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史記正義》看張守節的史識及史觀

吳長謙

（安陽工學院 機械工程系 河南 安陽 455000）

從《史記正義》看張守節的史識及史觀

吳長謙

（安陽工學院 機械工程系 河南 安陽 455000）

從《史記正義》本身可以尋繹出關于張守節史識、史觀的一些信息，有助于我們深入、全面看待《史記正義》的價值與地位。

史記正義 張守節 史識 史觀

《史記正義》（以下簡稱《正義》）作者張守節的生卒年代不詳，事跡亦難詳考。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從《正義》本身尋繹出關于他的一些信息。其中，關于張守節的史才、史識和治學態度的片斷記載比較重要，有助于我們深入、全面看待《正義》的價值與地位。

一、高明的史識

《周本紀》：“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荊蠻?！薄墩x》：“太伯奔吳，所居城在蘇州北五十里常州無錫縣界梅里村，其城及冢見存。而云‘亡荊蠻’者，楚滅越，其地屬楚，秦滅楚，其地屬秦，秦諱‘楚’，改曰‘荊’，故通號吳越之地為荊。及北人書史加云‘蠻’，勢之然也?！盵1]（p115）最后一句，“勢之然也”，道出張守節之見識，證明他洞悉史家與現實政治的關系。

《天官書》：“幽厲以往，尚矣。所見天變，皆國殊窟穴，家占物怪，以合時應，其文圖籍禨祥不法?！薄墩x》：“禨音機。顧野王云：‘禨祥，吉兇之先見也?！福鹤怨乓詠硭娞熳?，國皆異具，所說不同，及家占物怪，用合時應者書，其文并圖籍，兇吉并不可法則。故孔子論六經，記異事而說其所應，不書變見之蹤也?！盵1]（p1343）守節案語清楚表明他不相信讖祥怪異事件的態度，作為封建時代的史家，實為難能可貴。

《萬石張叔列傳》：“萬石君少子慶為太仆，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瘧c于諸子中最為簡易矣?！薄墩x》：“《漢書》：‘慶為大仆，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按：慶于兄弟最為簡易矣，然猶如此也?！盵1]（p2767）“然猶如此”之語像是拍案而嘆，說明“最為簡易”的少子慶尚如此之謹慎，勿論萬石君矣。這就揭示了司馬遷如此運筆的用意。

《黥布列傳》：“?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薄墩x》：“高祖以布先分為王，恐其自尊大，故峻禮令布折服。已而美其帷帳，厚其飲食，多其從官，以悅其心：權道也?！盵1]（p2602）“權道”二字深刻地揭示出劉邦的帝王之術。又，《殷本紀》：“是為帝中壬。帝中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薄墩x》：“《尚書·孔子序》云：‘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不言有外丙、仲壬，而太史公采《世本》，有外丙、仲壬，二書不同，當是信則傳信，疑則傳疑?！盵1]（p99）其實，張守節本人對待史料態度正是“信則傳信，疑則傳疑”。

以上諸例，皆可說明張守節的目光如炬，史識高明，見解卓然。

二、注意利用最新資料，使《正義》富于鮮明的時代性

張守節在《史記正義序》中提到其《正義》于開元二十四年八月成書，書中卻已有引用到開元十幾年資料的情況，在信息傳播不發達，著述全靠手抄的時代，能作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如，《東越列傳》：“秦已并天下，皆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薄墩x》：“今閩州又改為福也?！盵1]（p2979）《元和郡縣志》的記載正可為《正義》做注腳?！对涂たh志》卷二十九《江南道五·福州》載：“隋大業二年改為閩州，三年改為建安郡。武德六年改為泉州，八年置都督府。景云二年又為閩州。開元十三年改為福州都督府，因州西北福山為名，……”又，同書泉州條：“舊泉州本理在今閩縣，武德六年置，景云二年改為閩州，開元中改為福州。今泉州，本南安縣也，……”[2]（p715）

