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讓我關閉了心門

在遇上他之前,我是個極度寂寞的孩子。

爸爸是在我十歲那年離開家的。我還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爸爸沉默地收拾好行李,用力地抱了抱我,然后轉身出了門。那關門的聲音是“砰”的一聲,家里就一下子沉寂了下來。雖然我只有十歲,但是我很清楚地明白,爸爸不會再回來了,他和媽媽離了婚。媽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站在陽臺上,她的眼淚還沒等流下來,就已經干了。我就那樣站在玻璃門的后面偷偷地看她,什么也不敢說。

從那以后,媽媽的表情一直是冷冷的,話也非常少。她學會了抽煙,一支接一支地抽,她還整晚整晚的開著電視,那些肥皂劇里的笑聲總是隔著門沖進我的耳朵。有時候,我開了自己的房門走過她的眼前,她的眼神也是空空洞洞的。我叫她,她半天也回不過神兒來,偶爾反應過來,也是一臉懵懂的樣子。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變得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了,因為我覺得自己有責任要保護一個比我自己還要柔弱的人。在我成長的這些年來,媽媽很少和我交流,哪怕是只有兩個人的飯桌上,也都是悄無聲息的。我總盼著某一天媽媽會因為某一件事情高興起來,于是我想了很多的辦法,諸如好好學習,年年考進前幾名,或是在媽媽生日那天給她一個小禮物……但是事實上,這些辦法都沒有用處。我們不像是母女,我們更像是合租一個房子的人,彼此熟悉但又陌生。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們互不打擾,彼此遠離。

親愛的風信子姐姐,請你相信我,我做了許多的努力來改變我們母女的關系,卻,收效甚微?？墒?我理解她,我真的理解,我知道她是個可憐的女人,自己一個人辛苦地撫養我是多么的不容易。爸爸這些年來雖然一直郵寄我的撫養費,但他只來看過我兩次,因為他再婚了。我對爸爸談不上恨或是怨,我總是在想,只要爸爸高興就好,總比我們三個人都這樣痛苦要強得多?？晌乙渤３Ｎ?我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孩,連老師都說我過于安靜,沒有活力。雖然我的成績一直很好,但在班級里,我就像是個隱形人一樣,有幾次集體活動里少了我別人竟然沒有發覺。我常常勸自己說,世界是不公平的,總不能樣樣事情都那么完美,不是嗎?

直到那一年,我遇到他。

他是隔壁班的男孩子。那一次期末,我被分配到他們班的教室里考試,坐的正是他的位置,又不小心在考試以后把英語書落下了。隔天,他根據我在書上寫下的班級和名字把書還給了我。我們就是這樣簡單地認識了。

那時候,我和他都常常泡圖書館,所以見面的機會總是很多。他人長得高高大大的,又很健談,他那種陽光一樣的光芒四射像是一種催眠劑,一下子就讓我不知身在何處了。我承認,每次見到他,我的心跳就會加快,看著他露著潔白的牙齒,嘻嘻哈哈地和我講起他的各種事情,我覺得有點眩暈。長這么大,沒人和我真正地聊過天,在媽媽那里我像個隱形人,在同學那里我還是個隱形人,當有一個人站在我的對面,和我如此愉快地交談,這讓我感覺像是幻象,而這個幻象就像一個小手,輕輕地撩撥著我的心,說不出來是一種什么感受,卻希望這是一場永遠也不要有結尾的電影,希冀著這時間能慢些再慢些。

那個傍晚,我這輩子都會記得。我們倆站在圖書館的走廊盡頭,那盡頭有一大面窗,兩個人的眼睛都望向窗外。天近黃昏,晚霞紅艷艷的,我指著天邊,興奮地說,喂,你看,多美啊。他忽然轉過頭來,在我臉上吻了一下,像閃電一樣,迅速又有點兇猛,然后他說,你也很美。

