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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齒痕

2010-06-23 04:28段年落
同學繪 2010年1期
關鍵詞:綠蘿星辰

段年落

清醒的幻覺

知更是在收拾箱子的時候,發現曾經保存過的票根。從2001年開始,一個城市到往另外一個城市從未停歇。這讓知更覺得自己有成為駱駝的嫌疑,從來不知因何上路,亦不知曉何處才是能夠??康母?。

在來回咣當的車廂里面,知更緊縮著脖子,有風從抽煙處的縫隙溜進來,嗖嗖地撫摸著知更的皮膚。她閉上眼睛,仿若又聽到林繼木的聲音,她靠在他單薄的身體上面,大概是在陌生小站做了???,他搖著她的身體并叫她,知更知更。

知更,她深知這一切本是幻覺,但眼淚依舊不能抑制地流了下來。

那些花已經走遠了

1999年的德福巷,幽暗,大片的青苔,還有墻角馥郁花朵。一切終日見不得光照,猶如受了潮的水墨畫。

知更對窗外世界并無太多印象,唯一屬于她的只有堆積成小山的毛發,以及那個小小的窗口。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下午時,能夠看到隔壁學校的學生放學時的短短數分鐘,那一瞬間的知更會覺得不真實,她彷佛看到自己與他們一樣穿著黑色學袍夾在其中。

但她卻不是,她只是一家假發工廠的編織工人,每日重復將毛發編織在一起,成為一頂頂各式各樣的假發。有時沒有做夠規定數量還會留下來加班,知更喜歡自己呆在這里她曾用剩余下來的毛發做了一頂綠色的假發,就像是年少時在孤兒院里曾擁有過的芭比。她忘記了從哪里聽來這句話,芭比擁有這一切,但是她從不具備人類的生命。知更贊同,她擁有生命,卻缺失一切感情。

但她擁有一頂綠色假發,以及一個能夠與外界接觸的窗口她覺得這樣已經教她滿足。

在窗口的對面是教堂,平坦的地面上種植了芭蕉,海棠,以及紅色花朵。知更不知道它們的名字,但這一切教她迷戀。曾經在這里做工的女童成年后去往別處,臨走前留給知更一本書,知更不識太多的字,但她讀得懂,那是顧城的詩歌集,在書本的扉頁上面是這樣的一句話,“那些花已經走遠了”。知更覺得美,美得猶如青苔看到日照與萬千的光,一切都不復存在的感覺。

當然還會有別的從這里流動,比如路人。白發老太撿拾破爛,年幼嬰孩在母親攙扶下咿呀學步,少不更事的青年在一起廝打,亦有別的。那個短發的少年,眸子明亮如星辰,每一個晚上都會在樓下面的拐角處生一堆火取暖。偶爾會抬頭朝這個有光亮的地方看,知更記得有一次他們目光對視在一起的樣子,猶如煙火噼里啪啦地灼燒了她的眸子,下一刻她如中電一般彈了起來逃了過去,依稀聽到樓下傳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

再后來有一次,她很大膽地回應他,她不懂怎么吹口哨,學起來時是四不像的,但到底發出了聲響。然后她看到了他展開笑容,星辰一般的柔軟,緩緩落在她心底。

知更記得那個季節,蟲鳴,還有芭蕉樹上綠色的果實。

那一晚下著碎碎的雨,下意識里知更朝樓下看,他不在。

他去了哪里?

也許在另外一個這樣的拐角。

也許在另外的一個窗子外面,以同樣的姿態生火,取暖。

但知更猶如中了某種蠱惑,一雙腳猶如上滿了發條的玩具,她跑到屋子的另外一個窗口,下一個,再下一個,直至全部。但都沒有,她覺得有些失望,這時卻聽到窸窣聲響,然后窗子吱呀一聲響了起來。

那雙穿著紅色布鞋的腳落了進來,然后是他的一張臉。疲憊的,但是卻帶著熟悉的笑容。知更有些驚喜,激動不已地想要喚他的名字,卻只是一雙腳步向前移動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變得結巴,她不知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就在她遙遠的附近他們兩個人安靜的仿若站在宿命里的棋子。

