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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已成往事

2012-05-30 07:38趙正婕
37°女人 2012年12期
關鍵詞:一撥兒病危腦溢血

趙正婕

1958年一個暖人的日子,他第一次見到了年紀相仿的她。

認識后,他常去她家里幫忙,而她則坐在門檻上,用麻線細細密密地納著千層底,為他做鞋。在這一針一線的光陰里,他們走到了一起。1960年,他在運輸隊找到工作,帶著她到了西寧。兩年后,他們做了父母。有了女兒,跑運輸的日子里,他的牽掛又多了一份。

1970年,他費盡周折地湊夠“工業品票券”,花兩個多月的工資,給她買了一臺縫紉機。從此,她不必再戴著頂針費力地做厚重的棉衣。一晃十幾年過去,1981年,他調到青海省人民出版社工作,此時,他們已有4個孩子,最小的女兒剛10歲。

1989年,他們成了爺爺奶奶。他每天晚飯后的必修課就是抱起小孫女,對她說:“跟我出去轉轉吧?”于是,家屬院的花園里,留下他們溫暖的腳印。

這樣的歲月如此美好,連時光都嫉妒他們。

1994年的一個夏日,他突發腦溢血暈倒在地,被送到醫院急救。等她趕到時,他的意識已經模糊,誰都不認識了。她背對著病房,哭成了淚人。如果不立即做開顱手術,血塊會進一步壓迫神經,可58歲的他能經受住這樣的手術嗎?思前想后,她顫抖著在手術同意書上寫下了名字。手術室的門緊閉著,她坐立不安,仿佛等了幾個世紀。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開顱手術,他終于邁出了鬼門關,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恢復得很快。醫生說:“我工作這么多年,患如此嚴重的腦溢血還能被救回來的病人,這是第一個?!?/p>

接下來,他提前退休,和她相依為命。每天早晨,他出門買早點,她在家里熬奶茶。他買回來的點心,有她最喜歡吃的蛋糕。他總是掰開蛋糕,然后說:“你牙不好,吃蛋糕‘心吧,我吃‘殼?!敝形?,她做他喜歡吃的菜。他偶爾皺著眉頭挑毛?。骸袄咸?,鹽放多了嘛?!笨墒浅缘帽日l都開心。

他們彼此依靠,歲月靜好。

直到1998年,她被查出尿毒癥,左腎衰竭,右腎萎縮。得知消息,他坐在沙發一角,臉埋在臂彎里,泣不成聲。61歲的她不能換腎,只能靠藥物維持生命,從那時起,她每年幾乎有一半時間要在醫院度過。

2001年,她的病情惡化,腎衰竭引起的多項器官衰竭拖垮了她。在病房里,他取笑她:“多久沒回家了,懶老太婆整天躺在床上?!背隽瞬》?,他在門口的椅子上蜷著身體,低聲啜泣。

她開始接受血液透析,第一次透析回家,虛弱得不能自己上樓。他彎下身子,艱難地背起她,像背起一件易碎的寶貝,然后,緩緩轉身,一步一步爬上5樓,中間歇了3次。到2003年,血液透析已從每月3次變成每周兩次。那段時間,他血壓偏高,醫生說腦溢血復發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不能再讓他背她上樓了。

后來每次透析,他就在家里等著,給她涼好冰糖水,準備好她愛吃的點心,坐在曾一起看電視的沙發上,等著她回家。有時透析結束得稍晚些,他便悵然若失地站在陽臺上張望。

后來,她漸漸吃不下飯,他像害怕玩具被別人搶走的孩子一樣無措。他能做的,只是變換著花樣兒買點心給她吃,一旦哪個合她的胃口,就買一大包回來。他總是提醒她吃藥,常常是已經按時吃過了,他卻不記得,依舊端著溫開水,拿著藥,坐在她身旁說:“老太婆,你又忘記吃藥了?!边@時候,她總是想,等自己不在了,這個老頭子倒好的水給誰喝呢?

