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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時代的國家與“中國”觀

2013-04-11 01:28王明蓀
史學集刊 2013年2期
關鍵詞:魏書三國志吳國

王明蓀

(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

一、前言

東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 (220)十月,曹丕受禪為帝,建國立朝為魏。次年三月,劉備即位稱帝,國號仍稱漢。再次年,吳王孫權建元黃武,又于七年后稱帝,國號依舊為吳。三國時代的魏、蜀(漢)、吳非同時建國形成,但三國鼎立之勢卻形成于建安十三年 (208)的赤壁之戰。兩漢四百余年(包括新莽)皇朝瓦解,天下分裂為三國,前此天下一家的中國觀,不再能適應現實的新局面。三國的政權為三家各自所有,又各有其國號、建元、政府、疆域、人民等等,非復一統的中國局面。自秦漢統一中國以來,三國時代是首次分裂的開端,各國對本身政權建立的考慮為何?又對其他各國政權的看法與態度如何?是本文所欲探討的問題。以現代的話語來說,即各國國家的合法性與合理性何在?各國又如何去建構其“國家”?

“天下”一詞在古代往往有些模糊、含混的指稱,大體上是指概括的中國,若天下分裂、一統,即是中國的分裂、一統?!爸袊痹~稱早在先秦可見,所指為京師、國境、諸夏領域、中等之國、中央之國,而其中以諸夏領域所指最多,意謂同族群、同文化之地。①參見王爾敏:《“中國”名稱溯源及其近代詮釋》,《中國近代思想史稿》,臺北:自印本,1977年版,第441-480頁。在統一的時代,“中國”當即為其朝代的代表,除去這種基本的觀點外,也同時指本朝之前各朝代的總概念,即諸夏領域的古老概念。在分裂如三國時代,則“中國”所指恐怕有所變動,指自身政權或其他政權為“中國”?這又與其國家觀念有關,故而兩者之間宜有脈絡可尋,是否觀念一致或矛盾?應有可考察的空間。又與本文相關的研究似尚未見及,但可資參考的論著將于文中引述,不再贅舉。

二、三國的國家形成

(一)“國家”的指稱

曹魏建國的基業是曹操所奠定。依《三國志》所載,曹操于漢獻帝興平二年 (195)領兗州牧,建安九年 (204)領冀州牧而讓兗州,十三年為丞相,十八年策為魏公,廿一年進為魏王,次年,即以曹丕為魏太子,廿五年曹操死,曹丕嗣為丞相、魏王。①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卷二《文帝紀》,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9-53、57頁。在建安元年 (196),曹操至洛陽,環衛京師;獻帝以其假節鉞、錄尚書事、又領司隸校尉,故掌握朝廷與京師地區大權,得以遷獻帝及朝廷于許昌;此后即通稱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時期。②《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第13頁;“挾天子而令諸侯”,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五《諸葛亮傳》,第912頁。然則曹操奉獻帝、居朝廷,雖“挾天子”但仍為漢臣,且為皇帝所依賴,則利用天子朝廷號正名義,“令諸侯”當即如此,而其時群雄未必能受曹操“令諸侯”,仍各自擁兵企圖,并不異于曹操。陳壽評論說:“曹操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③《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第55頁。曹操霸業名在興漢,從討董卓、平黃巾、破袁術、袁紹、劉表等,都以實力攻取,正如他《自述令》中所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此處“國家”實指漢獻帝,如同后文說“又己敗則國家傾?!?,④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裴松之注引《魏武故事》,第32、33頁;《后漢書》卷七〇《鄭孔荀列傳》,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2273頁。即以皇帝稱“國家”,曹操又在給孔融書札中說“昔國家東遷”,同樣是指漢獻帝??疾鞚h獻帝即位以來,確歷經劫難,顛沛于群雄之間,曹操所言倒是實情。