火光

知更在十四歲這年遇到林繼木,對于一切都是未知。后來很多年之后,知更在電影《青蛇》里面聽到陳淑樺唱,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是以如此,知更篤定,萬事萬物從來都帶有致命牽連,好比林繼木之于她。

14歲的那個夜晚,雨打芭蕉,林繼木從窗外爬了進來,然后看到知更之后對著她笑了一下,暈厥在地。是知更敷了熱的毛巾,沏了紅糖水讓他取暖是這樣才讓他漸漸蘇醒過來。

他的身體上有傷痕,很深,好像是被某種銳利的器皿割破。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云南白藥給他涂抹,她碰觸到他的肌膚,那么涼。

她與他交談,仿若熟悉很久,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出現。

他的眼神有熠熠光輝,他說,我在城西發現一個舊屋子,也許以后可以在那邊住。他在說這些的時候打了一個冷戰,都被她看在眼里已經初秋,他卻依舊穿著一件卡其色的T恤。

她轉身找出一個銅盆,又從車間的垃圾簍里找出很多的廢掉的毛發與紙盒,一根火柴丟進去,便燃燒了起來。兩人依偎在一起取暖,火光照在彼此身上,不時發出噼啪聲響。

是這樣的,他們終于因為這樣的一個契機,得以如世上萬千陌生人相遇一般,熟知彼此的任何。

他告訴她他是小偷。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并沒有刻意隱瞞。

她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讓她鄙夷,她自幼在孤兒院成長里面環境教會一個孩童太早成長。聰慧一點的耍心計被人領養,大一點錯過時機的也只好早早進人工廠做工,她不過是其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

兩人雖然年少,卻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徹夜不眠長談,他與她講自己是如何爬過窗戶偷了一個女人的鉆戒,也告訴她自己攢了一些錢,在一個鐵皮箱子里面,他要在成年之后買帶有花園的房子,可以在玻璃窗或紫藤花架下看書寫字。

當真美好,只是一切難以實現,人們總是無法活在現實。

那是知更第一次聽旁人向她轉述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具有致命誘惑。

她亦想擁有自己掌控這一切的權利,但是她沒有這份自由。所以那一晚,當林繼木與她講起這些時,她突然鬼使神差地與林繼木講,我能不能跟你走。

那語氣堅定毋庸置疑,她深知倘若要脫離眼前一切,必須依靠林繼木,有所依附才能有所得,所以她篤定,語氣不容拒絕。

那少年聽到她這樣的詢問時,有那么一瞬,他來不及思考,他說,好。

在那個夜晚是知更整個人生的轉折。

她就這樣與他倉皇逃走,臨行前像模像樣地收拾了行李,里面有顧城的詩集,她綠色的假發。從高高的院墻爬出去之后,知更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那顆芭蕉樹,她覺得親近,跑過去環住它抱了抱,然后被林繼木拉著向遠處跑去,有光亮一點點靠近自己。

你是生命最初柔軟

在奔跑的路上,她問他,我們要去哪兒?

他的聲音跟隨著步子顫抖著,回家。

她不再緊張,她知道,她要與他一起回家。那一晚的她似乎穿越重重時光,回到生命最初的柔軟,讓她覺得她開始有根須,可以完滿成長。

是他說的那個家。城西破舊的屋子,有一樣破敗的家具落滿灰塵,還有粘貼在墻壁上的年畫。他點了一支蠟燭,屋子里有了光亮。他從一個密碼箱里面找出一床被子,鋪在那個木板床上面后,對她說,睡吧。

那一晚的知更睡得格外踏實,她夢到自己似乎成為了一株向日葵,一切貌似有好轉的跡象。

翌日,繼木花了一筆錢置辦家里的用品,看著煥然一新的屋子,知更的一顆心慢慢充實起來。她買來一臺二手的縫紉機,并扯來一些碎花的棉布,相繼作了床單,以及窗簾。生活開始漸漸有了煙火氣息。

到了晚上,繼木依舊出去,她亦不多問。在他起身后,她跑到廚房里給他做宵夜,米酒湯圓,或者是炒面,然后點上一根蠟燭等他回來。

有那么幾次,她看著他吃飯,餓極了的樣子,她問他,你很餓嗎?

