，卻寫成博士，明明是一個財務經理，卻寫成cEO。還有身高也往上加了二厘米，年齡往下隱瞞了十歲?？此Y料上寫的。三十七歲，事業有成，因為工作忙碌沒有時間交女朋友。尋求一米六七以上、二十八歲以下的漂亮女性為友。在備注一欄還寫了這么一句話，喜豐滿，身材扁瘦者免。

看上面的信件及聊天記錄，他已經不止一次上這個網站了。網站為了提高點擊率，還把他的資料做為黃金男人隆重推出。段小玉抱著幻想替柳予軒開脫，也許不是他的，也許是他一個同事上的。但看到柳予軒留的信箱以及手機號碼，不是他又是誰啊!

段小玉氣得差一點沒把電腦砸了。這是柳予軒嗎?這是她心中視為生命的男人嗎?是她想要攜手一生的老公嗎?看著他平時道貌岸然的樣子，沒想到內心竟然這么骯臟。明明有女朋友，還去交友網站裝未婚。

柳予軒拿著文件進來，冷不防看著坐在電腦前抽泣抹淚的段小玉，他愣住了。

你怎么過來了?

我不能來啊?

你怎么了?怎么哭上了啊?

段小玉激動地指著電腦屏幕，這是什么?

柳予軒一臉無辜，真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網站總是彈出來。

是嗎?

是啊!柳予軒關了電腦解釋，也許是我們單位的小年輕搞著玩的。

那上面寫的不是你的手機號碼和信箱嗎?還三十七歲，沒時間交女朋友。段小玉嗚咽，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怪不得不和我結婚，原來你心懷鬼胎j

你想到哪兒去了。這種網站就是打開看看，并沒有真想找。

沒找你上去注冊干嘛啊?人家還把你當成黃金男人了。

柳予軒陰了臉，我再解釋一次，不是我!現實中喜歡我的女人多了去，我還用得著上網找!哼!

段小玉想想也是，依他的條件，只要想要，送上門的女人估計不計其數。她在心里為柳予軒開脫，估計他上去并注冊就是為了追求一個刺激，并沒有真的想找什么。如果真有了，他還用給自己解釋嗎?想到這兒，段小玉原諒了柳予軒，兩個人在辦公室里溫存了一番，柳予軒就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我下午還有—個會要開。

段小玉含情脈脈地看著柳予軒，你什么時候能下班?

不知道。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但今天事太多了，太忙了。生日以后再過吧。說完這些話，他扭頭看了看段小玉帶過來的保溫桶，打開看了一眼，夸張地叫著，哇，好香好香。不過我今天沒空吃，放在這兒也浪費了，老婆你拿回家好嗎?

段小玉拎著保溫桶，情緒低落地從辦公大樓里走出來。她覺得柳予軒變了，對自己不如以前好了。以前她來辦公室找他，他再忙也不會讓段小玉走。有多少次，段小玉在辦公室里趴著睡了一覺后，才和柳予軒踏著月光回家的啊。有多少次他雖然已經吃過了飯但面對段小玉做的菜他還想吃啊，并說這世上最好吃的菜就是段小玉做的菜，他吃一輩子也不會夠。

現在呢，飯不吃了，還會說幾句夸獎的話，估計再以后，連夸獎的話都不會說了。網上那么多美女都等著柳予軒呢，柳予軒完完全全可以挑一個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但是她又抱有幻想，要是果真如此，柳予軒也用不著和她轉圈子啊。直接說明不就完了嘛，他猶豫的原因可能是對自己有感情，自己雖然比不上那些年輕丫頭，但應該比較適合柳予軒啊。年齡相當，身材相當，尤其還有共同的愛好。

不過，自從戀愛后，他們好像沒機會再唱黃梅戲了。

5

段小玉剛打開門，突然聽見一陣類似女人的呻吟，聲音來自兒子的房間。段小玉有些驚訝，兒子不是出去打球了嗎，怎么會在家里呢?她正想推門看，女人的呻吟突然大了起來，其中還夾著兒子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后來隨著女人尖利的叫聲，男人釋放后的悶吭聲，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段小玉幾步跑進臥室，關上門，她捂住自己怦怦亂跳的胸口。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后悔與慶幸，后悔自己沒管好兒子，讓兒子背著她在家和女人交歡，慶幸柳予軒沒有如約而來，慶幸自己動作迅速，

沒有被兒子發現。

兒子的房間又放了音樂，無病呻吟地愛著恨著。

段小玉決定等女人走了之后找兒子好好談談，雖然依兒子這個年齡，發生這些事情都可以理解，但她不能接受兒子竟然帶女人到家里來!太過分了，明明知道周末媽媽會在家里，竟然還帶著相好的來家里胡鬧!想到這兒，段小玉的心就像被針扎了一樣。柳予軒能來，兒子憑什么不能帶女人來?