《后漢書》中載曹操由錄尚書事、冀州牧、丞相、魏公、魏王等,全加上“自領 (立、進)”二字,⑤參見《后漢書》卷九《孝獻帝紀》,第380-388頁。意謂其為權臣,可為所欲為,以說明其心跡。陳壽與范曄作史,各有其思考,此處暫不討論。⑥關于陳壽作《三國志》及其理念,參見雷家驥:《中古史學觀念史》,臺北:臺灣學生書局,民國79年版,第298-321頁。文中對陳壽史學的構思及歷來對陳壽的批評等有精辟見解,可參看之。以陳壽作三國史,雖帝魏而三國分別為史,即以三國各為正朔,各有其主 (國主、國君),鼎立分裂漢室,為當時的新時代,也是史實。以《三國志》“失在于略,時有所脫漏”而作注的裴松之,他仍要說“(陳)壽書詮敘可觀,事多審正”,⑦參見《三國志》末附《上三國志注表》,第1471頁。故對三國的歷史,還須依賴《三國志》與裴注為主。雖然陳壽書與裴注引部分書都是后人追記,但以之為恢復重建其時的歷史,恐也即如此。

前述指稱皇帝為“國家”,在其他地方也可見到,袁紹欲立幽州牧劉虞以替董卓所立獻帝,使人報于袁術,袁術另有其志,回答說廢殺靈帝乃董卓所為,“豈國家哉?”⑧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六《袁術傳》注引《吳書》,第208頁。是指獻帝為“國家”。董卓擅政朝廷時,因懼于關東兵馬強盛,有意徙都于長安,河南尹朱儁素有重名,董卓籠絡以太仆副丞相之職,朱儁拒而不受,又言“國家西遷,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東之釁,臣不見其可也”,所指“國家”正是漢獻帝。⑨參見《后漢書》卷七一《皇甫嵩朱儁列傳》,第2311頁。及后董卓被誅,部將李催、郭汜等反攻京師長安,控制朝政,徐州刺史陶謙有意號召州郡并推朱儁為首,以興兵進討李催等,陶謙奏記于朱儁書中說“國家既遭董卓,重以李催、郭汜之禍,幼主劫執,忠良殘敝,長安隔絕,不知吉兇”。⑩參見《后漢書》卷七一《華歆傳》,第2312頁。李催等攻京師、控朝政事,參見《后漢書》卷九《孝獻帝紀》,第372、373頁。仍是稱漢獻帝為“國家”。及至三國時期,稱皇帝為“國家”的情形仍有多處可見,如臧霸稱魏文帝、楊阜稱魏明帝、吳人張儼魯肅稱孫權、諸葛亮關羽稱劉備等,三國都有稱州牧諸侯及帝王為“國家”的例子,不再贅舉。?參見甘懷真:《中國中古時期“國家”的型態》,《東吳歷史學報》第2期,臺北:東吳大學歷史系,民國84年版,第71-107頁。文中論文獻中“國家”指稱皇帝為漢唐時所通用,由于臣民不敢直指至尊帝王,故以“國家”為避諱之辭;此為“國家”辭稱于文獻中的用法一斑。筆者以為避諱固有其理,但仍不宜忽略宗法封建觀念的遺意,因而形成對一國帝王的尊稱,如同稱公家、官家一樣,時指稱帝王帝室。

自漢以來沿襲稱皇帝為“國家”之外,多數的指稱是政權建立之國或朝代,即一般所指的國家。國家自周代宗法封建胙土命氏以來,氏 (家)國幾乎不分,姓氏也漸不分,“國家”一詞的聯用到春秋戰國時應已被普遍接受,家與國往往也成為封建貴族相互替用的同義語 (是以家為國),如眾所周知的“三家分晉”,韓、趙、魏三家不就是指所分立后的三國?而早在傳為周公所作《立政》篇中有“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之句,前此有“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又之后有“司寇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之句。①參見孔穎達:《尚書正義》卷一七,《十三經注疏》本,臺北:東升出版事業公司影印本,第24-26頁。文中的國家、國、王國都是相同地指稱周,可知在西周初已將“國家”指為其國,此國家當指周的天下,包含封建各國、各家。宗法封建貴族是王為天子而有天下,諸侯有封國,卿大夫有家,及卿大夫篡國以家為國,至于家國不分,家、國為一,故其家臣往往即為國之臣,國事也就等于是其家事,此在秦漢以后不難見到這種觀念,于此暫不贅述。②參見甘懷真:《中國中古時期“國家”的型態》,《東吳歷史學報》第2期。至于將國家視為家產,以漢高祖劉邦所說最為傳神,高祖為父親太上皇壽,說:“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③參見《史記》卷八《高祖本紀》,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86、387頁。高祖以國家為他的“產業”正是家天下之心理;漢家天下的國家正是其家業、家產。

