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虛構

離 離

瓷

接到電話的時候

我正在挑一個杯子，在眾多的

瓷器面前，我慚愧

這么久了，才遇到它

來自外省的聲音，多年已不曾聽過

突然穿透瓷器

繞過來

我驚嘆，這么久了

才找到他

他是孔雀懷中碧綠的

中年男人，某個城市的窗前

側光正照著他

漸近斑駁的額頭

這樣的畫面是我熟悉的

過橋的時候

過橋的時候

你說很老了，一座生于1977年的橋

比我們更老

暮色加深了我們的膚色

我在回憶

每一次過橋

都像在過一種栗色的

苦難，突然覺得

一定是把什么落在橋那邊了

究竟是什么呢

你回頭看著身后的人

我們很少有這樣

空下來的時候

在橋頭上看夕陽的緩慢

落下去，干枯，破碎

肖 像

我畫肖像，給遠方的人

寫信，還沒有寄出去

突然又后悔

把地址緊緊攥在手里

怕它們鸚鵡一樣飛出去

這樣的情景出現在

無數個黃昏，或夢里

我想著

從未見過的海，暗礁和

風浪中搖曳的小船

船上的人帶斗笠，穿蓑衣

給他添畫憂傷的眼神

憂傷的天空下

我輕輕挪動心上的石頭

在等待中開白了的花

我繼續寫信，在石頭縫里

藏針，我

掩住面，輕輕抽泣

非虛構

她終于回來了

不問我的姓氏和年齡

用我十年前的鑰匙開門，門竟然被打開。她繼而打開我

身體的某一扇窗

進去的時候是光，冰涼

然后轉身，幫我披好外套

她把寒冷從外面帶進來

我的骨頭

藍色的呼吸顯得不夠均勻

她也不問我的愛人和孩子

就這樣打算住下去

像一家人

并非多余的部分

在鄉下

在鄉下，我不和一株青菜

爭寵，只想看看自己生機勃勃的

一面。帶兒子

看一棵老玉米

用葉子撫摸玉米粒

田壟上爬著螞蟻，菜青蟲，游走的蚯蚓

經過麥地時，麥芒

輕輕地扎著兒子的手

他顆粒般咯咯的笑聲

仿佛麥子飽滿。在鄉下

蛙鳴是常有的事，看見麻雀

就是閱讀

一位已故的詩人，他在撒落食物后

藏起警惕的眼睛

他窺視我被柳條提起的心。鄉下的

夜晚，黑牛奶順著天空潑下來

我被粘稠的場景引領著

不得不愛

皮膚黝黑的親戚，一匹騾子

和卷毛小黃狗

秋天的抒情

在秋天，一切都將成為可能

聽一首歌，我的眼前鋪開

布匹一樣的草原

一把古箏幫我

撕開越來越多的草尖

或布屑，越來越多的

金黃的飛蟲，被路途延誤的

我一直在等

小鳥一樣飛來的

月光恰好

我在等

小鳥被隱隱掩住身子，他藏在

枝葉間躊躇的光影里

橙色越來越深的夜晚

每棵樹都略顯

曖昧，每一張葉子上

月光，略顯曖昧

為什么遇見你

我愛清晨

奔涌的鳥鳴

一下就落在樹梢上

鳥翅下，樹梢越來

越陡峭。這當然不重要

關鍵是那塊地

生長著喇叭花，向日葵

我有時冷了，就再添幾株

光，直線，虛線

就感到幸福，我為什么

要在清晨的河邊遇見你

意外地，秋天來了

那些為愛而開的

花，多么美，你走路時

都會不小心

踩到她們憂郁的香氣

親愛的，我們為什么

從夏天移到秋天，之后

是更遠的田野

哦我們，反而變得更綠

風 吹

風在吹，吹樹上的葉子

和它的心。吹我這只喜歡寫信的手

讓我繼續描繪

這個原本陌生的地方

和匍匐的水。我們都蘊藏浪花

她有大壩阻攔，而我的心

在不停地后退，像曾經失敗的岸

就在這樣的地方，我遇見的一花一草

一塊稻田，城郊的幾戶人家

和他們委婉的姑娘，那么美

仿佛飽滿的稻子。熟了

我替流走的時光沖著咖啡

替光影斑駁的手

攪動，因為孤獨，我替

凌晨兩點的鐘聲

喝下它

替一個遙遠的城市

端起杯子，說

喂——我再替你

失手打翻它。十指

來不及大聲哭泣，一張信紙替我

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