想到這兒，段小玉給柳予軒發了一條短信，請他務必晚上抽時間見自己一面。地點隨他，但絕不是在家里。段小玉猜想著柳予軒收到這條短信的驚訝，擔憂，肯定馬上會撥電話來問她怎么了，可是柳予軒沒回短信，電話也沒有一個。等到段小玉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的時候，敲門聲突然傳來，兒子的聲音，你在家呢?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不想去了。

怎么了?

沒意思，覺得沒意思。你做了那么多菜干嘛呢?

段小玉掩飾，你小姨要帶朋友過來打牌，所以準備了。

兒子說，噢，后來他們沒來是吧?

嗯。

沒來正合適啊，我們吃嘛。我現在肚肚好餓!

已經十一點了，飯菜早就涼成了一片。段小玉一邊熱菜，一邊裝出無意的樣子問兒子，剛才有朋友來了啊?

沒有啊。

真沒有?

我騙你是小狗!

段小玉愣了一下，難道自己剛才聽到的是幻覺?

趁兒子鉆進衛生間洗澡的功夫，段小玉一個箭步沖進兒子的房間。兒子的房間里燈光昏暗，窗戶緊緊地關著，床單被他蹂躪成了一團，床頭上放著好幾團衛生紙。段小玉有些興奮，她手腳麻利地查著兒子做壞事的相關證據。襪子，內褲，雜志，在兒子的枕頭下面她翻出一張成人性愛光盤。光盤的背面還微熱。段小玉一下子明白了，剛才所聽到的呻吟聲可能來源于此。

正在這時，背后傳來兒子冷漠的聲音，在干嘛?

段小玉快速把光盤放在枕下轉過身來，不好意思地說，我幫你收拾收拾。

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沒經過我的同意不要進我的房間!

啊，是是，我又忘了!

兒子包著浴巾進來，也不看段小玉。

段小玉眼神悲傷地看著兒子?，F在他已經長大了，喉結突出，聲音渾厚，臉上長滿了青春的疙瘩，原本光滑的下巴被刮胡刀搞得刺青青的，有時候還會滲出血絲。

軒軒!

兒子頭也不抬，有話就說。

你年齡還小，你不能看那些不健康的東西。

哪些不健康的東西?你明明偷翻我的東西了還說沒有。不就是一成人光盤嘛，至于大驚小怪嗎?我是成年人了!

可是這樣不好。

怎么好啊?堵上我的耳朵，蒙上我的眼睛，新婚之夜抱住新娘該干什么都不知道!

段小玉渾身哆嗦，你怎么能這樣?

我哪樣了?媽，你不要這么沒見識好不好?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哪一個沒有女朋友?哪一個不和女朋友睡覺?我只是看看盤，又沒帶女人回家里!切!

媽不是阻止你交女朋友，如果你有合適的，媽希望你交女朋友。但是你交女朋友之前，得把自己的工作給打理好了，哪一個女孩能嫁給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男人呢?

我們這個時代和你們那個時代不一樣了!你的這些話已經不適于現在的我了。所以請你還是哪兒舒服哪兒呆著吧。

你知道媽媽拉扯你……

知道，知道!都說了一萬遍了，不就是為了我沒有改嫁，辛辛苦苦地把我養大，為了供我上大學，你四年沒吃過一頓肉沒買過一件衣服。

這是事實。

可是你說這些事實有意思嗎?我覺得你挺想不開的。放著舒服的日子不過想這些事干嘛啊?你看我外公，都七十五了，哎喲喂，還那么有活力那么容易接受新事物。

段小玉說不過兒子，眼圈又紅了。接著眼淚滴嗒滴嗒地往下掉?？匆姸涡∮駛?，兒子突然問段小玉，媽，你是不是特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生下我啊!