他點點頭,將面往嘴里扒。

她說,明晚我跟你一起去。

那句話讓他噎著了,他咳了好久,他說,不可以。

語氣是沒有回轉的余地的,但她并不這么認為。

他前腳出去,她就在后面跟著,爬墻,他撬開鎖,她跟著溜進去,動作輕巧的像是一尾魚。他發現她尾隨其身后時,呵斥她,她嬉笑說,連你都沒發現我,這說明我還算適合做這個。

他們一起進入過足足有兩百平米的房子,空無一人。兩人很大膽地打開電視,在沐浴花灑下面嘩啦啦地洗澡,繼木在抽屜里找出一些錢,然后打開衣柜,拿出一條雪紡的裙子問她,喜歡嗎?

她點點頭。

穿上它,他遞了過來。

后來她穿著那條裙子和他一起離開,他說,今天是我生日。

是嗎,她反問,這時他們已經回到城西的房子里面。

在房間里,他們兩個人跳舞,是那種圓舞,轉一個圓圈,還會回到對方的身邊。

生命的最初,都是如此,誰都不知日后童真將要布滿滄桑。

此后再無這樣的一個少年

知更以為,她一生都是如此的。她可以跟著他偷,攢夠了錢就去買房,她以為是這樣的。直到有一天,繼木將她拉到一所學校門口,他們蹲在馬路對面。繼木抽著煙,她就在他的旁邊吃著香草奶昔,繼木用胳膊碰了碰她說明天你就來這里報到。

你要我上學?知更聽到繼木那樣說時,一口奶昔順著嗓子滑到了胃里,很涼。

對,你該上學的,繼木掐滅了煙嘴。

可是我沒有姓,她狡辯。

可以跟著我,姓林,他回頭望著她然后又問她,你覺得怎樣,或是你想姓什么,告訴我就可以。

在那一瞬間,林繼木并不知道,有眼淚盈滿了知更的眼眶。草莓味兒的香草奶昔融化開來,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那個名字,林知更林知更。

是他給了她姓,是他給了她一切。

2000年知更十五歲,她有了自己的戶口林姓知更,安插在淮安鎮一所中學讀書。而十八歲的林繼木,已經成長為瘦削俊朗的少年,說著好聽的北方口音普通話,眸子依舊明亮如星辰。

然而,早已習慣社會生活的知更并不能很快融入循規蹈矩的學校生活。她不能夠再陪在他身邊不能夠給他做吃的甚至不能夠與他一起偷竊。她只是覺得難過,他似乎在拋棄她。他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讓她遠離他,可是她忘不了14歲那年,他從窗戶里爬了進來帶她離開,她問他我們要去哪兒,他說回家??墒?,她現在只身一人在這里。

學校是寄宿學校,放學后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會結伴出去打電玩或者逛街。只有知更一人無人為伴,她覺得這樣的環境教她又回到當初,她孤獨她覺得這一切可恥至極。

到學校時,繼木給她收拾的行李。她打開看,一件不差,包括那頂綠色的假發。有很多個夜晚,她無法入睡時,便取出那頂假發,她如當年站在窗前那樣看著窗外星辰與稀疏花叢,可是再沒有那樣一個少年在墻角對她吹著響亮的口哨猶如王子帶刀來,帶她離開。

黑暗中,沒有人注意到這樣的一個知更。帶著一頭綠色的假發,在點點星辰下一個人翩然跳起了舞蹈。

但這一切都不能填補她心中空白,她與他做過什么她都要再全部做來。

她在學校的后墻壁上拿紅色磚塊兒寫自己的名字,寫林繼木的名字,看著他們兩個人并排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會想到那樣的夜晚,和那樣的林繼木。

她亦永遠忘不了那一夜,她如夢游一般。

她撬開了學校傳達室的門,在里面亂翻,傳達室里只有信箱,只有信箱。她就將那些信全部扔在地上,她要看看林繼木是否寫信給她,她覺得他一定像他一樣是想著對方的,他們不能沒有彼此。

可是,她卻按到了警報器,學校保安很快趕到,將林知更當場捉到。

她帶著綠色的假發,穿著他給她的那件雪紡裙子,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念叨著一個叫林繼木的名字。

翌日,知更被停下了課程。數日后,以問題少女的名義開除出校,這一切,林繼木并不知曉。但知更終于得以脫離這樣的環境,不過短短一個月,卻已經讓她有病入膏盲的感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繼木,好確定這份感情究竟是愛情還是單純依賴。