(二)曹魏建國

建安二十五年 (延康元年,220),漢獻帝以“眾望在魏”,禪位給曹丕,是為魏文帝,改元黃初?!度龂尽芳芭崴芍⒁T書詳載禪位及當時朝廷大臣勸進的過程,其中不外是兩漢以來盛行的圖讖符命、緯書、天文祥瑞等說以及漢承堯運、魏氏與舜同祖,堯、舜、禹禪讓以應天命等說法,即魏以土德繼漢的火德為正統相授受。④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文帝紀》,第62-75頁;另參見雷家驥:《中古史學觀念史》,第257-259頁所論;尾形勇著,張鶴泉譯:《中國古代“家”與國》,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18-224頁。書中又另論及“家”與“國家”等,與前揭甘懷真文可相互參看。換言之,經過禪位詔書、冊 (策)、璽書、勸進、符瑞等必要的進程,國家由劉 (漢)家繼承為曹 (魏)家,于此則魏承漢統,完成其居正統而擁有的國家天下。據史載漢獻帝“以眾望在魏”,以冊書詔魏王曹丕,“敬遜爾位”,禪讓皇位于魏王,時為延康元年(220)十月乙卯,庚午日,“(魏)王升壇即阼,百官陪位,事訖,降壇,視燎成禮而返”;這是接受漢的皇帝之位。次日 (辛未)魏王登壇受禪,公卿、列侯、諸將、匈奴單于、四夷等數萬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瀆,祭文“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又言“謹擇元日,與群僚登壇受帝璽綬,告類于爾大神;唯爾有神,尚響永寂,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而后制詔改元黃初,議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承五行等。這是即皇位的次日另舉行的祭告天地,即已經受禪繼為皇帝,接著要告天,易姓為天子,是新的朝代,要天來受命為天子,故而用“皇帝臣丕”來上告,是繼為“天子”的儀式,⑤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文帝紀》裴注引袁宏《漢紀》、《獻帝傳》,第62、75頁;另參見尾形勇著,張鶴泉譯:《中國古代“家”與國》,第206-211頁。尾形勇對此有頗詳的論證,并以王朝交替時的即位禮為例,皆是以即皇帝位而后柴燎告天的順序,說明皇位與天子位的前后安排。筆者約略考察朝代更替,新朝建國的皇帝即位,明顯記載先即皇位再告天的有晉武帝(《晉書·武帝紀》、《宋書·禮志三》)、隋文帝即位臨光殿,再南郊告天(《隋書·高祖紀上》),唐高祖即位太極殿,再南郊告天(《舊唐書·高祖紀》、《新唐書》同),后梁太祖于金祥殿即位(《舊五代史·太祖紀三》),此下,后漢高祖于太原宮受冊即位,后周太祖于崇元殿即位,宋太祖于崇元殿即位,再遣使告天等等 (俱見于《本紀》)。約略可知,即皇帝位與告天未必在同一地點,也未必在同一天舉行完成;也有未記載告天儀式者。故以曹丕而言,庚午日、辛未日未必是陳壽闕略所致,有可能是先即皇帝位,再以“皇帝臣丕”身份來親自告天,是要告其得位的法理根據、緣由、過程等,而敢求于天命的承認,此即為天子之意。當然皇帝即天子無異,但形式上須有儀式來完成,此即告天之儀,是以新朝建立的完整儀式有即皇帝位與燎柴告天,可在同日完成,也可分開不同地點、不同時間來完成。尾形勇所論與筆者所說似過于強調皇帝與天子有儀式的區別,實則皇帝與天子并無區別,也毋需要有二次即位的事發生。不過說明皇帝位已由受禪或群臣民擁立得到,在他們心目中也就是天子,然而完整的程序應要告受天命,天子的意涵才能顯現。這些都是自足式的說法與做法,但受位與儀式是有其區別與功能的。因此有匈奴、四夷等共同陪位,天下一家由漢 (劉)家成為魏 (曹)家的國家,天命魏為天子,“祚于有魏‘世享’”。是繼承“國家”(天下)儀式,而前者庚午受禪是繼承“政府”(朝廷)儀式,到此皇帝、天子、朝廷、天下的繼承合法性才能確立。至于其合理性即前述群臣所說曹操扶漢的盛德及天文、圖讖等等諸多言論,以天命在魏為根據。這些都是兩漢以來常見的理論,是理、法皆具,又合乎實情,難怪曹丕升壇禮畢,顧謂群臣說:“禹、舜之事,吾知之矣!”①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文帝紀》裴注引《獻帝傳》禪代眾事,以乙卯“冊詔魏王禪代天下”,(第67頁)故《后漢書》卷九《孝獻帝紀》言漢帝遜位于十月乙卯,又見引《魏氏春秋》。(第75頁)他知道得位謀國是如何一回事。