又如，《田叔列傳》：“其后用任安為益州刺史?！薄墩x》：“《地理志》云：‘武帝改曰梁州?！栋俟俦怼吩疲骸馕迥?，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矗喝艚癫稍L按察六條也?！盵1]（p2781）守節按語所說的“采訪按察六條”，1是唐代官職的通俗叫法?！缎绿茣ぐ俟僦鞠隆份d：“（景云二年）置十道按察使，道各一人。開元二年，曰十道按察采訪處置使，至四年罷，八年復置十道按察使，秋、冬巡視州縣，十年又罷。十七年復置十道、京都、兩畿按察使，二十年曰采訪處置使，分十五道?！盵3]（p1311）由此可知，最早在開元二年設立十道按察采訪處置使，守節在注釋里使用這種稱呼，也屬于比較新的資料。

張守節注釋地理主要依靠《括地志》，2至張守節所在的開元時代，《括地志》已成書幾十年，《正義》在大部繼承的同時，根據情況變化，在某些方面又有所發展。茲舉二例。

《項羽本紀》：“為漢將兵居下邑?！薄墩x》：“《括地志》云：‘宋州碭山縣本下邑縣也，在宋州東一百五十里?！矗航裣乱卦谒沃輺|一百一十里?！盵1]（p324）張守節按語反映開元時代兩個城市的相對位置已有變化。

《殷本紀》：“殷契?！薄端麟[》：“契始封商，其后裔盤庚遷殷，殷在鄴南，遂為天下號。契是殷家始祖，故言?！薄墩x》：“《括地志》云：‘相州安陽本盤庚所都，即北蒙，殷墟南去朝歌城百四十六里?！吨駮o年》云盤庚自奄遷于北蒙，曰殷墟，南去鄴四十里，是舊鄴城西南三十里有洹水，南岸三里有安陽城，西有城名殷墟，所謂北蒙者也?！癜矗轰∷谙嘀荼彼睦?，安陽城即相州外城也?！盵1]（p91）此例《正義》指出了相州和洹水相對距離的改變，同時又指出安陽城的具體位置。

三、疑者闕焉

“疑者闕焉”是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在張守節身上表現十分顯著。例如，《魯仲連鄒陽列傳》：“?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利污義，砥厲名號者不以欲傷行，故縣名勝母?！薄墩x》：“《鹽鐵論》皆云里名，《尸子》及此傳云縣名，未詳也?！盵1]（p2478）再如，《秦本紀》：“伐取趙中都、西陽?！薄墩x》：“《括地志》云：‘中都故縣在汾州平遙縣西十二里，即西都也。西陽即中陽也，在汾州隰城縣東十里?！兜乩碇尽吩莆鞫?、中陽屬西河郡?！嗽疲骸ト≮w中都西陽’?！囤w世家》云：‘秦即取我西都及中陽’。年表云：‘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取趙中都、西陽、安邑。趙武靈王十年，秦取中都安陽’。本紀、世家、年表其縣名異，年歲實同，所伐唯一處，故具錄之，以示后學?！盵1]（p208）又如，《秦始皇本紀》：“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薄墩x》：“《秦本紀》自襄公至二世，五百七十六年矣。年表自襄公至二世，五百六十一年。三說并不同，未知孰是?！盵1]（p290）

例子甚多，茲不贅舉。這種“疑者闕焉”而不武斷，不以意擅決的態度，正說明張守節作為一名史學家的嚴謹學風。當然，張守節的史學思想和態度也不可能擺脫其階級和歷史的局限性。比如，在《高祖本紀》中，張守節引緯書《合成圖》，以較多文字論證劉邦左股七十二黑子的深刻寓意。對于凡涉及當世統治者的事，張守節更是全力維護之。如唐初朝廷尊崇道教，張守節在《老子韓非列傳》的《正義》注文中，即大力神化道教創始者老子的生平。他引用《神仙傳》、《玄妙內篇》、《上元經》等書籍，竭力論證老子的先天神異性，從而與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保持高度一致。

