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

李景文

秋天的空氣確實很干燥,我的鼻子像狗一樣靈敏地感受到這一點,有蟲子似的東西朝鼻孔里鉆,也許是清鼻涕吧,不好——鼻血,我沒有理由不仰起頭,無奈地看著天空。

其實,我一點也不知道,身后的兩位看我駐足看天便也停下來看。瘦高個說,胖墩,看,飛碟!胖子很緊張,飛碟?哪里,我怎么看不見?瘦子說,你眼睛再睜大些。胖子便摘下眼鏡擦了又擦,一戴上胖子便忍不住叫起來,絲瓜,快看看現在是幾點幾分幾秒,帶沒帶照相機?瘦子很吃驚,你真看到了?在哪里?在哪里?

好多人圍上來問,你們在看什么呢?

飛碟——不明飛行物!

當我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時,我發現馬路上站滿了看天的人。交警開始還想疏通道路,但一會兒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的,于是干脆撒手看天,司機也鉆出了駕駛樓,乘客們便把身子從車窗里探出來,都在看天。

看天的人流一時黑壓壓一片,煞是壯觀!

我也忍不住再次看天。天,跟平常沒有兩樣。我沒有看到飛碟,一定是我在遲鈍中沒有想到把自己的眼鏡像胖墩那樣擦亮,而它現在又飛走了。

我趕到工廠的時候,廠里已經亂糟糟的了。一塊兒的哥兒們說,四眼,你還來上班?我摸不著頭腦,說不上班,沒有工資獎金怎么養老婆孩子。哥兒們笑了,說要地震了,去你的工資獎金吧。我說別鬧。哥兒們收斂了笑說,真的,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了飛碟,連車都堵了,地震的先兆。我撲哧笑了,說我在場的,堵車不假,可我沒有看到什么飛碟。哥兒們更嚴肅了,說你是四眼,那么多人看到,能假?我想想有道理,點點頭。哥兒們窮追不舍地問,當時你在干啥?我流鼻血了。哥兒們一驚,說這就對了,你以前流過鼻血嗎?我說不出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哥兒們再也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地同我揮揮手。

我打了個寒噤,我的嘴唇一定是紫茄子的顏色,而且可怕的鼻血又流了出來。我失魂落魄回到家時,妻子張口問我死到哪去了,我顧不得用水把鼻子上的血洗一洗,我說我知道,要地震了。

副食店前人們在搶購,不要錢似的。我們全家很快也混入人流中,我將大把大把的票子塞進營業員手里,我扛了四個包,妻子孱弱的身軀竟也壓了三件,連上幼兒園的女兒也將她喜歡的“娃哈哈”和“旺旺”背了一書包。我又沖進人群,搶了一大卷帆布,給沒給錢我不知道。

我們跟全城流向郊外的無數大大小小的家庭一樣,在青青的菜地里搭起了防震棚,妻子嘆了口氣就散架似的癱了,女兒長到這么大也沒有如此高興過,我破天荒地點上這輩子第一顆煙。

我忍不住又一次看天。天,的確異常,深藍深藍,像“老洋”里的海水一般深藍深藍,像臺風中心區貌似平靜的海水一樣深藍深藍,透出一種威懾和恐懼。就在這時,我那倒霉的鼻血又流出來了。

——地震確實要來了,我們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