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蔥往事

簫 筱

用這種方式認識你

早讀課時,鄭海正想拿出語文書,卻見從樓上教室里飄出一卷磁帶,黑色的帶子隨風飄蕩,在春天的晨曦中翩翩起舞。鄭海伸出頭往上看,三樓的窗戶邊也探出個頭,雖然只露出半張臉,可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學校有名的美女,每次在學校文藝演出時都出盡風頭的廖辰?！昂靡粋€美女?！蹦泻⑿睦锵胫?就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語文老師的胸前掛了“行政值周”的牌子,鄭海的思想拋錨當然難逃她的火眼金睛。她迅速走了過來。

“季老師,上面有人扔垃圾?！贝搜砸怀?男孩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樣一個講原則的馬列主義老太太是絕對不允許整潔干凈的校園有瑕疵的,何況是在她值周期間,這不是往她的槍口上撞么?不知為何,鄭海想到那女生梨花帶雨的面容竟生出了一絲快意。

季老師噔噔噔地上樓去了,她尖銳而篤定的腳步仿佛踩在鄭海的心上,一會兒又怒氣沖沖地回來了。

“鄭海,你出來一下?！奔纠蠋熥屗プ鰝€人證。

想不到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卻不肯認賬,這可是鄭海始料未及的?！熬褪撬龁?”季老師聲色俱厲地問?！笆?”面對女孩的慍色,男孩斬釘截鐵地說。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季老師怒不可遏地叫來了女孩的班主任。此刻,男孩心里起了毛,內心嘀咕著:“廖辰,別怪我呀,我也是無意的?！?/p>

女孩跟著老師進了辦公室。

課間操的時候,趾高氣揚的廖辰向鄭海走來。

“臭小子,多管閑事,等著瞧?！彼龤饧睌牡貜泥嵑５纳磉呑哌^,杏眼圓睜,留下目瞪口呆的鄭海。

“不會吧!遇到這么兇的女生?！?/p>

誤會渙然冰釋

男孩時常在上課時把頭伸出窗外去,試圖再次看見廖辰,可等來的卻是女生的蓄意報復。

鄭海的自行車車胎在來校時還鼓鼓的,放學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有一次,他扶著笨重的自行車累得氣喘吁吁,抬頭看見廖辰幸災樂禍的表情,他才想起她說的話:“臭小子,多管閑事,等著瞧?！笨墒?他的心里竟然沒有一絲怨憤。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呢?”鄭海覺得有時候她看上去是那么憂傷,有時候笑起來又是那么溫暖;專業課比賽的光榮榜上常常出現她的名字,舞臺上有她的優美舞姿;可聽別人說她很壞,還會在外面通宵達旦地上網……

周末到了,鄭海決定跟蹤廖辰,看看她究竟到哪里去上網,也好當場勸告她珍惜青春韶華,不要荒廢了學業。他準備好了一大堆說教的話語。

網吧外的樹蔭下,路燈幽幽的,有一個人站在那兒,哭得悄無聲息卻顯得肝腸寸斷地抽動著肩頭。鄭海定睛一看,卻是廖辰,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不知所措。明明是春天的夜晚,月色卻是那么冷清,凜冽如霜?？匆娏纬降臏I水,他的心隱隱約約地疼痛。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安慰這個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懂的女孩。

她不是放蕩不羈嗎?她不是什么也不在乎嗎?

鄭海鼓足勇氣走上前去,緊張地問:“廖辰,你沒事吧?”還遞給她一張散發著清香的紙巾。

女孩異常吃驚,哽咽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周末我也來放松一下,碰巧?！边@樣美麗的謊言,男生覺得更合適。

也許是因為男孩不計前嫌,也許是因為他用很難過的眼神默默地看著她,廖辰向他敞開了心扉。

那個晚上,鄭海知道了她有一個蠻橫無理、簡單粗暴的父親,還有一個作風不夠好的母親。父母親之間的宿怨化作一種尖銳的隱秘器,以時間為戰場,彼此傷害。因為他們,女孩從原來的優生逐漸變成了到現在連考高中都沒有希望的差生……男孩的心疼痛起來,他想:這樣的家庭會給她帶來沉重的黑暗。

女孩早已習慣了用微笑來掩飾內心的失意,就算是痛極了,也要把那些痛楚藏匿于心底。

蕩漾在心湖里的漣漪

知道了廖辰的家庭狀況,鄭海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也更加關注她了。

在學校里,看身著白毛衣、紅裙子的廖辰撐一把綴有荷葉邊的紫色雨傘,輕盈地走在操場上,綠的葉紅的花,簡直就如一幅畫,“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在蒙蒙春雨中,凝視著她的背影,鄭海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做著一個柔軟的夢。

雨點滴落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也蕩漾在鄭海的心湖上。

春天的天,孩子的臉,來校時陽光明媚,放學時卻狂風暴雨,走廊上擠滿了接孩子的父母。

鄭海靜靜地站在廖辰必經之路上,他知道她的家人不會再給她一把遮風擋雨的傘。校園里熙熙攘攘的人潮退去,她才從教室里走入雨簾中,那么恬靜,一步一步地走,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東躲西藏,就像是在閑庭信步。

“喂,給你傘,小心感冒?！?/p>

聽到這話,廖辰黯淡的眸子明亮起來,她猶豫了一下,接過那把男孩握了很久的傘,那傘柄上還留有他的手溫。她笑了起來,那么甜美,像一朵因了喜悅忽然蓬勃綻放的花。

他們一起走在微風細雨中,她的眼睛里有一抹新綠的清新。

“這些日子還去網吧嗎?”