要是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你把我流掉多好啊你不生氣，我也不遭罪。

我將來就不要孩子，也不要結婚。沒意思。做人干嘛呢?變成一只小鳥多好啊!可以不用工作，不用結婚，想和誰好就和誰好，想飛哪兒就飛哪兒。就算一槍被哪個缺德孩子打下來，那也死得無牽無掛唉!

說完這些，兒子穿鞋出門。

段小玉馬上撲過去，天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轉轉，在家悶得慌。

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別管了，你不覺得自個特累嗎?

兒子急得連鞋都沒穿好，噔噔噔地跑下樓了。

段小玉轉過身，找兒子的手機，錢包，鑰匙?？吹竭@三樣全部被他拿走了，段小玉才稍微放下心來。她來到陽臺上，看到路燈下孤獨行走的兒子，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很長。不知為什么，兒子每向前走一步，段小玉的心就會揪一下。段小玉多么希望兒子能回來，像小時候那樣，纏著她講故事，打雷下雨往她懷里鉆。

她的軒軒!

現在的軒軒已經不是以前的軒軒了。他不僅不需要段小玉的關心和呵護，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會反過來成為兒子的負擔。她生病，或者老得走不動路的時候，她除了指望兒子還能指望誰呢?？墒莾鹤硬豢赡苡肋h是她的，他會結婚，會和另一個女人相愛，并生下他們的孩子。到時候，他們光顧著過自己的小日子，誰能顧得上她呢?

現在段小玉突然理解父親和林阿姨了，孩子再好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自己身邊。段小玉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柳予軒來了電話，說自己在她家樓下，請她下來一趟。

段小玉從陽臺上往下看了一眼，柳予軒的白色尼桑停在左邊的路口。段小玉馬上穿衣服，臨下去還沒忘記收拾一下自己。眼睛因為剛哭過腫了，不過沒關系，看到傷心的段小玉，柳予軒肯定會問，借這個機會，她再也不裝女強人，要好好的撲進柳予軒的懷里痛哭一場。

柳予軒的態度還是不夠明朗，他沒說不結婚，也沒說分手。只是說最近工作特別忙，累得他開車都想睡覺。段小玉收起眼淚，讓他早點回去休息。結婚的事情他們都好好想一想，省得剛結婚就要離婚。

段小玉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苦澀，但為了安慰柳予軒她臉上掛著笑容。不過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不顧一切地掉了下來。柳予軒吻著她的眼淚，好了好了，不要哭啦，你這樣哭我心里很難過。我回家先試探一下疼疼看看她的態度好不好?

段小玉笑著點頭，但淚水卻往心里砸。他能顧及到他的女兒，卻無法顧及她。

這次之后，段小玉和柳予軒就沒有再見面，雙方工作忙是一方面，還有柳予軒的態度讓她傷心。做為一個男人，總不能光讓女人主動吧?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怎么突然黑不提白不提了?

段小玉決定不給柳予軒發短信，不給他打電話，她要賭一賭，如果在五一之前柳予軒不聯系她，她就會勇敢地踢掉柳予軒，接受新的男人。

6

日子一晃就混過去了，轉眼五一到了。柳予軒有了消息，說自己剛出差回來，女兒病了，他在醫院里伺候呢。

段小玉拎著水果來到醫院，一進門就看到柳予軒懷里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柳予軒一邊撫摸她的頭發，一邊給她講自己出差的種種趣事。女孩閉著眼睛，因為開心嘴角不時地咧幾下，露出粉紅的

牙床及一口白牙。

想必，這就是柳疼疼了。

看見段小玉進來，柳予軒馬上把柳疼疼扶起來，拿過枕頭讓她靠著。

柳疼疼看了一眼段小玉。

段小玉笑著，主動打招呼，這是疼疼吧?

柳予軒拍了一下柳疼疼的肩膀，疼疼，快問阿姨好。

柳疼疼極不情愿地咕噥了一句，阿姨好。

疼疼好。疼疼得了什么病啊?

發燒。

看這頭發亂的，讓阿姨幫你梳梳好不好?

