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識流里的同一性

2012-04-09 19:10
世界藝術 2012年6期
關鍵詞:意識流生命

阿卜極平易中略帶神思,易懂也不易懂,平易的是樸實真誠,待人和善生活清淡儉約,不易懂的是他的純化程度,選擇玄思冥想與冷竣又精煉的藝術語匯,一時令人費解。以下是一段有趣的對話,顯然讓人摸不著頭緒卻又頻頻點頭認同……

編 者:老師,假設現在我是您,我認為沒有評論的必要,因為您的作品是如此的純粹,說多了好像會影響觀者…是不是很矛盾呢?抱歉!我似乎說得太直白了點…(此時兩人一陣大笑)

阿卜極:在您看來矛盾是合理的,論述的必要性是因為這些都該說,而在行為上卻可以不須說,但站在“中道”真誠的觀點上,是不設立場,因此說與不說皆成立。(此時兩人一又是陣大笑)

這段對話是來自于某個拜訪阿卜極的午后,雨方下過,空氣中有種蒸騰的熱氣與土地的氣味,拙樸親切,就這么一個意識里的記憶,讓我在想起在多年前一樣的一個午后,在電影院看過的一部電影“時時刻刻(The Hours)”,該電影是改編自意識流作家吾爾芙(Virginia Woolf)的作品:《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這種從第三人稱的角度,反自身龐雜思緒后的再批判與實踐,真誠而純粹的語言其實是一種由寫實進入暗喻象征的寫作方式,在表面上看起來并不連貫,但吳爾芙透過重復的意象、詩化的語言和人物對生命共有的敏感和疏離巧妙地貫串,呈現出一種亦虛亦實的美感。在意識流小說中所強調的時間,雖然只是某一個片刻而已,可是當單一人物游思方外時,他腦中所想的可能是一生以來經歷過的各種人生經驗,也許你我不約而同有共通的經驗,而這種自由聯想的脈絡,就好比一張蜘蛛網,四通八達,而人物的大腦就像穿梭于網上的蜘蛛。因此,漫長的回憶與往事,便可透過每一個單一人物的追溯,形成一種不思議的網絡,突破現實認知的“此生”。

當下不二

有別于意識流小說的抽離與糾結,我認為阿卜極的作品比較像是一種無可被歸類的后現代哲學,甚至其個人的舉手投足,都像是一種幾近透明的“場域”,透過藝術的手段不斷地對自我認同進行扒梳,在入世與出世之間企圖尋找一種中介,如同作品當中不斷出現的“梭”、“零圈”、“光暈”,還有“刻意”失焦的背景,這些富含象征性語匯的符號,雖然神秘但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與親切,好像本能地就能讀懂,這種直觀之下的情感沖擊,讓我想起了佛典里頭談到的“緣起性空”;所謂的“緣起”,即是跳脫時間、空間,說明一切事物,皆是由眾因緣和合而生起,因此若無你亦則無我;而“性空”,并不是否定現實世界的一切作用與存在,而是凡事由眾緣生起的事物,必然是無自性的,所以常處于無常之中,然而即使存在于無常之中,這“空”也還是存在的,所以說“緣起性空”是本來就在且同時生滅,有一種絕對的平等。

我們看“在道上”這件作品時,看到了極為平常的街景和事物,形形色色的人有或沒有目地的行動著,它應該是要有一種屬于都會的吵雜聲音,但卻不知怎么的,好像一切變成放慢或快轉一萬倍的無聲影像般,而這些人反而襯脫出觀者才是此刻的主角,畫作也抽離了它存在為畫作的目地性,原來觀畫入境的“當下性”竟是在瞬息流轉來去的無常里,在最平凡毫不起眼的意識流中照見自己的渺小輕薄,說“當下”,其實也已成歷史,這一點在作品中每一個落筆收筆的“當下”中,似乎已替我們做了最佳的詮釋。

它一直都在

油畫與書法是阿卜極最熟悉的表現形式,但他努力擺脫西方油畫中各派系五光十色、艷麗繽紛的技巧,只剩下黑白青灰的刷痕,更顯的單純簡潔,如作品:“心夢”、“風.光.草”等,只留下一種聲音,像在深院長廊中,僧人物兀自掃著地,在陰暗幽微的天色中,分不清落葉影子,只好無虛無實,平等一如,揮著掃帚,沉沉地發出不知是影子還是朽葉的清冷空寂聲。

時間與空間也是阿卜極最近探索的表現形式:試問一滴水如何可以永遠保持不干涸呢 ﹖唯一的方法就是:毅然舍棄一滴水的身份,融入大海無量寬廣的空間中,如是便擁有無量滴水的身份,永不干涸。人類如果于身份無所執取,便可如實悠游契入十方無量剎土。日本禪宗的庭園藝術也是如此,以一種謙卑樸拙的方式,坦白開示那看不見的虛空,此世不移動、彼世不改變,所以越是趨近無我者,也就越能看見那看不見的東西,也就越能感受到虛空的無相莊嚴。

阿卜極的空間表現雖然只是簡單地用木頭與炭灰作為隱喻,遠望時,分不清炭灰或影子時,迷離神秘的氣氛,不怎么起眼,但走近細看卻難以忘懷,回頭細思,木在經過炙火烈燒后才化作為炭,這是作品中唯一明確的線索,而在木頭與炭之間、之外,有一塊造型完整的留白,不禁好奇地妄問起自己,此留白處所原有存在的形體又是何物?假設這是一起森林意外,而我們試圖還原現場,到底是因為何種外力的介入才有這方景況?在作品的寓意上,阿卜極只給了單一物質的質變,留下的是任觀者填空的想像,所以像是說了,也像是沒說;既然事件已是事件,質變、虛實對比既已存在,而我與事件只是在當下相遇了,竟因一起妄念而縛住自己,試圖拼湊各種可能還原現場,豈不可笑!如同禪宗公案“三祖僧璨與道信沙彌”的故事:

道信曰:“愿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p>

師曰:“誰縛汝?”

