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爾的詩

寒　爾

冬至(組詩)

之一

冬天正加快它的降落

落葉旋轉著發出尖叫

那個叫我丫頭的人

隨候鳥去了南方

我在冬天的斜坡上種樹，夢到

春天的風紛紛揚揚，如

茂密的松針，一根根扎進泥土深處

像無數的種子灑落在山坡上

來年這里會長出無數的松樹，高高低低

如你經年的咳嗽，植進我記憶的山坡

慢慢地，長成了掛滿咳嗽的大樹

輕輕用手一搖，就將整座山變成了回音壁

之二

某一天，你回來，看到

滿山的蔥蘢，此起彼伏

如耳畔的松濤，或者踉蹌的鄉音

你發現，你已找不出

童年的那只蟈蟈，隱匿在

哪一棵松樹下，一聲陳舊的咳嗽

帶著鄉音，慢慢淹沒在松濤里

松針，漸漸鋪蓋你的足跡

我跟在你身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慢慢掃著那掃不盡的松針，我看到

你忽然停步，仰起頭來，天空

雨，正倉惶地來臨

之三

忽然，你回過頭凝望

你能看到什么?在一片雨霧里

但你依然認真凝視著，仿佛

想找出，密林深處的秘密

可林子里能有什么秘密呢?

七個小矮人已遠走他鄉，自從

白雪公主被毒倒。即便

他們圍著公主唱的那些歡快童謠

也被風偷走了，惟有狠毒的后母

留下的毒蘋果核，落地生根

長出了滿山的蘋果樹，與

松林交錯爭輝

之四

雨，大起來了

你安靜地站在原地，并沒有

躲開的意思，雨

安靜地下著，厚厚的松針

如海綿吸凈了所有喧嘩

飽滿如新，你忽然蹲下身子

深深埋首，你的十指

深深埋進了長發里

像雨聲埋進松林

一瞬間，我聽到雨聲如鼓

紛紛打在你寬闊的脊背上

如同，終于可以撒嬌的孩子

之五

那么，這就是你我的命運

一只饒舌的飛鳥終于帶你來到

隱藏在密林深處的木屋，一聲驚呼

震落了白色柵欄上清涼的雨滴

我們相向而坐，默默無言

炭盆里的黑炭畢啵作響，溫暖的潮濕

緩緩上升，我忽然感到疲倦

當凍僵的雙腳慢慢恢復知覺

你依然沉默，從原色木窗格探入的光線

不動聲色地拉長你的影子，你忽然起身，

將黯淡下去的炭火撥亮，重新燃燒的逆光中

你熟悉的臉，多了幾縷陌生的胡須

之六

你的影子在我腳下慢慢消失，窗外

鳥的翅膀在撲騰，叫聲忽長忽短

屋內的爐火也忽明忽暗，好像也有看不到的

翅膀在上面煽動或者偷窺

也許我們會走出去，雨

已停，風卷起夜的一角

冷嗎?你的手臂恰到好處地

伸過來，仿佛我們早已習慣挽手前行

如果一直這樣走下去，我寧愿

忘記我是誰，也愿意不知道你是誰

一只小眼睛松鼠，不知從哪躥過來

大尾巴一甩，我忽然喊出了你的名字

之七

雪，終于來臨

你仰著頭，微微閉著雙眼

緩緩打開了雙臂，仿佛

你從沒看到過雪，或者遺忘已久

這美麗蒼白的六角花瓣

多年前曾晶瑩著我們的笑聲

如今固執地下在你我之間，我

推不開，也看不清你的臉

明早醒來，我能否再看到

你堆的大雪人：紅帽，紅圍帕

當然，還有高高的紅鼻子。你冷嗎?

我忽然俯身對雪人問，你，冷嗎?

之八

你的影子忽明忽暗，如風中的

蠟燭。又一陣風過去，蠟燭熄滅了

你沒有點亮它，我也沒有。窗外

沒有月亮的夜晚加快了它的墮落

后來，你入睡了，風

逗留在你嘴角，又拐彎前行了

你孩子般磨牙。你并不知道

清醒的石頭陪伴著我，我和肖邦陪伴著你

你在夢中微笑著，如我年幼的孩子

我輕輕替你掖好被角，輕輕擦凈

你外套上的污漬。掉在地上的香煙

讓我聞到了異鄉的風塵

之九

是該再次道別的時候了，雪已停歇

請你，再喝一杯山泉水自釀的米酒

請你，再品一口野玫瑰釋放的美麗

我將倚門目送你遠去，如同當年

你遠去，白雪從容覆蓋了你留下的足跡

仿佛你并不曾來過。面對蒼茫我能說些什么?

說了，也和眼前的雪一樣蒼白，不若傾聽

大雪下那聲驚呼和咳嗽所發出的回響

多年后，那聲響還會在你耳邊回蕩

可是，那個冬天的山坡，太遠了

是的，這個冬天的山坡，太遠了

一輩子，你，只來過那么一次

劉小玲，筆名寒爾，生于1974年11月，省作協會員，湖南省女子監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