曹魏易姓立國,其政權得自漢帝的禪讓,其國家為天命所立,當然以正統自居。其有利的地位是由曹操所建立,他奉漢帝為漢臣,視其他勢力皆為漢的天下,如其說“若天下初定,吾便家內不得香熏”,“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②參見曹操:《內誡令》、《選令》,董治安主編:《兩漢全書》第31冊,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913、17915頁。所指的天下即漢朝原有的天下。因之曹操為漢天下戮力實為曹丕立下基礎,使漢家天下易姓而造成魏家天下。曹丕得國前后的發展,是種自足式或自認式的,即自認為在理法上能滿足其立國的根據,這種自我建立的政權并不需要他者的定位或承認。地方政權或勢力常用這類自足式的說法來為己立論,即如漢末黃巾軍也能自稱天子,且有說法:“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 (指曹操)才力所能存也”,③黃巾軍馬相曾自稱天子,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一《劉二牧傳》,第866頁;又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裴注引《魏書》,第10頁。黃巾如此,其他“有志者”豈不更有說法?

據《魏武故事》所載曹操的《述志令》,文中以漢臣自居,終志在于“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到建安二十二年,漢帝“命王設天子旌旗,出入警蹕”,二十四年,孫權“上書稱臣,稱說天命”,當時侍中陳群、尚書桓階上奏,稱說桓、靈之間圖緯皆言“漢行氣盡,黃家無所與讓也當興”。此正如黃巾軍起兵的號召理據,而前將軍夏侯惇也勸說曹操為天下依歸,曹操以“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④《魏武故事》,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裴注,第32-34頁;魏王設天子旌旗,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第49頁;孫權上書稱天命,陳群、夏侯惇等說,曹操自擬為周文王事業,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裴注引《魏略》、《魏氏春秋》,第52、53頁。曹魏易姓建國之本在于曹操之世,至曹丕旋即“無所與讓也”,正式取得漢家天下。曹魏代漢前的漢末天下,各地方勢力除黃巾軍明目張膽舉旗起事外,對天下有其企圖者仍在所不少,以袁紹、袁術兄弟為代表,正如臧洪為袁紹所擒時,臧洪面對諸將公開陳說袁氏:“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⑤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七《呂布臧洪傳》,第236頁。所指雖為諸袁實則指出當時地方勢力大多如此,難怪曹操要說:“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漢末天下時局如此,曹氏父子何能例外?稍前袁紹與曹操共同起兵時,袁紹即對曹操表達其野心,說:“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掌天下,庶可以濟乎?”⑥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第26頁。這是袁紹前后可對照的例子。其從弟袁術更不遑多讓,當興平二年 (195)長安大亂時,袁術即對部眾表達“今劉氏微弱,海內鼎廢”,欲自立帝王之業,“遂僭號為仲氏 (帝)”(仲家),自以為袁姓出于陳,陳為舜之后,以土承火德應運,后因兵敗,欲歸帝號于袁紹,比時局不異于周末七國分勢,“卒強者兼之”,又以漢失天下已久,袁氏受命當王等話語,袁紹則是“陰然之”。⑦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六《袁術傳》裴注引《典略》、《魏書》,第209、210頁?!爸偌摇?,參見《后漢書》卷七五《袁術傳》,第2442頁。此與東漢初公孫述自立為天子號“成家”類似,即以家為國,參見《后漢書》卷一三《公孫述傳》,第535頁。袁氏兄弟各具野心,袁紹有勢力未及成功,袁術初建其政權,但倉促而終。舉袁氏為例,說明當時“希冀非望”者并非止曹氏父子而已。

