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金縷步香階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首堪稱“雷帝嘎嘎”級別的詞在那里供著。在我不算很長的詩詞閱讀生涯中，它的地位一直被沖擊，從未被超越。

它就是——當當當當，詞帝李煜同學的《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為了方便閱讀，特摘錄全詞如下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雖然李煜同學的政治生涯是眾所周知的杯具(悲劇)，失國、為囚、妻子受辱、最終被毒死。但我個人從來沒懷疑過他在“作詞”這方面的王者地位。與他前期這些描寫宮廷生活男女相悅的詞相比，韋莊不夠華麗，飛卿失之過哀，就連他的老師馮延巳也因為少了天然氣息而感覺遠不及他。

這首《菩薩蠻》無比生動地描寫了一位小佳人偷會情郎的場景，個中旖旎，原作在上頭，再多言語都是多余的。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讀到它時的驚艷感覺，寥寥數語，竟能將一個少女含羞帶怯的神態心情勾畫得如此活靈活現，怎不叫人膜拜啊?!

但是，正因為這詞如此佳妙……如此叫人傾倒，才使得它的寫作背景雷人指數呈幾何級增長，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緩過神來。

通常認為，這首詞中的少女就是南唐大司徒周宗的小女兒，也就是李煜結發妻子大周后的妹子，史稱小周后。

當然了，既然大宋的趙家可以哥哥死了，弟弟接任當皇帝，那么南唐的周家姐姐死了，妹妹接任當皇后，也沒什么不行。問題在于，李煜同學寫這首詞的時候，大周后正因為痛失愛子而身染重病，而這首詞所描寫的“幽會”這件事，其中另一個當事人正是李煜自己。

換成現在的流行情況就是，姐夫在姐姐重病的時候和小姨子搞上了，事后還上網發了個帖子盛贊小姨子的純真可人，惹人憐愛。

神啊，這種帖子放到如今，樓主肯定已經被天涯眾人的口水淹死了。

那么好吧，退一萬步講，作為一個工作壓力很大，同時也是初喪愛子的半吊子皇帝，與其面對病重寡歡的妻子，不如面對年少鮮妍的小姨子，這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從這首《菩薩蠻》里，可以感覺到李煜同學對這件事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相反似乎還有點得意。

男人變心，其實也不少見。

但是就在這之后沒多久，史載大周后聽聞此事(當時后主的詞在宮中流傳速度說不定比互聯網還快)，在憤怒之下病逝了。跟著，就發生了一件個人感覺很不符合邏輯的事——李煜同學傷心欲絕，給自己搞了個自稱“鰥夫李”，寫了哀悼的詩詞，聞者無不泣下。

文學說到底自感情而生，看他哀悼妻子的詞，我相信他的傷心是真的。于是這就產生了悖論，你要如此愛她，為什么要去和她的妹子幽會?幽會也就算了，還寫出去大肆宣揚，你是嫌她死得太慢了嗎?

于是這么些年，我就一直處在這樣深深的疑惑中。

后來聽說，男人可以同時愛好幾個女人，每個都是百分百。而女人一次只能愛一個男人，新的來則舊的去，所以很難說誰更無情一些，我想大概李煜同學就是這樣的情況，但我還是對他的感情能夠在為妻子憂傷和為小姨子歡喜之間如此自由地切換而抽搐不已。

他的這件事，在他那個堪稱唐宋八卦史簡縮版的家族中也算最為醒目的一筆了，至于其他，以后有空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