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人的本質：溫州實踐、傳統文化抑或社會關系*

黃 朝 忠

(新疆師范大學 法經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54)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勞動使人和動物區別開來，社會關系真正使人和人區別開來，實踐是某人區別他人的最根本的基礎。溫州人的出生、成長、發展，是一個在溫州人的社會關系及其傳統文化的作用下實現的過程，而這一過程始終發生在溫州實踐之中。溫州人和其他人的區別，就在于溫州人和其他人的實踐形式不同、傳統文化不同、社會關系不同。國內學者從溫州實踐、溫州傳統文化和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等方面對溫州人和其他人的區別進行了廣泛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為“溫州人的本質”問題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鑒和有益啟示。

一、溫州人的存在方式在于溫州實踐

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是人能動地改造物質世界的對象性活動。馬克思指出：“勞動的產品就是固定在某個對象中，物化為對象的勞動，就是勞動的對象化。勞動的實現就是勞動的對象化?！盵1](P91)勞動真正使人和動物區別開來。勞動是人的本質活動，人通過勞動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在自然之網中打開一個缺口，使自然界人化，深深打上人類勞動的印記。恩格斯指出：“手的專業化意味著工具的出現，而工具意味著人所特有的活動，意味著人對自然界的具有改造作用的反作用，意味著生產”，[2](P273)“手不僅是勞動的器官，它還是勞動的產物” 。[3](P375)人類在勞動中從自然界獲取物質、能量和信息維持自身的生存和發展，使社會關系和人自身不斷得到生存和再生產，使社會和人能夠繼續存在和發展下去。

溫州實踐是溫州人特有的生存和發展方式，即溫州人的存在方式，是溫州人解決溫州問題的對象化活動，是溫州人與他人相區別的最根本的基礎。著名社會學家、原全國政協副主席費孝通最早提出了“溫州實踐”的概念。從此，溫州實踐被眾多學者引用，如有人提出了信用建設的溫州實踐等。費孝通指出，溫州實踐再次告訴我們：市場經濟并不都是撿來的、搬來的，也有中國土生土長的，它開始時可能有點四不像，但畢竟是草根經濟，有很強的生命力。它既吸取傳統的營養，又逢社會變革為它提供適宜的土壤和氣候，一旦生長起來，就會有芳草越天涯的情景。祝寶江和蔣景東在《溫州人精神簡明讀本》一書中分析了創業創新實踐對溫州人的影響，“溫州人在創業創新實踐中，逐步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人文精神品格，溫州人身上蘊涵著一種令人折服的精神素質?！盵4](P143)

歷代溫州人的生存實踐、創業實踐和商業實踐，逐漸培育了溫州人區別他人的生存和發展方式。只要能生存、能發展，溫州人天南地北無所不往、無孔不入，“別人不愿干的溫州人愿意干，別人不想干和干不了的溫州人能干、敢干、善干?！闭沁@種頑強的生存實踐，培育了溫州人為生存而抗爭，為生存而創業，為生存而創富的生存方式，這種生存方式有別于他人的生存方式。為求富裕，溫州人“戀土不守鄉”，四海為家，建立無孔不入的溫州關系網，不斷開拓生存與發展空間。溫州人在不斷擴大的創業實踐中創造財富，溫州人用自己的時間創造自己的空間。時間是溫州人生存與發展的空間，溫州人存在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之中，孕育了自己有別于他人的生存和發展方式。溫州人在商業實踐中形成了有別于其他人的獨特的商業生存與發展方式。溫州人以商為榮、以商為業、以商帶工，無商不快、無商不活、無商不強。溫州人的商業實踐遵循以小成大、以弱變強、面向市場、參與世界的經商法則，把經商“血統”滲透在自己的骨子和血液里，使溫州人勇于經商、敢于經商、善于經商。溫州人把經商看作是財富來源的“天經地義”的實踐活動，溫州人的商業文化和商業氛圍異常濃厚。溫州人強烈的經商沖動和永無止境的商業實踐，使溫州人完成了生存與發展方式上的超越。正是溫州人的商業實踐培育了溫州人為利和義而“全民”經商、“全民”創業、“全民”富裕的生存與發展方式。溫州人的商業實踐是溫州人主要的生存與發展方式。