柳疼疼面對段小玉的討好，冷漠地轉過身去。

柳予軒馬上招呼段小玉坐下，并說這孩子內向，從不跟陌生人說話。

柳疼疼斜了段小玉一眼，反駁柳予軒，我是從來不跟不喜歡的人說話。

柳予軒又拍了一下柳疼疼，怎么說話呢?

我說的是實話，我不太喜歡這個阿姨，不喜歡!

段小玉滿懷歡喜地進去，滿臉尷尬地出來。

柳予軒想送段小玉，但柳疼疼不讓。這么大的姑娘了，還摟著柳予軒的脖子撒嬌。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送她。

段小玉抹著眼淚走出醫院，她以為柳予軒會掙脫女兒追上來，但是沒有。他不僅沒追，電話也沒打—個。

見過父親疼女兒的，但沒有見過這樣疼女兒的。要是柳疼疼永遠不接受她，難道他們就永遠地走婚下去嗎?

自己的事還沒理完，父親那兒又出事了。

父親和段小玲去老家見林阿姨，兩個人越聊越投機了。父親不顧段小玲的反對，帶著林阿姨和她的幾個孩子來花城了?，F在家里立著幾個男人，坐都沒地方坐，段小玲讓段小玉快點過去。

段小玉來到父親家，發現房門虛掩著，從屋子里傳來普通話夾著方言的說笑聲。段小玉推門進去，沙發上坐著的五六個男女馬上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不知道叫什么，只是沖著段小玉點頭微笑。段小玉也向他們點頭微笑，像小雞啄米一樣來了五六下。段小玲黑著臉坐在一個小椅子上。而父親卻和一個衣著潔凈的老太太在廚房里忙活。

父親穿著紅色的襯衫，容光煥發，當當地剁著肉。而身邊的老太太則圍著圍裙利落地和面。

老林，剁成這樣行了吧?

老太太伸頭看看，再剁剁。

看來這個就是林阿姨了?？磥磉@次五一回老家相親之行不僅沒能阻止父親要結婚，反而讓他們的感情更好了。

段小玲把段小玉拉進臥室，段小玉問段小玲，外面的這些人是干嘛的?

林的孩子。

啊!

嫁個媽把他們高興的。

小點聲，別讓人家聽見。

我才不怕呢。我窩著一肚子氣，要不是看著爸的面子，我早把他們轟出去了。你看看沙發上坐的那幾個人，還有那個黃頭發的，那個就是滿懷心機把親媽當東西賣掉的小兒子林小放!

段小玉馬上捂住段小玲的嘴，別這么大聲。

我才不管呢。這家人你不知道多有心計。我問他們為什么要把母親嫁到花城，人家說母親喜歡花城，喜歡南方，喜歡芒果樹木瓜樹，還喜歡成片的魚尾葵。對于段小強提出的婚前財產公證，人家反應更加平靜。怎么樣都行，我們給母親找老伴是希望她晚年幸福，絕對沒有別的想法。這根本經不起推敲的理由竟然把父親感動得不行，不顧他們的反對，當下邀請林阿姨和孩子們來花城看看，并包所有的路費。如果林阿姨和孩子們看不上家里，他們成朋友，如果看上了他就和林阿姨結婚。

段小玉覺得這種結果也沒有什么不好，人家都答應做財產公證了，就沒有必要再阻攔他們。

段小玲著急地說，關鍵爸不同意做財產公證!他和人家剛見個面，心就跑了。我和哥說的任何話，他都聽著不舒服，把人家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了，你沒看爸那個大方啊，拿著錢就給那些小孩分，都是一百一百的?？鞖馑牢伊?。

段小玉也認為父親大方過頭了，八字還沒一撇呢，又不逢年節，分什么錢啊?

說的就是呀，我看爸真是老糊涂了。

我們該怎么辦啊?

軟的不吃硬的不吃，那只好來橫的了。實在不行，我們和爸斷絕關系!

怎么一個斷法?

他和姓林的結婚，所有的事我們都不管。同樣我們從現在開始也不是他的親人。我們不分他的財產和房子，但是我們也不會看他一眼。直到他死，一眼不看!

這樣好嗎?

