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山莊》中懸念與人物性格和情節的關系

楊春會，于 馨

(大連醫科大學 外語教研部，遼寧 大連 116044)

一、引 言

懸念是文學作品中引人入勝的藝術手法，也是構成作品的戲劇效果和藝術魅力的重要因素之一。在運用懸念技巧時，首先要明確構成懸念的基礎是人物的性格，懸念必須符合矛盾沖突過程的人物性格矛盾，符合具體的戲劇情景中人物性格發展邏輯，并為人物性格所制約。懸念的設置和釋放，使小說的情節更加曲折、更加復雜，是形成情節的關鍵。情節逆轉符合生活的邏輯，人物性格決定人物命運，性格推動情節發展，主人公性格的基調、性格的發展是小說情節逆轉的必然。正如李漁所說，情節的發展要善于在“山窮水盡之處，偏宜突起波瀾，或者先驚后喜，或始疑而終信?；蛳矘O信極而反致驚疑，務使一折之中七情具備”［1］?！逗魢[山莊》的懸念設置與人物性格和故事情節有著緊密的聯系。

二、懸念與人物性格

在《呼嘯山莊》中，最突出的人物是雙眉漆黑的希刺克利夫，他舉止粗暴，言談咄咄逼人。由于他是呼嘯山莊老主人恩蕭先生收養的一個城市的棄兒，童年時期他是一個受欺壓的、值得同情的孤兒。受到凌辱踐踏，他只能在心底里咒罵，卻不能用語言行動宣泄心中的積怨。這樣的環境，造成了他沉郁、堅韌、忍耐、強硬、粗暴和復仇的個性特征。用丁耐莉的話說，他小時候“看來是一個憂郁的、能忍耐的孩子，也許是由于受盡虐待而變得頑強了。他能忍受辛德雷的拳頭，眼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淚。我掐他，他也只是吸一口氣，張大雙眼，好像是他偶然傷害了自己，誰也不能怪似的”［2］39。老恩蕭先生寵愛他，但是希刺克利夫“的確很少拿這類風波去告狀，我真的以為他是個沒有報仇心的人。我是完全受騙了，以后你就會知道的”［2］40。依據希刺克利夫這樣一個不反抗能夠忍受的性格，他到底會不會去報復欺負過他的人們呢?這樣產生的懸念非常符合這個矛盾沖突中的人物性格。

小說的第二十章里，希刺克利夫與兒子小林頓第一次會面，“希刺克利夫盯著他的兒子，盯得他兒子慌張打顫，他發出一聲嘲弄的笑聲”。小林頓“還不大相信這個令人生畏的陌生人就是他的父親”。希刺克利夫，伸出一只手來，粗野地把他拉到他兩膝中間，然后扳起他的下巴使他的頭抬起來。他說:“告訴你吧，你是我的兒子;你母親是一個極壞的賤人，竟讓你不知道你有個什么樣的父親?，F在，不要畏縮，不要臉紅!不過倒也可以看出你的血總算不是白色的?！保?］203這里一絲一毫的骨肉之情都沒有，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嫌惡。因為希刺克利夫的性格中具有“殘酷的、惡魔般的”一面，他刻意復仇的心理暴露無遺。讀者不禁產生懸念，吞沒了辛德萊的財產，逼迫得辛德萊落魄而死，又瘋狂迫害折磨妻子伊莎貝拉的人，會是個怎樣的父親呢?他會怎樣對待有著林頓血統的兒子呢?此時不禁讓讀者為那位嬌生慣養的、心驚膽戰的、蒼白瘦弱的，只有在受到驚嚇時臉蛋上才會浮現出血色來的“小東西”的未來在父親身邊的生活狀況擔憂。

埃德加·林頓富有、俊秀、衣著體面、舉止優雅、性情溫柔，但是從小被嬌生慣養，感情脆弱。當希刺克利夫失蹤三年后，回到山莊，得知凱瑟琳嫁給了埃德加·林頓后，不顧警告執意去見凱瑟琳·林頓夫人。埃德加知道后會有什么樣的反應?他能夠阻擋自己任性的夫人嗎?他能夠抵擋住希刺克利夫近乎于野性的、魯莽的，甚至是霸道的、輕視的舉止嗎?他們不止一次地會面會給林頓的家庭帶來怎樣的后果?會給體弱的凱瑟琳帶來怎樣的影響?這些都是讀者特別想要了解的。讀者的懸念全都源于埃德加“生性的軟弱”，以及希刺克利夫“生性的惡劣”。這些懸念完全是在鮮明的人物性格沖突中產生的，人物性格越是鮮明，矛盾沖突也就越尖銳，產生的懸念也就越強烈，也由此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三、懸念與故事情節

