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是讓你放心

徐 宏 小 枚

邊防警校的“地下戀情”

1997年12月底的一天,我和昆明邊防指揮學校的幾個學員,聚在學校的服務中心,為一位男同學過生日?？煲_飯時,有一個人姍姍來遲,那位過生日的同學向大家介紹道:“這是我老鄉鐘薦勤?！庇纱诉@個飯局不再沉悶了。薦勤向大家介紹自己的當兵“歷史”:老家江西南豐縣,高中畢業,1993年入伍,先是在云南省公安邊防總隊紅河邊防支隊當飼養員。開始他沒有喂豬的經驗,兩個月下來,幾頭肥豬被他喂成了“瘦猴”,最后剩下的三頭也奄奄一息。于是他就和幾個戰友把病豬抬到營區附近的香蕉林埋了。不想,深夜突然傳來幾聲尖叫,大家跑出去一看,原來是來隊探親的司務長的媳婦,正好路過埋豬的地點,聽見地底下傳來的哼哼聲,被嚇得魂飛魄散……我們幾個聽后笑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兩天后,那個過生日的男同學給了我一張字條,竟然是薦勤寫的:“你在5中隊,我在6中隊,每次排隊的時候,我們都緊挨著。我每次都從背后偷偷地注意你……”我的臉霎時就紅了。

警校實行的是封閉管理,紀律就是高壓線,因此我和薦勤的戀情只能處于“地下狀態”。他跟我同齡,父親幾年前去世了,母親是小學教師,有5個姐姐,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我喜歡他的淳樸、熱情和幽默。當年,他不擔任飼養員后,憑著文字功夫,當上了連隊的文書,后來又考上了邊防學?！?/p>

1998年寒假,我姐剛生完孩子,聽說我要幫忙照顧姐姐,薦勤便買了一輛二手面包車,殷勤地拉著我,在我家和姐姐家之間奔波。他不敢見我的家人,于是每次快到我家時遠遠地就把車停下來。后來,他又把我拉到滇池看湖光山色,拉到世博園看花車,還送給我一塊玉墜。雖然這玉不值錢,但它是我們兩個人感情的見證。

那年7月,我和薦勤從警校畢業,我被分配到紅河州河口邊防檢查站,他則被分到金水河邊防檢查站。河口是一個邊境縣城,與越南老街隔河相望,商賈云集。在這里生活要經受烈日的炙烤和雨季的煎熬,我剛來時很不適應。每隔一兩個星期,薦勤就坐汽車從金水河來看望我。他一般都是當天來當天回,路上要折騰八九個小時。他每次來不是送給我茶葉,就是送給我書。

3年后,我和薦勤領取了結婚證,并在河口檢查站辦了一個簡單的婚禮,宿舍就是我們的新房。

幸福是拽著你的手一起回家

婚后,我和薦勤聚少離多,也不敢要孩子。后來我轉業到云南省中醫學院。2007年春節后,工作、生活基本穩定下來,我們倆終于開始了“造人”計劃。沒想到這時公安部來了通知,要求云南公安邊防部隊選派官兵,組建赴海地維和警察防暴隊。薦勤在第一時間報了名。

回家后他小心翼翼地征求我的意見。當時,我心里充滿了矛盾。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真的要去,我是攔不住的?？伤坏┤脒x,“造人”計劃就得推后了。雖然我默許了他的決定,但心里卻暗暗希望他會被淘汰下來。所有報名者都要通過外語、體能等項目的考核。那段時間,他惡補英語,連吃飯、上衛生間都在記單詞。

那年的6月28日,薦勤最終通過了選拔?；氐郊?他興奮地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笑著向我保證:“等我從海地回來,我就天天待在你身邊,等待咱們的寶寶出生!”

經過幾個月的集中培訓,11月底,薦勤和戰友們出發去了北京。停機坪里站滿了送行的家屬,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在送別的現場奔忙著,他是那樣朝氣蓬勃,士氣昂揚。我靜靜地注視著他,想記住關于他的每一個細節。飛機快起飛時,他才趕緊朝我跑來,我拼命忍住眼淚對他微笑……

薦勤在防暴隊中負責宣傳工作,他在任務區拍攝了大量的DV,真實記錄了中國維和警察在異國他鄉的英雄事跡。我們經常通過一條專線電話聯系。

2008年4月,我有一周時間沒有跟薦勤聯系上。從《新聞聯播》上看到海地因為糧食危機引發了大規模的騷亂事件后,我整日焦灼不安。10天后,他從海地首都太子港發來信息報平安,說那些天他和戰友們組成一個小分隊,前往位于太子港200公里外的萊卡耶執行任務。聽著他的解釋,我的心才稍稍平靜下來,可我卻不敢告訴他,這10天,我是在怎樣的牽掛中煎熬著……

在海地,有一件事薦勤是瞞著我的。他在擔任邊防警察的10多年中,積累了大量的創作素材,可在國內的時候,他一直靜不下心來創作,海地環境惡劣,條件艱苦,反而激發了他的創作激情。他隨身帶著電腦,找一切空閑時間寫作,有時在聯合國萊卡營地的小餐廳里,餐廳關門后,他就蹲在地鋪上寫作……6月,20多萬字的第一稿終于完成,他要等到維和結束回國的時候,給我一個驚喜……

