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王

白艷平

勝者為王

明朝末年，遼東郡的守將邱逢道被后金人用毒箭射死。

邱逢道的遺體被送到了鎮北縣，鎮北縣的?？h令為了表示對邱逢道的敬意，準備在縣外的西山修建一座廟，可是誰能勝任廟的監工呢，?？h令決定張榜招賢！

?？h令的招賢榜剛貼出去，張神手和木匠王兩個人就到縣衙應征來了。這兩個人都是本縣最有名的木匠，他們說自己的手藝本縣第一，都想接下這個任務！

?？h令一見這種情況，眼珠一轉說道：“二位，你們一人給本縣制作一把椅子，誰制的椅子令本縣滿意，修建廟的監工便是誰！”

張神手聽?？h令說完，他呵呵笑道：“我六歲的時候，便會打制椅子了，不用比，這個監工一定是我的！”

木匠王冷笑道：“俗話說得好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誰當監工，咱們手藝上見！”

?？h令取出木材，張神手和木匠王各自拿出了錛鑿斧鋸，隨著鋸末飛雪，刨花頻落，一個時辰后，兩把椅子便制作成功了。

張神手制作了一把時下流行的圈椅，這把圈椅制作精美，背板和搭腦皆為鉚榫連接，接縫處緊密結合，不容行針。而木匠王制作的是老式的太師椅，這把椅子和張神手制作的椅子比起來，就顯得有些老氣了。

?？h令打心眼里喜歡張神手的手藝，他假裝圍著兩把椅子轉了一圈，然后說道：“兩把椅子比較起來，還是圈椅精致一點，我看修建廟的監工之職，就非張神手莫屬了！”

木匠王卻“嘿嘿”一笑道：“牛大人，您將這兩把椅子放到臥室中，今晚仔細地看一看，聽一聽，明天一大早，再做決斷如何？”

張神手瞧著胸有成竹的木匠王，心里很納悶，難道木匠王真的有什么過人的手段？張神手看著木匠王那把古拙的椅子，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個木匠王手藝不如自己，他一定想在晚上偷偷來到縣衙，給牛大人送上一份厚禮，跟他搶奪那個監工的位置。

張神手越想越覺得是那么一回事，他當晚就搬了一把椅子，門神似的坐在了縣衙的門口，要知道，一個木匠，在本地的名氣再大，也不過是能多賺一些銀子，養家糊口而已，但是修建邱逢道廟卻不一樣，因為，那畢竟是青史留名的大事。

張神手大瞪著兩眼，一直堅持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天亮后，?？h令出來了，他鄭重地說道：“經過本大人一夜的比對，還是木匠王的手藝略高，這個監工之職，就是他的了!”

張神手眼看著監工的腰牌落到木匠王手里，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大聲叫道：“牛大人，我不服！”

獨門絕技

?？h令一說監工易主的原因，張神手當時就愣住了。原來，張神手制作的椅子，在一夜之間竟“嘎嘎”地連響了七八次，而木匠王制作的椅子，卻安安靜靜，仿佛擺了很多年的老家具一樣。

新制的家具，新修的房屋，木材的接縫處，經常會發出“嘎嘎”的響聲，這個是無解的難題，木匠王有如此絕招，張神手沒話說了。

木匠王接過了監工的腰牌，他對?？h令躬身說道：“縣令大人，修建邱逢道將軍的廟，工期緊，任務重，恐怕我一個人完不成！我木匠王想邀請張神手通力合作，共同完成修工的任務……”

張神手心高氣傲，要在平時，他怎肯當木匠王的副手，但如今，他發現木匠王有獨門絕技，就決定忍辱偷學了。

木匠王和張神手先到縣外的西山上選址，然后領著一百多名工匠們，開始了施工建設。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活，邱逢道廟的總體框架已經豎起來了。

張神手每天跟在木匠王身后，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干活，可是卻沒有發現木匠王有什么特殊處理木材的手段，他怕木匠王會利用夜晚在木材上做手腳，就把自己的一個徒弟秘密地派到木匠王身邊，監視木匠王的一舉一動。

這天半夜，張神手正呼呼地睡大覺呢，他那個徒弟跑了過來，把張神手推醒，急叫道：“師傅，你快看看去，那個木匠王，一個人爬到了廟的房架子上，正用斧子‘咚咚地敲打梁坨檁木呢！”

張神手聽徒弟講完，他怪笑道：“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他穿衣下地，急不可耐地向修建廟的工地上跑去。

張神手跑到工地，他怕驚動了木匠王，先是悄悄地靠在山墻上喘了一陣氣，然后躡手躡足地踩著木梯子爬到了房架子上。

木匠王坐在過梁上，梁頭還放著一個盛滿木楔的盒子，他揮動斧子，正往過梁和檁子的接縫處釘木楔子呢。張神手張嘴一說話，倒把一心干活的木匠王嚇了一跳。

木匠王一見張神手踩著檁子走了過來，他心知自己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便從盒子里拿起了一個白色的木楔子，沖張神手一晃道：“張老弟，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獨門秘訣嗎，我所有的秘密都在這木楔子上！”