道信曰:“無人縛?!?/p>

師曰:“何更求解脫乎?”

它一直都在。

無處不有

生命的歷程有它不圓滿之處,世尊稱之為“苦”,梵文是“Dukkha”,本意是指一截粗制濫造的木軸,被任意套上快要脫落的輪子,又要被逼迫,永不停止地延宕運轉下去,只好承當那永恒顛沛流離,任它一路坎坷,這是生命“苦多樂少”的實相;換言之,“Dukkha”暗示其實萬事萬物并未發揮出它最大的功能 —-所以總是墮落在不平衡的地位,或許從生命化為知覺、有感官的一瞬開始,人類就處在混亂、失調之中,而修行者的喜悅,只是透視洞悉,把這無常遷轉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盡可能地讓一切事物返歸它們本來應有的存在地位。阿卜極對“苦諦”有很深刻的自覺,他很誠實地在作品中表現他對自身痛苦本質的看法?;蛟S,“苦”這字眼只不過是為了方便起見而假設的,也只是語言系統中的標簽,雖然人類在感受上如此真實,但無法以常理解釋其存在根源。它之所以如此無法解釋,正因它并非如同人類想像中那般真實,也許只是“我”去執著這相互流轉的內在世界或外在世界,因此“我”永遠不愿滿足自己為何淪落成如今的“我”。

在“一個意 ”、“ 漂浮的零”、“對白”等作品中充滿了意識流的對話,每一筆當下即是的筆觸層層交疊在畫布上,讓創作回歸不假思索的當下性,真誠且再簡單不過,如同觀照內心是一種平凡得令人視若無睹的工作,它是任何時節因緣中都可能發生的,一旦看到,它就在此。我們看到形形色色的外在世界,存在無常中的暫時。事實上,企圖說文解字式地去臆測這些作品可能徒勞無功,既然不能水中撈月,要欣賞阿卜極的作品,最好就是改變我們太多美學規則的審美態度。當我們不再受到制約性的反射回應,才能清晰地看到事情的本相。好像初次晤面,沒有任何批判,只是單純地觀照到色彩流動、旋轉,還有筆觸墨暈原來可以是如此妙趣橫出、如此元氣淋漓。

在傳統學院中對于技法的扎實訓練,以及對東方美學哲理的深刻體悟,兩種極端的拉鋸下,透過參禪的修行中,他很早便意識到必須突破這種后現代的窘境;在此,引用社會哲學家阿多諾(Theodor Ludwig Wiesengrund Adorno)的綜合否定論來解讀阿卜極再合適不過,在后現代的破碎性當中,當部份不再是全體組成的要素,反過來從中解放出來,如此形成一種斷裂性的關系張力,是由異質元素間的沖突所交織而成的同一性,反而使他能夠穩步于科技掛帥且快速晃動的現代社會價值中,走出一種兼蓄哲學的獨特繪畫語言;更進一步說明,修行的根本就是減法,而減法來自于先“承認否定自我”的事實,進一步從“舍”中“得”,在一片看似失焦的背景中,往往是高彩度或甘脆原色的融合,而又有一種似有若無的形體,充滿詩意性的流動,不正是在否定渾沌之中找到同一性嗎?

在此呼應了本文起頭的那段對話,在他創作自述中常出現的“中道實相”與“不二”的空性,其實就是白話的“異中求同,同而不異”,如此純粹簡單,一如他誠實地在創作論述中自白道:

“在藝術與生命的腳步間游移,我以書寫的筆意形式,探尋藝術的內容及自我的精神容貌。當價值去掉目的才有自由的思考,真誠才得以彰顯出來,召喚深藏的本然,讓我重新認識一個陌生已久的自己。漸漸認識自己的同時,卻發現越來越沒有自己,似乎剩下的只是原來的綜和性的整體,像水與浪本來同一體而無分別。也如同證悟得自性的高僧大德,所有宿因-生死苦樂看在眼里,都了然于胸,毫無神秘可言。雖是以作品呈現、言詞之喻,或許也可以隱喻出幾分真實的明狀。從成長歷程的探索到現階段,漸漸厘清自己生命中的特質-中介性。一直以來,自己猶如一道生命的虛體,穿梭在事理、生活、創作、內在心境等多方面向。在這當中,存在著一個任運靈活的〝零圈〞,此零圈是繪畫上的、生活上的、生命上的零圈。創作的語匯、筆觸的軌跡,顯露正是隱微心境的意志。人的行為模式細微之處,總是不斷的顯露出生命意志的訊息,這是人自身不見得能知覺到的部份。世界上最難抵御的敵人是潛藏在看不見深處的自己。

阿卜極的藝術境地,存有本然的召喚,像是一個穿透意識流的梭,介在看見與看不見的訊息場之間,平常無奇與自己相見,真誠地批判自己且落在每一個當下的自己。

猜你喜歡
意識流生命
從地里冒出來的生命
《贖罪》電影語言淺析
論張愛玲《金鎖記》的思想藝術
詹姆斯·喬伊斯《尤利西斯》與莫言《歡樂》意識流技巧比較研究
《喧嘩與騷動》中首章非線性敘事分析
這是用生命在玩自拍啊
可遇不可求的“生命三角”
論意識流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作用
震撼瞬間:怒放的生命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