“不去了,免得又被好事者逮住……”說到這里,她撲哧一笑,這笑聲,鄭海似乎是第一次聽見。真好聽,如鳴佩環。

“你笑起來真的很漂亮,紅的唇、白的齒,一泓清泉般的眼睛?！?/p>

而廖辰頓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說:“試著做個好學生真的很累?！彼髅牡哪槺灰粚討n傷的薄霧籠罩著。女孩想告訴男孩,她的改變多半是因為他的關心。

“堅持下去,你這么聰明的人會很有前途的?！?/p>

大雨中,他的笑臉映入她的眼簾,是那么可愛和真實。她心底有一塊地方被他照得溫柔而堅強,充滿力量。

她想她永遠都會記得他灼灼如葉上初陽的笑容,記得他秀挺如春山的濃眉,記得他覺察的眼神,記得他給予她的關心和鼓勵。

她改變了自己習慣的作息時間表,只為上學放學時自行車棚里面的“偶遇”;她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地往窗外看風景,眼睛卻瞟往樓下那個班的窗口(只可惜座位是經常調動的);她渴望開全校大會時他們班坐在自己班的前面,那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的背影而不被別人發現;籃球聯賽時自己班挑戰他的班,她一邊拼命喊著給自己班的男生們加油,一邊“吃里扒外”地在心里把他的名字叫上一百遍……

他像一滴水落入了她那平靜的心湖,她感受到了那一剎那間的癢癢,蕩出了細碎的陽光和溫柔的月光。

自行車上的青蔥歲月

他們都是學習成績不怎么好的學生,都想考重點高中的美術專業,卻被分在初三不同的班。兩個班的一百多號人都是原來班上的差生,有人是真想通過學音、體、美來獲得成功,有人純粹是為了混日子。

上大課時,廖辰看見鄭海畫出令人心動的女孩,眉宇間流露出的是高雅的氣質,有點像自己;經過籃球場時,她常?？吹剿啻罕迫说纳碛?金黃色的余暉灑在他身上,映得他像一棵憂郁的香樟樹。

一起外出寫生時,鄭?？匆娔莻€純潔美麗的女孩騎著自行車,就一前一后地跟她保持著不長不短的距離,讓自己的自行車輪覆蓋過前面碾過的痕跡。一路上,仿佛能聞到青草的味道,聽見夏日的蟬噪聲。

終于有一天,廖辰向他發出邀請:“我們一起騎車走吧。不要總是跟在我的后面,讓我覺得沒有安全感?！闭f完,她笑了,露出潔白好看的牙齒。她笑起來多么迷人哪!鄭海爭辯道:“我可沒有跟蹤你,只是我們的路線相同而已?！?/p>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騎著自行車一起走過巷陌街頭,一起在風中歡笑,一起迎著陽光歌唱。穿風而過,看紅葉飄散,柳絮紛飛。他們把車子騎得飛快,風中的聲音呼啦啦地與心中的歡愉一起奏響一曲青春之歌。

他唱著:“如果心情只剩一格電力,我是你的充電器;如果生活缺了些甜蜜,我就變成巧克力。萬一你在外面受氣,我是強效的滅火器,把你的火都澆熄……”

和他相處,她感到無比的愜意和安全。有時吃著他買的泡泡糖,吹出大大的泡泡;有時哼著小曲;有時和他說著腦筋急轉彎,肆無忌憚地笑……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家庭帶來的陰霾和學業帶來的挫敗感似乎都煙消云散了。

青蔥往事已成追憶

夏天鋪天蓋地而來,暑假來臨了。廖辰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父母離異,而且雙方新結合的家庭都不愿意撫養她,她遠在哈爾濱的姑姑因為沒有子女,想接她過去。

她要走了,這一去就是千山復萬水的距離。

“記住我的話:要吃早餐、帶雨傘,那里的冬季漫長而寒冷,要多穿衣服。在東北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你會受委屈的。長大了,不淑女些會嫁不出去的……”鄭海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心細如發的他,把女孩的粗心大意羅列出來,直說得女孩的雙眼都濕潤了。他們相約一起努力,一同考入中央美院。

他們擊掌:“絕對不能對自己沒有信心!加油!”

花開花落,云卷云舒,一切都是自然規律,那片叫往事的葉子斑駁陸離、濕潤溫馨,充滿南方小城的氣息,它在枝頭蜷縮著,秋風一吹,它便無奈地落下來。

只是曾經,在青澀的年華里讀懂你那青蔥心事,多年以后,彼此感覺到一份由于洇濕而快看不出顏色的水彩畫一樣淡然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