2008年8月底,維和行動結束,薦勤就要回家了。那天,我去機場接他。飛機降落后,不曾想所有隊員都出來了,唯獨沒有看見他。幾分鐘后,他終于背著大行囊袋出現在我面前,憨憨地朝我笑,略帶倦意的臉瘦了一大圈。我拽著他的手,心里比什么都踏實……

回到家,薦勤興奮地對我說:“回國的感覺真好啊,出門再也不用戴防彈頭盔和穿防彈衣了?！彼醭鲆淮筠麜?親吻著我的額頭:“我要送給你一件你絕對想不到的禮物!”當我看到書稿第一頁上打印的“獻給我最可愛的愛人”時,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薦勤把我摟在懷里說:“第二件禮物有待完成,那就是咱們的寶寶!”

一天,我在接到單位體檢報告后,興奮地給薦勤打電話。他問我怎么了?我沒好意思說。下班回家后我才告訴他我懷孕了,他立刻打電話告訴我的父母和遠在江西的婆婆。此時,我已經33歲了,是個不折不扣的高齡孕婦。從此,我每天下班,薦勤都開車來接。他在警校學的是后勤專業,燒得一手好菜,他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增加營養。

“爸爸”藏在心靈深處的愛

2009年3月,薦勤第二次接到出征海地的通知。我也當過警察,知道什么是“命令”,不能拖他的后腿。雖然心里感到委屈,但我還是說:“你有使命在身,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彼罡袃染?把頭貼在我的肚子上,感受著寶寶的胎動,嘆了口氣說:“唉,實在是舍不得啊?！?/p>

寶寶的預產期快到了,有親友建議我提前做剖宮產,好讓薦勤在出征海地前,見到寶寶,也好彌補些許的遺憾。薦勤不同意,他怕孩子發育不好,希望寶寶在我的肚子里待到足月。

6月13日,薦勤第二次出征海地。在他臨上飛機前,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爸爸,此次出去一定要記得多了一個人等你回來!一定要平安、健康地回來!”這是我第一次用寶寶的口吻稱呼他“爸爸”。4天后,女兒平安降生。

婆婆高興地打電話給薦勤,告訴他:“母女平安!孩子6斤3兩,很漂亮,很白,像你?！逼蕦m產時,我身體消耗很大,產后貧血,氣色差。這一切,我都沒有告訴薦勤。我通過網絡視頻,讓女兒和他見面,女兒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他興奮不已。滿月時,我從網上給他發了很多女兒的照片。他說等女兒周歲時,他回來要好好地慶祝一番!

女兒滿月后,我要給她上戶口,可“爸爸”還沒取好名字。我催他,他翻了兩天字典,在一張A4紙上滿滿當當地寫了幾十個名字,最后我從中選了“鐘佳璇”這個名字,寓意女兒有一個美麗的未來。他憧憬著告訴我:“回國的感覺一定更好,可以一手抱妻子,一手抱孩子……”

2010年1月13日早上,我坐公交車上班時,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讓我上網看一下,說海地地震了,我的心一下子懸起來。到辦公室后,立刻打開電腦,才知道海地這次地震十分強烈。電話打不通,我就不停地給薦勤發短信、在QQ上留言?？晌覅s沒有接到薦勤的任何信息。晚上,女兒就像有心靈感應似的,比任何一天哭鬧得都厲害,誰也哄不住。

一夜無眠。14日下午,云南省公安邊防總隊領導來家里看望我,說海地發生地震時,薦勤正在參加聯合國駐海地特別團會議,包括團長等101人遇難,“薦勤也被埋在里面”……

15日下午,在家人的陪同下,我帶著才半歲大的女兒來到北京。19日早上,姐姐抱著女兒等在機場外面,我和其他親人一同到機場迎靈?！鞍职帧笔堑谄邆€出來的,冰棺上蓋著鮮艷的國旗。我顫抖著從士兵手中捧過丈夫的遺像,緊貼在心口,想讓他感受到我的心跳和溫暖,時空在那一刻仿佛凝固。

我收到了“爸爸”在海地的遺物:他的手機,里面有六七百條信息;一張寫滿了女兒“名字”的A4紙;還有3只狗熊布娃娃……“爸爸”和其他7位維和烈士被安葬在北京八寶山公墓,他的英靈長眠于蒼山松柏中,也長眠在我心中。

國家給了他很高的榮譽,他最終是帶著自己的英雄夢魂歸故土的。而我,還要堅強地站起來,撫養好我們愛情的結晶——女兒已經會叫“媽媽”了,也會對著薦勤的照片叫“爸爸”,只是她每一聲稚嫩的“爸爸”,都讓我淚如雨下。

女兒一周歲生日時,在溫馨的生日燭光中,我默默許下心愿:薦勤,放心吧,我會好好養育女兒,讓她像你所期望的那樣,健康、快樂地成長……

(摘自《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