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益
模糊,實在大有用處。在許多場合,清清楚楚說出來,不免纖毫畢現,結果,好處自然“畢現”,毛病也一樣“畢現”。舊小說里形容男子的漂亮,往往就是兩句:“貌似潘安,顏如宋玉?!边@就大得模糊之妙用。若是像西方小說那樣仔細形容他的身材相貌、眉眼耳鼻,是否漂亮就見仁見智了。你覺得希臘式的直鼻梁好看,她或許更喜歡小小的翹鼻子或彎彎尖尖的鷹鉤鼻。你認為魁偉健壯很美,地或許以為顧影自憐的嬌柔更對胃口。倒不如一句“貌若潘安,顏如宋玉”,隨你去想,反正誰也沒見過潘安、宋玉是何等模樣,可以滿足一切人的想象。
這種古老的傳承。直到今天還時時發揮著“余熱”。譬如,風行一時的“第一時間”,便大得模糊的妙用?!暗谝粫r間”是什么時間?誰也說不清楚。幾個小時?幾天?一周?還是一個月、幾個月?天曉得。正因為只有“天曉得”,所以就可以瞞過天下人。如果實實在在地說事件發生后幾小時或幾天、幾周到達現場,人們就不難判斷是否“及時”了。
“立即啟動了應急預案”也有同樣的妙用。如果實實在在說在突發事件發生后有關當局采取了哪些應對措施,人們就很容易判斷應對是否得當,但若用一個“啟動應急預案”來抵擋,你就無可指責,因為根本不知道是否有這個預案,也不知道這個“預案”是否得當,更不知道它如何啟動。
這就是模糊的妙用,迄今為止似乎屢試屢驗,沒有人提出質疑,沒有人評頭論足,故可以寫入《官場應對須知》。
[原載2009年第2期《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