故事情節不僅是作品的形式因素，也是構成作品基本內容的重要因素。它是人物關系的總和，是人物性格發展的歷史，也就是說小說的情節在故事中是形式和內容的統一。情節是作家進行藝術構思和藝術處理的結果。而懸念是故事情節中一種引人入勝的藝術手法，也是構成作品的戲劇效果和藝術魅力的重要因素之一。構成懸念的基礎是人物的性格，懸念的運用必須要符合矛盾沖突中人物性格的矛盾，要符合具體的故事情境中的人物性格發展邏輯，并為人物的性格所制約。人物的性格是推動情節發展的動力，而情節是依據性格而設定，懸念則引導情節進一步地深入發展。

童年時代的希刺克利夫，生活在遠離文明的呼嘯山莊里，有著憤世嫉俗的不平之氣和被壓迫者的叛逆精神。讀者到此非常地同情他，擔心他會不會在壓抑下生存下去。他偶然發現了凱瑟琳的虛榮心后，便毫不乞求，毅然出走了。但三年后他神奇地回來了，“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高高的、強壯的、身材很好的人”［2］167，儀表堂堂。表情上和神色上都比林頓先生老成果斷多了:那副面容看來很有才智，眉宇間潛藏著野性，眼睛里充滿著被克制住的火焰。他的舉止簡直是莊重，不帶一點粗野，然而嚴峻有余，文雅不足。這樣人物的性格就有了變化，希刺克利夫性格的另一面隨著他一步一步地實現著自己的復仇陰謀計劃逐漸地展露在讀者的面前。希刺克利夫的性格變化，在制造了相應懸念的同時，也帶動了故事情節向前發展。希刺克利夫之所以在小說中是給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形象，與他性格特點所產生的懸念魅力分不開。他愛得發狂，也恨得發狂。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愛”和“恨”這兩個極端并存，不是發狂的戀人就是瘋狂的暴君。凱瑟琳的愛情使他有了一線光明，有了“活下去、便有希望”的勇氣和信心，但是森嚴的等級制度，以金錢和權勢為中心的人間關系卻把他們的距離拉得很遠。他們能夠結合嗎?能夠親近嗎?他會采取何種態度來對待他們那噴薄欲出的真情?凱瑟琳是他一生的精神支柱，當她病危時，希刺克利夫撕心裂肺、痛斷肝腸，向她狂亂地訴說道:“——你現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經多么殘酷——殘酷又虛偽。你過去為什么瞧不起我呢?你為什么欺騙你自己的心呢，凱蒂?我沒有一句安慰的話。這是你應得的。你害死了你自己”?！拔业奈呛脱蹨I要摧殘你——要詛咒你。你愛過我——那么你有什么權利離開我呢?有什么權利——回答我——對林頓存那種可憐的幻想?”“因為悲慘、恥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給的一切打擊和痛苦都不能把我們分開，而你，卻出于你自己的心意，這樣作了。我沒有弄碎你的心——是你弄碎了的;而在弄碎它的時候，你把我的心也弄碎了。因為我是強壯的，對于我就格外苦。我還要活嗎?那將是什么樣的生活，當你——”“我饒恕你對我作過的事。我害了我愛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夠饒恕他?”［2］255凱瑟琳長眠九泉了，希刺克利夫變成一個絕望的戀人，他帶著可怕的激動喊著，“愿她在苦痛中醒來!”“我只要做一個禱告——我要重復地說，直到我的舌頭僵硬——凱瑟琳·恩蕭，只要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愿你也不得安息!你說我害了你——那么，纏著我吧!被害的人是纏著他的兇手的。我相信——我知道鬼魂是在人世間漫游的。那就永遠跟著我——采取任何形式——把我逼瘋吧!只要別把我撇在這個深淵里，這兒我找不到你!啊，上帝!真是沒法說呀!沒有我的生命，我不能活下去!沒有我的靈魂，我不能活下去啊!”［2］267希刺克利夫如此強烈的愛情震撼著讀者的心靈，由此性格而產生的感染力量使得這時的懸念變得更加令讀者揪心。

希刺克利夫性格如此強烈的反差變化交替出現在讀者的面前，讀者既同情他的內心深處的地獄一般的痛苦，也會譴責他令人發指的暴行。在成為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的主人后，隨著人物關系的變化，以這樣的人物性格作為結扣編織的懸念網，大大地增強了讀者對于各類人物命運的關心。這樣依照性格而設定的情節，增強了讀者的懸念感，懸念也引導情節再發展，使得故事情節越來越緊張，無疑也吸引了廣大讀者的興趣，推動引導著讀者不斷向前。內心如此的痛苦會減弱或改變希刺克利夫的復仇行動嗎?希刺克利夫會罷手嗎?