也就是嚇唬一下爸，讓他早點立遺囑，房子在他百年之后歸我們。這樣就算姓林的和他結婚，房子也沒她的份。

在開會之前，林阿姨是特地回避了的。段小玉以及段小玲統一戰線，堅定立場，一定要強迫父親立遺囑。當然得先服軟，同意父親和林阿姨結婚。

父親說，你們這樣想我很高興，我結婚也不是完全為了自己對不對?找個保姆還得給錢呢，我找一個老伴兒，能給我做飯，還能跟我說話，這不是兩全齊美的事情嗎?我知道你們為什么不高興，不就惦記著我這點兒財產嗎?我說實話人家林阿姨沒你們想的那樣壞，人家一開始就表態了，人家不圖財產，只是看上我這么一個人。

段小玲忍不住說，爸，要是您是一個農村老頭，沒工資沒房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時她會和你過嗎?

父親笑了笑，這個問題提得尖銳，但沒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你結婚的時候，追你的小伙子也不少，你之所以選中你現在的女婿，不僅僅因為他長得好吧?同樣的道理，你林阿姨面對眾多選擇，也不想找一個各方面次于自己的人結婚。這是人的本能，不丟人!其實在我之前，有一個特有錢的老頭想娶你林阿姨，人家就沒同意。

你就聽她糊弄你吧!

玲玲。父親拉下臉來，不管怎么說，我們要結婚了，你不能這樣想你林阿姨!我這兒一腔熱火，你們總是不停地潑冷水，我心里難不難受?雖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但是我也不能為了你們犧牲自己的幸福啊!要是你們再這樣和我對著干，說不定我就把房子留給你林阿姨了!

不用留，等你死了，房子就不會姓段了!

這是一個長期以來的錯誤觀念。在我們國家，一句子承父業講了幾千年，每個人都潛移默化地認為，父母的財產就是你們的!我覺得啊，這個觀念得改改了。這點我們得向西方學習，我養你們并不意味著我要給你們一切，我的財產留給你們你們應當感恩，我的財產不留給你們，你們也不應當恨我。你們想要幸福的生活，就得自己去奮斗……

段小玲再也聽不下去了，沖父親發脾氣，夠了!別說了，隨你便吧!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你把房子留給姓林的還是姓張的，我們就斷絕關系!

斷絕就斷絕!我還不受這個威脅!

那您就和人家好好過吧!讓人家伺候您，給您養老送終!

段小玉馬上拉住段小玲，有話慢慢說，急什么啊?

段小玲不管不顧，沖著父親嚷，等到有一天您去世了，走到那邊見到我媽，可別告訴她您在七十五歲的時候還娶了小老婆!

父親氣得渾身發抖，揮著手，激動地說，滾滾，你給我滾!

咣當一聲，段小玲摔門而出。父親捂著胸部一下子歪倒在沙發上。嚇得段小玉大喊，爸，您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

父親躺在沙發上掙扎著，小玉，給我來杯水，順順就好了。

段小玉倒了水，遞給父親，勸著，爸，您別生氣，小玲說話就那樣。其實我們是支持您和林阿姨結婚的。

父親眼里含著淚，謝謝你能這樣說……小玉呀，你和小柳的事情也要抓緊啊。不管怎么說，還是

要領個證。

我知道了，爸。

7

柳予軒已經好久沒來電話了，連短信也沒有一個。段小玉晚上睡不好，總是做柳予軒和她分手的噩夢。醒來，枕上因為恐懼已經滲滿了淚。段小玉把自己的不安說給段小玲，段小玲批評她，我早告訴過你，要抓住柳予軒抓住柳予軒，你就是不當回事。從他現在的跡象看，肯定想離開你了。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不明說?

傻子才會明說呢。他要是明說了那不是拎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以什么理由分手?性格不合?你們已經好了一年了，要是這樣說自己都覺得假。所以他就以工作為理由疏遠你，讓你自己覺得沒勁，讓你自己提出離開他。

他沒那么有心計吧?

你能看出來?那你說說他為什么不理你了?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恨不得把工作拿到你家里來做，一分鐘不發短信都受不了。

那是剛開始，現在都這么久了，用不著那樣了吧?

當然了，你的激情沒消退，他已經早沒激情了。要是你還是他眼里的紅玫瑰，朱砂痣，他會不見你?他會去那些交友網站勾搭小姑娘?