(二)蜀漢立國

蜀漢劉備建國情形不異于曹、袁二氏。建安二十五年,曹魏初建,傳聞漢帝見害,劉備發喪制服,先是追謚漢帝為孝愍皇帝,隨即有劉豹等十余人言天文圖讖,許靖、諸葛亮等言瑞命符應,勸進劉備。四月丙午,劉備即帝位同時告祭天地,以“皇帝臣備”來告祭皇天后土,“惟大神尚饗!祚于漢家”,自以為孝景中山靖王之后,仍建國號為漢。⑧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二《劉備傳》,第887-889頁;另參見《宋書》卷一六《禮志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22頁。似乎即皇帝位與告受天子位是同日一并舉行,以漢景帝血胤繼為正統,而曹魏篡漢,上無天子,故即皇位又繼漢為天子,是為劉氏的法理依據。劉豹等人所言重在西南蜀地有黃氣,圣主起于此而致中興,許靖等則進一步提出曹魏篡弒,漢景帝冑裔、上無天子等,完成蜀漢政權之所自,國家建立之所來。

蜀漢立國仍是種自足式說法,也就是自立為帝,下面二則數據說得最為明白。其一是群臣議推劉備為漢中王時,費詩上疏說劉備,以曹氏父子偪主篡位,特欲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因而忤指左遷,此與劉巴初勸諫劉備“銳意欲即真”,以為“示天下不廣”,有類似之處。①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一《費詩傳》,第1016頁;劉巴事,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九《劉巴傳》裴注引《零陵先賢傳》,第981、982頁,但以劉備不滿且殺共同進諫的雍茂,致劉巴不復敢言,而復附和劉備稱帝之心。但盧弼注引李清植、劉家立言劉巴勸諫之說不足為信,以為劉巴言行前后不一致,或敵國毀謗之言。參見 (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盧弼集解,錢劍夫整理:《三國志集解》卷三九《劉巴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費詩直言劉備有“自立”之心,當不為劉備所喜。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受群臣推為漢中王,上表漢帝雖說是依舊典為王是權宜之制,仍宣示“以漢中、巴、蜀、廣陵、犍為為國,所署置依漢初諸侯王政典”,而劉備本人上表中也說是假權宜、應權通變,乃“輒順眾議,拜受印璽”,并“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侯印綬”。②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二《劉備傳》,第886、887頁。劉備自立為王,范曄于《后漢書》中直書“劉備自稱漢中王”;③參見《后漢書》卷九《孝獻帝紀》,第389頁。一年半后劉備又自立為帝;其二是孫權遣使鄭泉通聘于劉備,劉備問以吳王孫權何以不答所書,“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劉備是說已稱帝是“正名”,有何不宜?鄭泉答以曹氏父子奪位,而“殿下既為宗室,有維城之責”,非但不能率先討伐,反而于是“自名”,不合天下之義,劉備聽后“甚慚恧”。④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江表傳》,第1129頁;盧弼以為《江表傳》記為漢中王有誤,因劉備已稱帝,不當復稱漢中王,吳國初稱劉備政權為蜀而后稱漢,知蜀為魏、晉所稱。參見 (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盧弼集解,錢劍夫整理:《三國志集解》卷四七《孫權傳》。說明劉備自立,是“自名”為帝,當時吳國并不正式承認其國及其帝位,劉備受到了諷責當然要自覺慚愧。