四、比較注意在注釋中紀錄有關經濟的史料

（一）注釋物產

例如，《夏本紀》：“嶧陽孤桐?！薄墩x》：“《括地志》云：‘嶧山在兗州鄒縣南二十二里?！多u山記》云鄒山，古之嶧山，言絡繹相連屬也。今猶多桐樹?！矗航癃毶?，尚徵，一偏似琴瑟?！盵1]（p57）此例可證嶧山生態之變化。

《大宛列傳》：“條枝在安息西數千里，臨西海。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薄墩x》：“《漢書》云：‘條支出師子、犀牛、孔雀、大雀，其卵如甕。和帝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滿屈獻師子、大鳥，世謂之安息雀?！稄V志》云：‘鳥，鵄鷹身，蹄駱，色蒼，舉頭八九尺，張翅丈余，食大麥，卵大如甕?！盵1]（p3164）此例記條支物產，“安息雀”顯然指鴕鳥。

（二）注釋水利工程

例如，《李斯列傳》：“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薄墩x》：“鄭國渠首起雍州云陽縣西南二十五里，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傍北山，東注洛，三百余里以溉田。又曰韓苦秦兵，而使水工鄭國間秦作注溉渠，令費人工，不東伐也?！盵1]（p2541）此例記鄭國渠的簡況。

《河渠書》：“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薄墩x》：“《括地志》云：‘中山一名仲山，在雍州云陽縣西十五里。又云焦獲藪，亦名瓠，在涇陽北城外也?！?，至也。至渠首起云陽縣西南二十五里，今枯也?！盵1]（p1408）此例記鄭國渠水利情況的變化。

此外，張氏在《貨殖列傳》中還用大量篇幅記載了河東解州鹽池的情況?！敦浿沉袀鳌罚骸扳㈩D用盬鹽起?！薄墩x》：“按：猗氏，蒲州縣也。河東鹽池是畦鹽。作‘畦’，若種韭一畦。天雨下，池中咸淡得均，即畎池中水上畔中，深一尺許坑，日暴之五六日則成，鹽若白礬石，大小如雙陸及棋，則呼為畦鹽?；蛴谢}，緣黃河鹽池有八九所，而鹽州有烏池，猶出三色鹽，有井鹽、畦鹽、花鹽。其池中鑿井深一二尺，去泥即到鹽，掘取若至一丈，則著平石無鹽矣。其色或白或青黑，名曰井鹽。畦鹽若河東者?；}，池中雨下，隨而大小成鹽，其下方微空，上頭隨雨下池中，其滴高起若塔子形處曰花鹽，亦曰即成鹽焉。池中心有泉井，水淡，所作池人馬盡汲此井。其鹽四分入官，一分入百姓也。池中又鑿得鹽塊，闊一尺余，高二尺，白色光明洞徹，年貢之也?！盵1]（p3259）張守節在此處相當細致地記載河東鹽池的規模、生產工藝、產品特點，很有研究價值。

注意記載經濟史料，正說明張守節注意和重視人們的經濟活動在社會生活和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也正是繼承了自司馬遷《平準書》與《貨殖列傳》，以及班固《漢書·食貨志》與《貨殖傳》以來的史學傳統，從而極大地提高了其《史記正義》的史料價值，今人讀之，彌足珍貴。

注釋：

1 《隋書·百官志下》記載的“六條”內容，“諸郡從事四十人，副刺史巡察。其所掌六條：一察品官以上理政能不。二察官人貪殘害政。三察豪強奸猾，侵害下人，及田宅逾制，官司不能禁止者。四察水旱蟲災，不以實言，枉征賦役，及無災妄蠲免者。五察部內賊盜，不能窮逐，隱而不申者。六察德行孝悌，茂才異行，隱不貢者。每年二月，乘軺巡郡縣，十月入奏?！保ū本褐腥A書局，1973。第797頁。）

2 《括地志》價值頗高，胡三省在《資治通鑒》注釋中說：“《括地志》成于唐之魏王泰，泰者，太宗之愛子。羅致天下一時名儒以作此書，其考據宜詳，當取以為據?！保ū本汗偶霭嫔?，1956。第12頁。）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李吉甫.元和郡縣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吳長謙（1974—），男，河南焦作人，安陽工學院機械工程系講師，學生輔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