任何時候,年少愛情總是這樣模糊不清,我們沒有能力辨認確認,亦只好把愛情當做單純依賴。

而我只好在你身邊像一個影子

她想好了很多個理由來告訴他,但是卻當站在他的身邊的時候結巴了起來。

這時他們已經搬到了好一點的房子里面。知更回去時,看到繼木與幾個朋友在一起喝酒,光著膀子,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年輕的男人。知更低低叫了他一聲,然后繼木似是很激動一般,他放下了酒,走過去抱住她,他叫她,知更。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他用手幫她擦拭,她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撫摸是從這里開始,他的一雙手不夠柔軟,甚至是粗糙的。

晚上朋友們相繼離開,只剩下他們二人。

繼木坐在沙發上,問她,不習慣?

她點點頭,有話到了嘴邊,卻不敢講出來,生怕這一句話出了口便只剩下遺忘。

他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一些,我想你,知更。

我也是。

他們關掉了橘黃色的臺燈,在那個小小的沙發上擁抱在一起。繼木的手摸著她長長的頭發,一雙嘴唇顫抖著親吻她的臉頰,脖頸,然后不安地扯掉了她小小的胸衣,她的身體那么薄,躺在他的手心里,她覺得自己像是某種抽空了水分的花朵,在不斷的盛開,然后頹敗。

那一晚,知更醒來時都看到繼木光著身子坐在沙發上抽煙,她的手就在他的手心里,被他握著,她很安心。

她終于找到他,在他身邊,被珍惜,被懷念。

她做了一個夢,在那間很大的房子里面,她穿著白色的雪紡裙子,光著腳與繼木在一起,他們跳舞,旋轉。然后她突然醒了過來,很大聲地叫了一聲,繼木。

他已經不在。

他已經離開。

這一切并非幻覺,就在昨晚,他疼惜她,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見。

繼木是在傍晚回來,她很沖動地跑了過去抱著他,可是又很快地松開。

在繼木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兒,目光兇狠但又有著致命的溫柔。她剪了一頭短短的頭發,穿著迷彩的衣服,耳朵上有一排的耳洞。更要命的是,她的一只眼球泛著死白死自的灰色那只眼睛是盲了的。

知更叫了繼木一聲,哥,然后又與她打招呼,hi。

那女孩兒并不生疏,她一邊脫下鞋子坐在沙發上,一邊與知更說,其實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知更,我是綠蘿,兩年前,你與繼木在車間里生火取暖然后逃開,還有我沉睡在角落

里,可惜你們忘記滅掉火種,引發了火災,喏,很僥幸,我只是瞎掉了一只眼睛。

是的,僅需這樣簡單的幾句,便能勾起知更的記憶了。

那一晚,確實有綠蘿在場只是她以為她沉睡了只是她以為不會發生這樣的一場火災??上б磺胁⒎菚缛藗兯?,有所得必有所失,所幸只是盲了綠蘿一只眼,不然知更難以心安。但,綠蘿似乎很好相處。

知更看著繼木淡淡微笑了一下,然后走過去與綠蘿擁抱,綠蘿將她摟在懷里,嘴巴湊在她的耳邊說,他只能是我的,你不會得到他。

知更燦然,她確實不會與人搶什么,自年少時便是如此。

只是她不明了,她所擁有一切卻突然因為這樣的一個人而全部失去,甚至是她最愛的繼木口腔內的那顆虎牙。

而我只好回到你遙遠的附近

2004年,知更習慣在夜晚的時候在網絡上寫字。寫那些短小的,卻又支離破碎的句子貼在網頁上,她總以為會有人看得懂,這個世上會存在這樣的一個心靈相通的人,只是不再會是繼木。

繼木過得很好,他與綠蘿在一起。除卻綠蘿總是喜歡拿走她的衣服和鞋子外,他們看似融洽。知更閑暇時閱讀佛經,她覺得自己越發心靜,猶如植物。

這一年夏日,某個網站上組織一場旅行,前往墨脫。都是些喜歡寫字的年輕人,知更與繼木表明之后便只身前往南京與驢友集合。她在人群之中安靜猶如一枚棋子,穿著亞麻的印有綺麗花朵的衣服,抽著劣質的香煙,跟隨著人潮前往未知的遠方。