那一晚,我一夜沒睡。腦子里像有一個回放一樣,不斷重播著他吻我的那一刻。就在那晚,我知道,我愛上他了。

我們談戀愛了,偷偷的,卻又非常甜蜜。像每對戀愛的男孩女孩一樣,放了學以后,我們總是粘在一起。我們會挑一條人很少的路,邊走邊大叫,叫的是什么,我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每次叫完,我們都開心得手舞足蹈。那大概是我從十歲以后,最開心的日子了。在家里那么陰郁的氣氛下,我都忍不住哼歌,媽媽會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我,但是她從來不說什么。我甚至每晚睡前都會把我們倆在一起的每一幕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里放映一遍,對于我來說這些快樂就像沙子里的金子,耀眼又有點不真實,所以我總是要不斷地溫習再溫習,怕是稍不留意,快樂就會從手指縫里漏出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戀愛的人都會走到那一步的。開始,我們只是拉著手,后來我們就會躲在角落里接吻,我們都沒有經驗,又不想讓對方看出來,雖然吻得很青澀,可還是讓我覺得幸福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再后來,我們的關系又發生了變化,我們發生了性關系。那一天,是在他的家里。他的父母因為外出辦事,都不在家。我和他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電視里演什么,我猜我們倆都不知道。我的心里像是有一個小鼓一樣不斷地在敲。我們倆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我想我們都能預感或是認為也許該發生些什么。我知道他在偷偷看我,我的腦子亂極了,好幾次我都想逃掉。這時候,他就湊到了我的身邊,他的身體很燙很燙。我那個時候還是理智的,天知道在那個瞬間,我的腦子為什么還是在高速地運轉,我想到了,我在年紀這么小的時候就丟了童貞……如果將來我們分手了怎么辦……如果媽媽老師知道了會是什么后果……以后,他還會愛我嗎?等等等等?？蛇@些問題在一個事實面前就全倒下了,我從前的生活是陰暗的,自從有了他,我的生活就有了陽光,我不想失去這份陽光,況且我是愛他的,愛一個人不就是要毫無保留嗎?

那個下午,一切發生的這么突然又這么自然。那對別人是一個平淡的午后,可是我常常在想,在每一個平淡的時刻背后又有多少在故事在發生呢?就像我們一樣。

從那個下午開始,生活于我來說,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我們的關系也隨之發生了變化。我說不上這是不是因為我們過早的有了這樣的關系,但自從有了這樣的行為以后,我開始變得敏感,暴躁,喜怒無常。我總是覺得他有一天會拋棄我,就像爸爸拋棄媽媽那樣。有時候,我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說話,我就覺得他不再喜歡我了。這樣的問題,我問過他許多次,問得他煩了,我們就會吵架,吵得累了,他悶不作聲,我就哭。他不再那么愛說愛笑了,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是沉默的。有一次,他和我說,他覺得好累啊。我聽到他這么說,就不斷地問他,是不是想跟我分開,他開始說不是,我不信,不斷地追問,他煩了,轉身就走掉了,留我一個人留在原地哭了幾個小時。

雖然我們的關系不再像從前那樣充滿了快樂,可是性卻像是上了發條,讓我們停也停不下來,而這直接導致了我總是神經質地擔心自己是不是懷孕了。我們對性都是一知半解的,那些道聽途說來的經驗有點兒神秘又點兒權威。我的月經周期從來都是不準確的,可是只是要月經稍微遲了幾天,我就緊張得不得了。那一次,我買了驗孕的試紙,照著說明上的步驟小心翼翼地測試了以后,我看那上面是陰性反應,就是沒有懷孕,我真的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氣?？墒?沒有想到的是,這面輕松了,那面卻出事兒了——試紙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她的臉看起來很猙獰很可怕,她問我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那一晚,我哭喊著和媽媽說,她有什么權力來管我。我看到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像爸爸走的那晚一樣,甚至比那晚還要洶涌。

她最終還是找到了學校。盡管我求她,我保證不再和那個男孩來往,可她還是去了。那一天對我和他來說,都是一場天大的災難。他的家長也被找來了,我媽媽和他媽媽的爭吵在不斷升級,媽媽罵她生了個小流氓,她罵媽媽沒男人連女兒也管不好,老師的聲音也這場爭吵中夾雜著,混亂的場面里,我和他就那樣孤伶伶地站在辦公室的中央,我覺得自己像是被脫光了衣服在游街示眾,而最讓我難過的是,他看也不看我,就是那樣低著頭,那一刻,我覺得寒冷像蛇一樣鉆進了我的心底。

那次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了,在家休息了一個月后,媽媽為我轉了學。

家里的氣氛更陰郁了,媽媽做好飯以后,常常是摔到桌子上的,我一聲不吭地吃完,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開始,我還會哭,可是時間長了,我哭也哭不出來了,只會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我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也發過幾次短信,他都沒有回音。

我的世界,就像爸爸走的那晚一樣,“砰”的一聲,就這樣沉寂了。

我想,我的心也就從此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