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和城市的二重交響

□ 高軍

鄉村和城市的二重交響

□ 高軍

海南是我國最大的經濟特區，鄉村的漸進性變化和城市的大跨步發展有機交織在一起，這種現實對作為社會良心和觸角的作家來說，是一次可以大展身手、開拓藝術新天地的重要機遇。符浩勇感同身受，親眼目睹和陪伴了海南由封閉到開放的全過程，能在工業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糾葛纏繞的背景下，對迅猛變化的社會、日新月異的生活，以廣闊的思想視野、深厚的生存體驗對現實注入人文關懷，努力創作具有精神指向性和靈魂穿透力的文本，不斷開拓著自己的小小說藝術天地。

通過多年來對符浩勇的作品持續跟蹤閱讀，我感到符浩勇構筑的小小說世界是城市與鄉村的二重交響，寫得各有特色。他持續關注著海南的山山水水，是通過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表現，來反映時代的某些本質特征的。他的小小說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能從本質上更準確、更真實地反映海南的歷史文化傳承和社會現實的嬗變。作品所滲透的海南文化的原汁，使我們清晰地品味到那一方人們的生活狀態和生命韻律。

新時期以來，盡管城市化進程不斷推進，但到目前為止并不能徹底改變中國社會的鄉土性本質。鄉村是中國自然、人文狀況、社會發展的整體背景。文學創作立足于從鄉村透視來把握民族心理、民族性格，是一個重要的理想的角度。符浩勇把小小說創作的筆觸始終不渝地伸向鄉村，在鄉村男男女女們演繹出的一幕幕悲喜劇中，孕育出了個人化寫作的景觀?！犊喃C》由于環保部門已經劃出了禁獵區，打過多年獵的獵人在深深的山峪里，和救過自己性命的狼狗轉悠了大半天也沒能見到一個獵物。他正要往回走的時候，一只梅花鹿來到小溪邊飲水。狼狗先追上去，他緊隨其后。當他手中的獵銃響過以后，倒下的是與他廝守多年的狼狗。作家令人信服地寫出了主人公救下小鹿后的復雜感情，他先把腦袋擂得山響，接著抱起狼狗，然后隆重地掩埋了狼狗的尸體，最后把獵銃拋入谷底，再也不狩獵了。小說的可貴之處是，讓孤獨的獵人突破了渴望有能像傳說中的鹿回頭一樣變成一個姑娘讓他擁有的狹隘藩籬。文本潛藏著對美好傳統、和諧大自然的期盼和呼喚。短小的篇幅里，悖反現象的書寫帶來沉重和悲涼。欲望和道德的撕扯、生存與尊嚴的選擇、人類和動物的對峙與和解，極具震撼人心的魅力。小說對人的精神裂變的描摹和探索均可圈可點?！督鹕ぷ印穼憗喺崭鑳撼煤?，用海南方言唱的老歌受到來大浦灣的人的歡迎，后來他忍不住到城市發展，三月三村里請他回來時他竟跳起了搖滾霹靂，唱起了時尚的卡拉OK，村人很失望，沒散場就幾乎走凈了人，他很受震動，沒再跟樂隊走，又搖起船唱起了動人的舊調兒。這是對鄉村美好記憶的懷念，對淳樸人性的深情呼喚。這不是對現代文明的拒絕，而是對傳統文化的堅守。小說內蘊深刻，啟示人們思考，在眼花繚亂的時代，在溫暖和美好傳統不斷受到沖擊的情況下，在現代和傳統爭斗、對峙中，到底應該堅守什么，應該舍棄什么?！端怠分熊娙藖啒s剛犧牲一個月，而未婚妻秋妹卻早已懷孕了。深愛著秋妹的亞川主動承擔了責任，和秋妹冷冷清清地結了婚。亞川用招來罵名的方式，和秋妹共謀著保住了亞榮的聲譽。在無奈中，有著一份堅韌的堅守，把淳樸善良的人性之美寫到極致。這種愛和道德對現代性轉換中的當代理想人格的確立有重要啟示。