段小玉不想自己的感情被段小玲分析得這么齷齪，馬上替柳予軒辯解，男人都去那樣的網站，只是看看，沒什么大不了的。

看你還是執迷不悟，我真是恨不得把我的腦袋換到你的腦袋上。柳予軒不僅是讓你走向幸福生活的救命草，也是很多女人的救命草。你敢保證他沒外心，沒外面的人?像他這個年齡的男人，在二十多歲的小丫頭眼里就是極品男人啊?，F在的孩子比我們功利，只要能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投懷送抱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是你的觀念，你不能老是依你的觀念左右我的觀念。

我能左右了誰啊?我在一年前就給你出主意，要和柳予軒結婚，就算將來激情消退，你也還有一個正室的名分。

越說越離譜了!

你不信我的話，你就看著吧，你和柳予軒沒有結果!

你嘴里就沒一句好話，不和你說了。

段小玉氣呼呼地從段小玲家出來，剛支下自行車，就發現柳予軒正在樓梯口等她。

你怎么來了?

不希望我來?

不是不是。段小玉有些慌亂，主要是沒想到你能來。

柳予軒去衛生間的時候，段小玉準備把自己準備了好久的生日禮物放到他包里，想給他一個驚喜。她卻在皮包里發現了柳予軒與一個年輕女人的親密合影。段小玉拿出照片問柳予軒，這是誰?

柳予軒看了看照片，什么也沒說，拿過照片放進包里轉身走了。

段小玉沖下樓，柳予軒的車還沒有開走，他坐在車里，一邊玩弄方向盤一邊打著電話。表情甜蜜，語氣溫柔。見到段小玉過來，柳予軒皺皺眉，把手機掛了。

段小玉顫抖著，你不想解釋嗎?

柳予軒看都不看她，你為什么翻我的包?

我沒翻。

不是一次了!上次在我辦公室偷看我的電腦，我就忍了。沒想到你竟然又翻我的包。

我給你購買生日禮物了。

那也得經過我的允許，我最煩別人隨便翻我的東西了!

我是別人嗎?

老婆更不能這樣了!

老婆該怎么樣?老婆該裝瞎裝傻，明知道你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還要裝出一副你心里只有我的樣子嗎?

柳予軒發動汽車，是你自己自討沒趣，自找不快樂。你知道我為什么和前妻離婚嗎?就是因為她不信任我!

做了壞事還讓別人信任?

我做什么壞事了?你簡直是瘋了，無聊!

你是不是因為她才不和我結婚的?你是不是因為她才裝出工作很忙的樣子來的?你怎么能做出腳踏兩條船的事情!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因為生氣和傷心，段小玉嗚咽著說不下去了。

柳予軒奇怪地看著傷心欲絕的段小玉，他不顧段小玉淚流滿面的喊叫，搖上車窗發動汽車走了?？粗柢幍能囬_出了自己的視線，段小玉氣急敗壞地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本以為這次不快只是他們走進婚姻的一個小劫，冷戰過后很快就會和好如初的。段小玉努力讓自己冷靜，努力為柳予軒做著辯解，比如他和那個女孩真的沒什么，要是有什么他肯定不會這樣憤怒，憤怒到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仍然不理自己。這樣辯解下來，段小玉竟然覺得錯全在自己。

又不是年輕小丫頭，容不了男人的一點點背叛。自己都這把歲月了，閉著眼睛過吧。段小玉想到這兒，就給柳予軒發了一個短信，她先是做了檢討，以前不應該看柳予軒的電腦不應該不征求他的意見就打開他的包，然后又憧憬了他們的美好未來。為了讓他放心，段小玉主動提出做婚姻財產公證，還大度地聲明婚后她也不花柳予軒的錢。如果柳予軒先她而去，她就搬出柳家，把房子留給柳疼疼。

一百多字的短信。段小玉不停地斟酌，不停地修改，好像這不是一條短信，而是主宰她以后是不是幸福的生死狀。反反復復折騰了一下午，段小玉終于把短信發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短信響了，段小玉欣喜如狂地打開，只有一句話：我們不太合適……

段小玉沒有打電話追問。她已經失去了愛情，她不能再失去尊嚴。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恍惚中，她的耳邊又響起了黃梅戲的唱段：春日相識夏日別，秋日重逢經浩劫，同數石級記日月，數到今日成永訣，難忘初識淚水熱，傾囊相助心高潔，如今心頭一攤血……

責任編輯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