二、溫州人的遺傳基因在于溫州傳統文化

傳統文化屬于意識范疇，溫州傳統文化是溫州人意識的遺傳基因。陳安金和王宇在《永嘉學派和溫州區域文化崛起研究》一書中指出，永嘉學派的崇實、重商、創新變通映射到溫州人身上就是實事求是、善于發現商機、抓住商機、創造商機、以商為業、與時俱進，從而求得“真功”、“實效” 。[5](P325)溫州傳統文化沉淀在溫州人意識里，培育著溫州人意識的創造功能。溫州人形成了特有的精神品質和思維方式，即溫州人的精神和溫州人的思維方式。溫州人不斷沖破思想束縛，創造新業績。歷史上，溫州人杰地靈。溫州人的出生、成長、發展，是在溫州人的社會關系及其傳統文化的作用下實現的過程。溫州人受到溫州傳統文化的影響和熏陶，特別是受永嘉學派思想的影響和熏陶。永嘉學派與當時的心學、理學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主張義利并舉和農商并重，反對空談義理。永嘉學派思想的發展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超越傳統儒學的學術創新過程，為了求得“真功”、“實效”，必須做到“通世變”。這種善于適應變化、主動求變求新的傳統文化滲透在溫州人意識里，培育著溫州人特有的創新意識、探索意識、進取意識、冒險意識和標新立異意識；滲透于溫州人的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之中，具有強大的慣性作用，經過了溫州人的歷史實踐，豐富了溫州區域文化的內涵，構成了溫州人意識中不可缺少的遺傳因子，使溫州人的意識和其他人的意識初步區別開來。除溫州人之外，其他人較少受到這種文化的熏陶。

溫州人精神是溫州人意識和他人意識相區別的重要因素。郭海東和張文彥在《溫州人財富真相》一書中分析了溫州人創造財富奇跡的原因，即溫州人有“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的吃苦耐勞精神，溫州人有“有機會就抓住機會，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的市場眼光，溫州人有“一有土壤就發芽，一有陽光就燦爛”的生存能力，溫州人有“每一寸土地都有銅板在跳動”的敏銳嗅覺，溫州人有“哪里有差異，哪里就有市場；哪里落后，哪里就有市場”[6](P213)的信念。在溫州傳統文化的影響下，溫州人精神是處于溫州實踐過程中的溫州人的理想、信念、價值、情感、意志等因素組合而成的動態的觀念和意識體系，總括了溫州人的一切意識要素、觀念形態和全部精神現象及其過程。溫州人精神滲透到溫州人的骨子和血液里，構成了溫州人意識的集中體現。溫州人精神的基本要素是敢為人先、崇實求效、艱苦創業、愛國愛鄉、改革創新、求同存異和民本和諧。敢為人先、實事求是，是溫州人精神的精髓。溫州人精神鼓舞著每一個溫州人，影響著每一個溫州人。溫州人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被充分發揮出來，使溫州在沒有國家的大投入和外資較少的情況下發展起來。溫州人創造了溫州速度、溫州奇跡、溫州經驗和溫州現象。溫州人是溫州發展的最大優勢，而溫州人的優勢就在于溫州人精神，溫州人精神使溫州人意識和其他人的意識區分開來。

溫州人的思維方式是溫州人意識和他人意識相區別的主要因素。楊宏建在《溫州人想的和你不一樣：溫州人為什么會成為富人》一書中闡釋了溫州人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分析了溫州人區別他人的六個因素，即溫州人的“眼光”、“膽識”、“人脈”、“創意”、“手段”、“品質” 。[7](P148)在溫州傳統文化的影響下，在長期的歷史實踐中，溫州人形成了獨特的思維方式，即實踐-認識-實踐，新的實踐-新的認識-新的實踐，如此無限進行下去，實踐始終是起點和終點。當認識和實踐發生矛盾時，先服從實踐，堅持實踐優先的原則。實踐決定認識，在實踐基礎上形成的認識又指導新的實踐，而新的實踐則不斷深化和拓展認識。在溫州人看來，凡事不能從教條出發，要從實際出發；凡事不能因循守舊，要敢闖敢冒；凡事不能唯書、唯上，要唯實、唯試。溫州人在改革開放中擔當著試驗的角色，對改革開放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新事物，溫州人都想試試看。試不成功也是一個經驗，試成功就堅持下去。著名經濟學家鐘朋榮在《走向城市·序》中指出：“溫州人干某件事情，既不看偉人講了沒有，也不看別人做過沒有，只是看實踐中需要不需要做，實踐中能不能做得通。只要實踐中需要的而且又能夠做得通的，他們就會千方百計地去做?！睖刂萑司褪强窟@種思維方式成功的，“無中生有”、“小題大做”、“以弱變強”，創造了溫州奇跡，也創造了溫州人自己，形成了世界看中國，中國看溫州的景象。一些地方之所以發展不起來，很大程度上不是政策、環境、資金等原因，恰恰是缺乏了溫州人的那種思維方式；一些人之所以富裕不起來，與等、靠、要的思想有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唯上、唯書、不唯實、不唯試的思維方式，恰恰是缺乏了溫州人的那種思維方式。同樣的地方，一些人發展不起來，一些人發展起來了，溫州實踐有力地證明了溫州人的思維方式具有獨特的優勢。溫州人就是這樣做的，這幾乎可以算得上來自溫州人的思維方式上的吶喊。溫州人的思維方式使溫州人的意識和其他人的意識完全區分開來。