符浩勇的小小說創作，前期一直執著于對鄉村的持續打量和不懈書寫，近年來則開始“描摹城里沒有故鄉月亮的時光”?，F代城市摩天大樓高聳，霓虹燈徹夜通明，車水馬龍，繁華喧囂，行人腳步匆匆，冷漠的面孔下邊遮蓋著的是一顆顆怎樣的靈魂？符浩勇努力透過時代的表面現象，對存在進行著刻骨體驗和精神探險?！兑箾鋈缢穼懥o下班后去找好朋友秋珊拿主意，商量對老總約會自己的對策，晚上秋珊幫著把她從家中約出，與老總進入了歌舞廳，結果午夜回到家中，在自己的臥室里聞到了秋珊的那種發香味道，在床上的枕頭下竟臥著自己看到過的秋珊的玫瑰夜光發卡。小說簡直就是一幅都市靈魂的清晰掃描圖，是一幅丑惡現形記，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欺騙，厚重隔膜。心理的困頓灰暗，暴露出人性的陰暗、卑劣。作者不是停留在對都市生活浮光掠影的進行簡單畫像，而是握著一支手術刀似的筆，解剖得異常清晰。人物的丑陋表演，現代生活對人性的異化和損害，觸目驚心，令人膽寒?！稛o處安放的花瓶》講述了兩男一女進行的情感表演，背景盡管放在了草原小鎮，但作者的側重點是解剖投資公司老板。他到牧區定向扶貧，喜歡上技術員林娜?？闪帜葲Q定在實驗室落成典禮后和男朋友確定關系。他就在典禮上給送來一個裝著炸藥和定時引爆裝置的珍貴花瓶。返城的路上，林娜打來電話告訴他不能接受這么珍貴的無處安放的禮物，花瓶在他車的后坐下，而此刻引爆時間馬上到來。以他回城路上的情緒波動推動著小說的進程，文學韻味十足。小說中林娜和戀人魯南淡然沉穩的戀情反襯著他人性的沉淪、道德的齷齪。這種人性的洞察，為作品平添了幾許清麗的光輝。

城鄉融合交流力度不斷加大，對立狀態開始緩解、滲透，差別開始逐漸縮小。這種現實，讓作家不斷自覺突破狹隘的兩極對立的單向思維，以更廣闊的眼界和胸襟去把握當下這種變化中的現實。我們欣喜地看到，符浩勇以批判和悲憫意識作為出發點，小小說創作中出現了《血殺》和《收舊貨》等寫進城農民工在城市里的生活狀態的優秀作品。前者寫膽小的賈德強進入城市后的格格不入和尷尬難堪，他在有了些積蓄后接來媳婦一起生活，可不久包工頭老黃就與其有了私情，他在心靈飽受折磨下產生了殺人的念頭，可還沒等他下手老黃已被人殺害在廠房外，賈德強一改膽小猥屑，大膽地走上前去，硬把殺人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作品在小事和大事的反差中讓人物性格發生逆轉，對人的尊嚴意識予以深度關懷，使主人公靈肉分裂又糾纏的縮影深刻折射著病態時代的痛楚心靈，作品對人性的呈現是深刻的、沉痛的，對靈魂的拷問是讓人震驚的。這樣，保證了小說在藝術層面的高蹈。后者寫詹承宜用自己的隱忍、寬容、善良感動了城里人。作為收舊貨的他沒有像別人一樣急著回家過年，想再堅持幾天多收點多增加點收入，他帶著為城里人尋找到的日記本，在委托人的車庫前迷糊著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委托人被深深感動，并決定讓給他的兒子過了年后也來這里干門衛。讓委托人施以善意的關懷，在苦澀中逐漸彌漫起絲絲溫暖，閃耀著人性和道德的光輝。這種指向愛與善的溫情呈現出一種文學的正義力量，作家用這種方式完成了對現實生活的成功敘述，探索了人類生命的此在場境與意義。

符浩勇的小小說總體上同時還給我這么一種感覺：農村題材量大但有些傷于技巧，斧鑿痕跡顯得重了一些；后期城市題材小小說手法更加成熟但題材視域顯得窄了一些。如果作者能以更寬廣博大的視野和襟懷拂去城鄉生活中世俗塵土的遮掩，進行更加精準的透視，讓作品呈現出更加蔥蘢的詩意光輝，我想符浩勇就會化蛹為蝶，在小小說的天空飛翔出更加美麗姿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