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亮
(一)
沒有月亮的夜。
秦王府,燈火通明,外罩肅殺之氣。
秦王在廳中緩慢地踱著方步,步履堅實,卻稍顯凌亂。
阿大是個怎樣的人?
秦王自顧自的走著,又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阿大是個神秘的人,無人知道他的身世,也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為他總是在黑暗中殺人,從來沒有人能夠見到他的真面目。一旁的秦叔寶緩緩言道。
但阿大絕對是近百年來最為可怕的殺手。在他所殺的一百九十九名當世最為知名的豪杰中,沒有一個人逃脫,即便他殺人之前總會給人告示。
哦,是嗎?看來我很榮幸的成為了他第二百個目標。秦王淡淡地笑笑,拿起條案上的方箋。
白紙紅字。
今夜三更,來取汝頭。阿大。
殿下,您還是躲一躲吧。跟在身后的敬德焦急的說。
躲?既然無人能夠逃脫,又何必要躲。何況,阿大要殺我,自然有殺我的道理,索性就由他來殺。傳我令來,打開中門,撤掉所有護衛。
秦王淡然,說著話時是那樣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叔寶暗暗頷首,深深折服于秦王的那份豪情。
惟敬德瞠目結舌,心知勸無所勸,顯得不知所措。
一旁小校手捧令牌,垂首趨出殿外。
令到之處,護衛井然撤出,肅殺之氣頓時萎靡為蕭瑟。
(二)
殿中,秦王安坐于條案后。
叔寶,自我隨父王起事,已歷幾載?
回殿下,自高祖皇帝大業十三年起事以來,迄今已九年有余。
已然九年了。想這九年,我隨父王東征西戰,大小戰事數百,剿滅無道,定鼎關中,終還海內一片晏清。成者王侯,敗者賊。與王世充、竇建德之流相比,我亦算幸運的了。
條案下站著的叔寶望著正娓娓道來的秦王,不禁暗自垂淚。
九年之前,自歸秦王以來,便如撥云見日,惟愿追隨秦王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如今,秦王身居王爵,自己也功拜將軍,一心期望共同治理國家,使民安樂。誰知,卻要遭刺客暗算,真是天不佑君子啊。
叔寶、敬德。秦王的呼聲將叔寶的沉思打斷,他望著堅毅、真誠的秦王。
今日之難,刺客只針對我一人,希望二位兄弟不要為我強自出頭,免遭傷害。
殿下,你這是不拿俺們當兄弟看。自追隨你以來,俺們兄弟打殺過多少強人,又何曾懼過誰!殿下不躲,俺們也不躲。暴躁的敬德早已失去了耐性,環眼圓睜,大聲爭辯著,在空曠的殿中激起了陣陣“嗡嗡”聲。
是呀,殿下。敬德兄弟說的是。作為兄弟,自當披肝瀝膽、同生共死。戰場之上,你我兄弟齊心攜手,歷無數生死,伏楊廣、敗劉武周、降王世充、擒竇建德,干下了多少讓世人驚羨的事。如今,您雖貴為殿下,卻依然將我等視為兄弟,僅憑這一份恩情,我與敬德兄弟即便肝腦涂地,雖萬死而不足以報。
話畢,叔寶、敬德竟自跪拜下去,深垂首于地。若殿下不答應我二人留下,我二人愿長跪于此。
聽著那情深意重的話語,望著跪于下方的叔寶、敬德,秦王感慨良千。
秦王不怕死,但秦王怕失去兄弟,尤其是與自己從死人堆中一路摸爬滾打過的兄弟。
(三)
“梆、梆、梆”
沉悶的梆聲響起。
夜交三更。
死亡也將臨近。
秦王更加安詳。他不怕死。身經百戰,能夠存活于此時,已算上天眷顧;何況今夜還有至親至敬的好兄弟陪伴。
他拿起案上的書,挑了挑燈花,自顧看著。
叔寶立于秦王右側,敬德立于秦王左側。二人皆手按劍柄,凝神靜思。
夜,靜。
“呱! ”鸮鳴。
三人心動。殿中燈滅。
一股冷風撲面而過。燈再次亮起。
叔寶、敬德驚疑不定,望著手執書卷,猶自安靜坐在案前的秦王。
殿下尚好?
不必驚慌,阿大已然來過。
什么?叔寶、敬德驚愕地齊聲問道。殿下如何得知?
你看看這個。秦王不慌不忙地拿起條案上一柄令牌壓著的字箋。
生死情誼,其利斷金;奈何同胞,相煎太急。
君非常人,潛龍藏淵。他日得勢,必飛沖天。
應人之諾,割發為殺。昆明池畔,當防當防。
阿大
殿中,死一般寂靜。
秦王、叔寶、敬德俱無聲。
良久,秦王嘆道,阿大,真英雄也。
(四)
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秦王設伏于玄武門,射殺太子。
世稱“玄武門之變”。
二月后,秦王榮登大寶,是為太宗。
登基盛典次日,太宗即遣人于江湖暗中查訪阿大,皆無果。
阿大自此再無音訊。
貞觀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宗為感念鞍前馬后跟隨自己征戰兄弟之功績,命閻立本畫圖于凌煙閣,叔寶、敬德列其上。
注:
史載,武德九年夏初,突厥數萬騎入侵烏城。李淵命李元吉領兵。李元吉乘機奏請將秦王府下的驍將精兵如尉遲恭(字敬德)、程咬金、段志玄、秦瓊(字叔寶)等調歸自己統轄。同時,他又與李建成密謀在昆明池擺下鴻門宴,在出征的餞別宴上埋伏刺客殺死李世民及尉遲恭等人,然后入宮逼李淵讓位。這就是所謂的“昆明池政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