三、溫州人的本質在于溫州人的社會關系

社會關系真正使人和人區別開來。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本唧w的、現實的人總是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之中，“人不是抽象的蟄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蓖瑫r，具體的、現實的人又是這種社會關系的生產者和再生產者。人的社會地位是由人在社會關系中的不同地位決定的?？梢哉f，有什么樣的社會關系就有什么樣的社會地位。在人的諸多社會關系中，人的經濟關系居于支配地位，起關鍵作用，制約著人的其他社會關系?，F實的人存在的根據是人的本質，規定人的本質的是人的社會關系。社會關系并不是單一的關系，而是多方面關系的總和。社會關系是不斷變化發展的，因而人的本質也是不斷變化發展的。人的本質是人的具體的、歷史的社會規定性的總和?，F實的人存在于人的現實關系之中，人的現實關系就是人與世界的關系。人與世界的關系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人與環境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及人與意識的關系等內容。

溫州人的本質就在于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或者說，是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的總和，是溫州人成為自身的內在規定性，是溫州人和其他人相區別的內在根據。王春光研究了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發表了《流動中的社會網絡：溫州人在巴黎和北京的行動方式》一文，“對許多在北京‘浙江村’和巴黎的溫州人來說，個人自身的資源相當有限，不足以支撐他們的生存和發展。他們更多的還是依賴族人和同輩策略，于是就構建起他們的社會網絡?；蛘哒f，這樣的網絡為他們的進入和生存提供了支撐，反過來，他們的生存和發展又進一步擴大了他們的社會網絡?！盵8]李鳳偉在《向溫商學習-猶太式中國人的經商與做人法則》一書中分析了溫州人的人脈對溫州人的影響，“溫州人的人脈是一種潛在的財富。溫州人善用他人的社會關系，用活現在的社會資本，巧用未來的社會資源，借助人脈成功攀上了巔峰。人脈是金，卻貴甚黃金，因為黃金有價，人脈無價。溫州人的人脈是一種潛在的無形資產?！盵9](P57)每一個有生命的溫州人的存在構成了全部溫州人歷史的前提，每個溫州人生命的誕生最初純粹只是一個自然現象，是有生命的人的一部分，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具有人的自然屬性，和其他嬰兒一樣處于血緣的、自然的聯系之中。隨著溫州人的成長，溫州人由家庭為主的自然聯系逐步進入社會關系領域，參與社會生活，尤其是進入溫州人的社會關系領域，參與溫州社會生活。在社會教育和社會生活中，溫州人學習和掌握了必要的社會程序，具備了必要的素質和能力，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認識到自己的作用和意義，使自己真正成為社會中一個成熟的群體，為溫州實踐作了必要的準備。溫州人的本質不是溫州自然的聯系網，而是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溫州人在改造溫州自然的實踐過程中，相互交流、合作，并結成了一定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就是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這個關系網中有個人之間的關系、群體之間的關系、個人和群體之間的關系等。這種多方面的溫州人社會關系網反過來又制約著溫州人的活動，溫州人就是在多方面的溫州人的社會關系中獲得了多方面的現實的規定性。

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把溫州人和其他人區分開來，使溫州人成為一個特定社會關系網中的群體。在溫州實踐中，溫州人總是處在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中，是溫州人社會關系的生產者和再生產者；同時，又生產和再生產了溫州人自身，使溫州人代代繁衍下去，從而繼續生產和再生產溫州人的社會關系。離開溫州人的特定社會關系網，就無從了解溫州人的本質。只有理解了溫州人的本質在于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或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的總和，才能把溫州人和其他人區分開來；只有理解溫州人的社會關系，才能理解溫州人的社會地位。溫州人的社會關系決定了溫州人的社會地區。在溫州人的社會關系中，經濟關系居于支配地位，起主導作用。正是溫州人創造了溫州經驗、溫州現象和溫州奇跡，尤其是創造了豐厚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才使溫州人成為現代社會最具競爭力的群體之一，成為了社會地位的象征。

總之，溫州實踐是溫州人和他人相區別的最根本的基礎，溫州傳統文化是溫州人和他人相區別的重要因素，溫州人的社會關系網真正把溫州人和他人區別開來。溫州人的社會關系和溫州人意識都是在溫州實踐中生成、演化和發展的。正是在溫州實踐中，溫州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形成了自我意識，溫州實踐成為了有溫州人的自我意識的活動。溫州人的存在決定了溫州人的意識。溫州人敢干、能干、善干的生存實踐生成了溫州人為生存而抗爭，為生存而創業，為生存而創富的生存意識，這種生存意識有別于他人的生存意識。溫州人開拓、自主、全面的發展實踐生成了溫州人為發展而走南闖北，為發展而四海為家，為發展而無孔不入的發展意識，不斷向前、向上移動自己的時空坐標，這種發展意識有別于其他人的發展意識。溫州人親商、樂商、富商的商業實踐生成了溫州人以商為榮、以商為業、以商致富的商業觀念和無商不快、無商不活、無商不強的商業理念。溫州人既要從人中分化出來，使自己和他人區別開來，成為一個富有競爭力的群體，從而在激烈的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這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必然要求；溫州人又要統一于人之中，和他人和諧相處、共生共榮，這是現代文明發展的必然要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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