從情節上說，《呼嘯山莊》作為徹頭徹尾的大悲劇，令人透骨地冷，鉆心地寒，一幕幕漆黑的凄涼，濃得無法融化。作為小說，呼嘯山莊的凄厲令讀者震撼，給讀者強烈的懸念感。雖然是古典小說，卻無意中迎合了現代人的口味。情節是性格的歷史，女作家艾米莉將性格當做核心，將小說人物的塑造、性格的刻畫放在首位，利用小說內在結構的多種矛盾、多條線索，互相交織、縱橫交錯而又相互制約，構成“網狀”結構。作家努力發掘人物的心靈，關注特殊環境中人物感覺的變異、情感的體驗、心靈的震顫。從自己的切身體驗出發，筆下的人物表現了在不同時空背景下的自我沖突及相互間的交鋒。

德國的著名劇作家、小說家古斯塔夫·弗萊塔克在談到戲劇創作中情節一致性的要求時說:“后面的事件是作為前述原因的效果，從前面的事件中演繹出來的。成為主因的事件可能是各種事件的合乎邏輯的原因，而新出現的事件則被理解為前面情節的可能的眾皆理解的結果;或者發生影響的事件是已經被表現過的人物的一種眾皆理解的特殊性。即使在劇情發展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有新的事件橫插進來，甚至是出乎觀眾意料的事件，那么，這些事件也必須通過前面的事件，不露痕跡地，然而完完全全地予以說明?！保?］

因此出人意料、在人意中，善于通過突然轉折來提出懸念，在情節上作出突如其來的一次重大轉折，就會使小說進入撲朔迷離的境界，令人欲罷而不能。小說中合乎情理的荒誕離奇情節，會大大增強讀者的好奇心理，增加作品的吸引力。人物命運的突變在作品中往往會在情節發展過程中，故事矛盾沖突發展到頂點、高峰時出現，也就是情節高潮時出現，也是決定人物命運和前途的關鍵時刻，此時主要的沖突或困難、主要人物的性格、主題思想等都已得到了最充分、最集中的展現，因此也是揭開懸念的最好時機。

凱瑟琳的舉棋不定，充滿矛盾的心理斗爭，都是符合她的性格發展的，也驅使著讀者讀下去。她渴望自己的靈魂能盡快擺脫這個塵俗的世界，在死亡中得到升華，獲得自由。然而在她臨終時她盡了做妻子的最后責任:給丈夫留下了一個世上最可愛的女孩——小凱蒂。小說還沒有寫到一半，女主人公就去世了，還留下一個那么可愛的孩子，于是自然留給讀者又一個懸念。如此依照人物的性格而設置的故事情節，如此在讀者心中產生的一個又一個懸念，又引導著故事的情節不斷地發展。這是任何小說里都見不到的極不尋常的特色，使讀者欲罷不能，也給讀者留下了極大的想象空間。

四、結 語

在《呼嘯山莊》中，懸念是通過情節的變化、人物關系的變化以及人物的心理狀態變化造成的，所以產生的懸念符合人物性格的發展邏輯。在如此錯綜復雜的網狀懸念結構中，人物性格就成為編織網絡的結扣。人物性格中的激情推動著故事情節發展，人物性格的激情越是強烈，懸念的結扣越是牢靠，故事情節的發展也就越來越緊張。也可以說是人物的激情使得網狀懸念的力度增強，從而造成情節發展的壓力和動力。這也正是《呼嘯山莊》作品中懸念的魅力所在。

［1］綠影.話劇創作之三:戲劇結構安排［EB/OL］.［2012－11－18］.http://www.modernchinese.org/write.

［2］勃朗特.呼嘯山莊［M］.楊 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3］弗萊塔克.論戲劇情節［M］.張玉書，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