到2004年,她的病情急劇惡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晚上要靠吸氧才能稍微安穩地睡幾個小時。那年11月底,她又住進了醫院。血液透析越來越頻繁,隨之而來的,還有病危通知書。兒女們都在擔心,怕她撐不到春節了。而他在家里,越來越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兒女們買來的新衣服、新鞋子,他不但不穿,還生氣地喊著“扔掉”——他不想過一個沒有她的春節,這個家里若是少了她,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頻繁地發脾氣,甚至不吃飯,往常這時候,只要她輕聲勸兩句,他就會平靜下來。而此刻,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早已喪失了和病魔做斗爭的力量。醫院的病危通知單暗示兒女們需要準備后事了,親人們紛紛趕來,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等待著與她做最后的告別。他們說,她太辛苦了,這樣的病,能撐這么久已經是奇跡了。只是他,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說到這里,大家都哽咽了。

2004年12月19日,病房窗戶上結著一層冰凌,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病危通知書幾乎一小時一次。醫生說她恐怕過不了當晚。此刻,誰也不忍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棺木和墓地已經選定,她在還有力氣的時候就向兒女們安排好了后事。

誰都沒有想到,最危險的這個晚上,她雖然歷經呼吸微弱、血壓降到極值、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但居然撐了過來,體征又漸漸恢復正常。似乎是死神開了個玩笑,連大夫都說她真是命大。她醒來后,第一句話便是:“那個固執的老頭子,不知道吃了早飯沒有?!眽阂值臍夥諘簳r得以緩解,親人們懸起的心放下了。

然而,兒女們沒想到,親人們沒想到,全世界都不會想到,死神的玩笑沒有結束。那天早上,他去了。2004年12月21日,正是冬至,救護人員宣布他已經永遠離開,死亡時間7點40分左右。當兒女們都在擔心她的離去時,當她擔心他有沒有吃早飯時,他已經永遠離開了。

腦溢血復發,他的臉龐平靜得像睡著了一樣。冰箱里還留著給她買的蛋糕,可惜他不能再一路提著去醫院,剝開黏膩的蛋糕紙,遞到她手里。他顫顫巍巍的步伐,伴著她走了半個世紀,終于沒能再次邁到她的床前。從此,兩人陰陽相隔。

他走了,家里的人分成兩撥兒:一撥兒照顧她,并隱瞞實情;一撥兒為他安排后事。她早早備好的壽衣穿在了他的身上,這是她為他張羅的最后一件新衣;她選好的棺木里,躺著相伴50年的他。

他出殯的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好,呼吸平靜。但第二天醒來,她說做了個奇怪的夢:她看見床底下有個炭火盆,里面是沒燃盡的紙錢。他對她說:“老太婆你看,我的鞋子不合腳,走不了遠路。但是現在你不用給我做,等以后再做吧?!?/p>

春節到了,當兒女告訴她這件事時,她忍著的淚,始終沒有流下來。她知道,讓自己承受這份悲痛總比讓他來承受要好。她望向墓地的方向,那個讓人操心的老頭子,她追隨了他一輩子,終究還是沒趕上他的腳步。她長時間地對著遺像發呆,把他喜歡的水果、飯菜擺在照片前。

每到他的忌日,她都想和兒女們一起去上墳。她想去看看那片荒地,也想問問他:“這里那么好嗎,為什么寧愿住在那兒也不回家?”她想去看看那里冬天會不會冷,夏天會不會曬,老頭子過得好不好。冬至的餃子,她年年記得給他留幾個;他喜歡的奶茶,她也不忘囑咐兒女們煮好了送過去。

2008年冬天,她追隨他去了。她終于可以再坐在門檻上,用麻線細細密密地納著千層底,為他做一雙合腳的鞋了。那臺“蜜蜂”牌縫紉機還擺在家里,那個他在小攤兒上給她買的藍色穿針器還遺落在針線盒的某個角落……

這就是我姥姥和姥爺的故事。他們都是在冬天離開的,所以每年冬天,我都很想念他們。他們用一輩子的情,溫暖著我的記憶。

(鄧卉卉摘自《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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