在離開南京去往墨脫前,她予繼木賀卡,她這樣說:繼木,我就在你遙遠的附近。我已放下愿你也放下,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常住光明之中。

她跟著人群前往那個神秘未知的領域,途中穿越高山,平原,在有繁星的草原棲息。在這樣的夜晚,她一個人對著那些高大郁郁蔥蔥的樹木嘆息,然后懷念繼木的體溫,她漸漸忘記,因為她不記得是星辰的暖,還是月光的涼,但她覺得大概是她身體上的缺口,只有擁抱才能愈合那些傷口。

他們也在山區的少數民族學校里停留,教這些孩子知識,圍著篝火跳舞。人們大概可以看到這樣的一幕:面目蒼白的知更手里捉著一支筆不斷地在做記錄,她在書寫,她與自己談話,她說,繼木,我終于知道我所存活的全部意義,原來不過是像駱駝一樣將自己放逐,不問自己所追求是什么,我想這樣就足夠,只因我還在你遙遠的附近。

就是這樣,她斷續去了墨脫,貴州偏遠山區,然后又一人去往云南。

固定給幾家地理雜志撰稿,照過幾張照片,眉目清朗,發問別著一朵茶花。

2006年,她在回去的旅途中沉沉睡去。從江浙回往那個北方的城,夜晚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看到那一疊厚厚的票根,突生心酸,但又快樂,她終于決定回去。她在睡著的時候,恍惚中又聽到繼未叫她的聲音,知更知更,淚水模糊了她的臉。

駱駝齒痕

是在夜晚到達淮安,途經德福巷時,她又抱了抱那棵芭蕉樹,時光就是這樣過去的。她覺得僥幸,還好不僅途經了青春,亦有繼木存在,讓她知道這一切并非幻覺。

她終于見到他,在數年后的今日,依舊如當初一般激動,卻更加多出的是一份平和。她站在廚房外面,靜靜看著繼木與挺著肚子的綠蘿。他們如此甚好。

席間,他們很少有話講。飯后知更執意離去,最后綠蘿教繼木送她,她對她再無敵意,反而多出幾分親昵與柔軟。每個女子都會如此的,成長然后成為柔軟的。

清水河畔,他們坐在那里,有人在水中放下蓮燈,燭光閃爍。

兩個穿越千山萬水再次重逢的人在一起交談,他問她,你好嗎?

她輕輕地笑,我很好,她呢?

她剛才告訴我,她很好,繼木說這句話時,知更的眼淚悄然掉了下來。

繼木,我打算離開,她起身要走,卻突然被繼木抓到,將她抱在懷里,他的嘴唇親吻上來,我沒有一刻是不想你的,可是,你知道,知更,有時責任比相愛重要,我們不能置綠蘿不顧。

我們可以離開,像當年那樣,只要你愿意,知更覺得自己無法承受下去了,是的,原來她一直都未曾放棄,一直都是。

在知更的房間里,她再次收拾東西,繼木從背后抱著她,我們走,我們像當年一樣走,到哪里都可以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生活,我們甚至可以生個孩子,只要你愿意。

知更沉默很久,她回過頭,抱著繼木,她說我只想要你口中那顆虎牙。

她大概沒有想到下一刻的繼木會做出怎樣的舉措,是的,繼木從房間的抽屜里面找出一個鉗子,然后放入到自己的口腔之中,他把那顆牙齒拔了下來,放在知更的手心里,他微笑著說,你是喜歡的,對不對?

知更把自己放在繼木的懷里,然后哭了起來。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知更彷佛看到那個男孩兒從窗子里爬了進來,他穿著紅色的布鞋,卡其色的T恤。因為寒冷,他們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取暖,但這身體冰冷至極。

她問他,你冷嗎?

他的嘴唇都紫了,他說冷。

然后她把床單和被子全部堆疊在一起一根火柴讓他們燃燒起來,她看到他的眸子猶如星辰,他就在她的懷里,她說,這樣是不是溫暖了一點。

2007年,淮安鎮發生一起火災,死者林知更與林繼木緊緊抱在一起,被發現時全身已經全部燒焦,只有女方的手里緊緊握著一顆牙齒,她的脖子上印有一枚齒痕,像是駱駝的圈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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