張神手伸手接過木楔子，他驚奇地發現，這木楔子上竟有一股臭臭的氣味，張神手善于治木，他知道，這種帶有臭氣的木楔子，便是臭椿木制成的！

臭椿木質柔軟，不能做梁柱檁木一類承重的東西，更不能做家具，因為其味道不佳，就是燒火也沒有幾個人愿意用它。

新房子或者新家具制作完成，夜深人靜時便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如果在榫頭和榫眼之間夾上椿木做的楔子，它們就沒聲音了。其實說道理，也很簡單，就是因為椿木楔子質地柔軟，有緩沖其他木材熱脹冷縮的作用。

木匠王講出了自己的獨門秘訣，他對張神手說道：“張老弟，你還愣著做什么，把這些椿樹楔子釘到梁檁的空隙中，明天工匠們還得封頂鋪瓦呢！”

兩個人“叮叮咚咚”地一起忙活，終于把中間過梁和檁子的接縫處全都釘上了椿木的楔子，眼看著紅日東升，兩個人還沒等直腰喘上一口氣，就見鎮北縣的方向濃煙滾滾……

木匠之王

原來是后金國的大帥多哲帶兵殺到了鎮北縣。

木匠王和張神手擔心自己家人的安危，他們兩個剛從房架子上心急火燎地下來，多哲便領著一哨人馬，殺到了邱逢道廟前的空地上。

邱逢道是抗擊后金而亡，木匠王還以為多哲是前來拆毀廟的，哪曾想多哲跳下馬來，面對邱逢道的泥像當眾一念祭文，木匠王這才明白，敢情邱逢道竟是后金國的奸細。

原來，多哲很多的進軍計劃都是邱逢道制定的，邱逢道上次去給多哲送遼東郡的關隘圖，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卻被另一伙不明白真相的后金伏兵射了暗箭。

張神手聽明白了情況，他走出人群，對著多哲一抱拳，道：“多哲大帥，邱逢道將軍真是忠勇異?！@座廟，就是我領人修建的！”

多哲看著初具規模的廟，他走過來拍著張神手的肩膀，贊許地說道：“你要好好修這座廟呀！”

多哲臨走，還賞了張神手一千兩銀子?，F在的遼東郡，已經是后金國的天下了，木匠王不愿意為邱逢道再修廟，他轉身回家，張神手搖身一變，就成了修建廟的總監工。

一個月后，后金兵入關。多哲又回到了鎮北縣，邱逢道的廟也已經修建完工了。

多哲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廟，他的手下點上了香燭，隨著熱氣上升，就聽廟頂的木檁子接連發出了一串“嘎嘎嘎”的脆響，倒把多哲嚇了一跳。

多哲轉身對站在身后的張神手問道：“這廟不會倒吧？”

張神手也是納悶，這可是自己親手給梁檁之間釘上的椿樹楔子呀，怎么木檁子遇熱，又發出怪響？

隨著多哲開始焚化紙錠，梁木的響聲更甚，多哲兩只眼睛緊張地盯著房頂，他生怕房頂會“忽”的一聲塌下來，把他砸死在里面。

張神手眼冒兇光地說：“多哲大帥，房頂的梁檁都是木匠王安裝鋪設的，現如今熱氣一升，梁檁便‘嘎嘎地怪響，一定是木匠王做了什么手腳！”

多哲叫道：“來人，把木匠王給我抓來！”

一炷香的時間，十幾名士兵就把木匠王抓到了多哲的面前。張神手從士兵的手里搶過一把彎刀，他用雪亮的刀尖指著木匠王的咽喉叫道：“木匠王，你究竟在房頂施了什么妖法，趕快如實招來！”

木匠王看著狐假虎威的張神手，他淡然一笑道：“妖法？哪有什么妖法！”

往梁檁之間釘椿樹楔子，得把房頂的梁檁空隙全都釘滿，才有除音的效果，他們那日只是在主梁的上面釘了一排椿木楔子，中間的梁檁受到木楔子的擠壓，一旦遇到冷熱，兩面的檁木收縮膨脹加劇，那“嘎嘎”的響聲更甚。

張神手叫道：“快想個消聲的辦法，不然我一刀扎死你！”

既然廟已經上蓋，再往兩邊的梁檁上釘椿木楔子已經不管用了，木匠王一伸手，從兜子里摸出了一個油松削成的楔子，要說補救的辦法現在只有一個了，那就是用油松楔子，釘到兩旁梁坨和檁子的接縫處，油松楔子富含油脂，它們一經檁子和房蓋的重壓，松樹的油脂便會滲出，梁坨和檁子之間就會有了油脂當潤滑劑，它們再遇到熱脹冷縮，就不會發出“嘎嘎”的聲響了。

張神手依計而行，果然廟的房頂便消聲了。多哲大喜，便保薦張神手當了御用的大監工?？墒菦]過半年，鎮北縣發生了一場并不太大的地震，地震過后，鎮里其他房子秋毫無損，而邱逢道廟的房頂卻“轟隆”一聲，倒塌了下來，廟里邱逢道的泥像被砸得支離破碎。

再找木匠王，木匠王早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張神手罪責難逃，被繩捆索綁下了大牢，就在牢門關上的一瞬間，張神手這才醒悟了過來—在梁檁之間，釘入油松楔子，無疑于是在梁檁之間抹上了滑油，一遇到地震，那極度不穩的廟房蓋焉有不掉下來的道理？

張神手用腦袋把牢門撞得咚咚響，他大叫道：“上當了，上當了。木匠王，還是你厲害呀！”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