(三)孫吳立國

曹魏代漢、蜀漢自立,轍跡類似,都是自足式的說法;孫吳的立國也不例外。曹魏代漢為帝時,孫權尊之為中央朝廷而稱藩臣,受封為吳王加九錫,實則孫權是“外托事魏,而誠心不款”。⑤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第1121-1125頁。據《魏略》所載,孫權聞魏文帝受禪、劉備稱帝,于是問知星者,看分野中星氣如何?頗有僭位自立之意。但恐位次不尊,無以威眾號令,又欲行先卑后踞之策,以為卑則可以假寵自保,后踞當或遭來征討,又若有兵戰征討則可以引致臣民眾怒,因之可據以自大聲勢。故而孫權決定“深絕蜀而專事魏”。⑥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魏略》,第1123頁。魏文帝報孫權書中強調“朕之與君,大義已定”是吳受封而臣事于魏的君臣關系,又言“自君策名以來,貢獻盈路”,與其后下詔中言孫權“樂委質長為列臣”等,⑦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第1125、1129頁。這是策名委質之義,亦即君臣名分的禮儀。委質策名源于西周、春秋,指策命委質之君臣名分確立必要舉行的儀式,除去臣下效命于君上之外,尚須有經濟上的貢納關系。⑧參見楊寬:《贄見禮新探》,《古史新探》,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39-370頁。故而魏文帝書詔中申明其與孫權吳王的君臣關系,而孫權則要“卑辭上書”及“貢獻盈路”。又當魏文帝遣使要求珍玩時,吳國群臣也說:“荊、揚二州,貢有常典”,⑨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第1125頁;“孫權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貢有常典”,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江表傳》,第1125頁。這即是君臣關系的表現。換言之,魏為中央正朔,冊封吳為王侯之國,吳則視其本身政權為魏所封之王國,實則待機自立,自張其國,而曹魏君臣也并非不知,如《魏略》載三公奏議十五條,數說孫權種種“罪狀”及其“長含鴟梟反逆之性,背棄天施,罪惡積大”,結論是指孫權“終非不侵不叛之臣”;劉曄也曾指出孫氏江東久無內臣之心,并分析孫權稱藩的緣由。⑩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魏略》,第1226、1227頁。劉曄的分析,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四《劉曄傳》裴注引《傅子》,第446、447頁。

魏文帝黃初二年 (221)十一月冊封孫權為吳王,孫權遣趙咨使魏后返國,言說北方曹魏終不能守盟,勸孫權應東南之運,宜改年號、正服色,即自立為國,不需臣事曹魏;孫權頗有接納之意。當時孫吳政權對魏是“外臣內王”的格局,如后來《舊唐書》形容藩鎮李懷仙說,“雖稱藩臣,實非王臣”一樣。①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吳書》,第1123、1124頁。李懷仙事,參見《舊唐書》卷一四三《李懷仙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96頁。由于魏既要冊封吳國,遂要求納質子,為孫權所辭拒,自立其子孫登為王太子,次年九月,曹魏出兵南下,并報書指責孫權不納質子,孫權一則臨江拒守,并改年為“黃武”,一則遣使通聘于劉備。到次年,魏軍退返,四月時,吳國群臣勸孫權即帝位,孫權并未允許,并解說當年為防西方劉備,而北方曹魏有援助江東之意,若不受拜封,恐“二處受敵,于孤為劇”,故自仰按而就受封為吳王;但稍后改建年號,即已是不奉正朔了。②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江表傳》,第1126、1130頁。到黃武七年 (229)春,吳國公卿百官進勸孫權正尊號,又言說有黃龍、鳳凰見。四月丙申,孫權南郊即皇帝位,改元黃龍。早在漢興平中 (195),吳中即有童謠說:“黃金車,班蘭耳,闿昌門,出天子”,謠諺所指即為春秋時吳王夫差所都的吳縣西城門,又稱閶闔門,為孫權吳國之都城,此二十余年前謠諺與黃龍鳳凰瑞異,都是孫權自立為帝的根據,無非是正其天子之名其來有自。與曹、劉稱帝所用天文、圖讖等如出一轍。孫權的即帝位與告受天子位如劉備同樣是當天一并舉行,他的告天文與曹、劉相同以“皇帝臣某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起句,仍是先為皇帝再告天示受天命為天子。說法是以曹魏篡漢,而漢也行氣數終,天意既去漢,則漢室已絕祀于天,致皇帝位虛而郊祀無主,因嘉瑞歷數在吳,故畏天命,不敢勿從而即帝位;又除吳國群臣所言之外,在制定的鼓吹樂中也有《從歷數》、《承天命》可反映出來。③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吳錄》,第1134-1135頁。又《宋書》卷一六《禮志三》,所載孫權告天文字稍有不同。(第421頁)鼓吹曲,參見《魏詩》卷一二,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臺北:木鐸出版社,民國72年版,第546、547頁。孫權是三國中最后稱帝自立為國者,所提出的理據也最薄弱,只強調天意去漢命、曹丕篡漢、郊祀無主,加上前此所部署的天文瑞異氣數等。大體與劉備、曹丕相似,唯劉備還有自稱的漢家血胤之說來加強其繼漢的正統性,曹丕則以得到漢帝的禪讓為其正統性,孫權顯得更是自說自話了;而且未見有蠻夷等陪臣,也顯得草率為天子。

三、三國的國家政權觀

三國各以自足式的法理為據,皆經過即皇帝、天子位的儀式,又都由其所自建的政權而變家為國。三國皇帝以天子自居,自然視其國代表天下的象征,但實際狀況是天下三分,也就需要一統天下始真為正統,是以國家而爭天下。在未一統時,三方都承認現實的實際局面,即各有其政權或其國,如以孟子所言,眾人周知的民貴、君輕、社稷次之以及“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④參見孫奭:《孟子注疏》卷一四下,《十三經注疏》本,臺北:東升出版事業公司影印本,第2頁。趙岐及孫奭疏皆以保疆土、使民以時、修德布惠為三寶的實踐,勝于寶珠玉。借用儒家觀點概括為人民、土地 (社稷、江山)、政府 (君、政事),似也頗合現代國家三要素的組成,魏、蜀、吳各有皇帝 (天子)、國號及年號,并置朝廷 (政府),有其領土疆域、人民;正是天下三分為三國。

天下三分是承認彼此政權為政治實體,曹魏建國,孫權初奉之為中央正統朝廷,魏封其為吳王,雖視為藩臣之國,即等于正視孫氏的江東政權,對劉備自立的漢中王及其后的自立稱帝都未加以理會,但在內也承認天下分裂,另有吳、蜀二政權。魏文帝曾問太尉賈詡:“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賈詡也說:“吳、蜀雖蕞爾小國”,⑤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〇《賈詡傳》,第331頁。是知魏君臣都能正視吳、蜀的分裂政權,就是除魏國外,天下另有二國的存在,而魏的自命正統恐怕還不得二國的承認。在后繼的魏明帝也曾問由蜀降魏的黃權說:“天下鼎立,當以何地為正?”黃權回答說“當以天文為正”又以“吳、蜀二主”并立,⑥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三《黃權傳》裴注引《蜀記》,第1045頁。鼎立三國是現實狀況,想要為正,現實政局尚難以知之,只能付諸于“天文”了。又如劉備死時,蜀漢益州大姓雍闿跋扈,都護李嚴報信解說利害,雍闿回答說:“蓋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遠人惶惑,不知所歸?!雹賲⒁姟度龂尽な駮肪硭娜秴蝿P傳》第1047頁。指出天下三分鼎立,各自為正朔,不符合天下、正朔為一的應然狀況,不免使人彷徨于三國之間。雍闿有叛蜀之心,為其行止動向預作合理化的解說,卻也說明鼎立三國的事實,及各以為正朔所在自居的現況,他的動向是可以自行選擇,不須負擔必然效忠的對象。其實雍闿這種情形并不少見,即不過將三國時代許多人物心中所想的表白出來而已。自漢末以來,各投其主及各事其主的情形所在多有,歸附叛離與奔投反復者難有劃一的標準,即如著名的諸葛亮三兄弟 (族弟誕、兄謹)都分別事蜀、魏、吳三國,所謂“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即如此。②參見《三國志·吳書》卷五二《諸葛謹傳》裴注引《江表傳》,第1233頁,諸葛謹答孫權語。各委質于其主,又各為其政權 (國)效命。

天下三分不論對外或對內,也不論用何種方式言說,都已成為當時的共識。而一統天下是可以為正的看法,也同樣是當時各國的共識。除上文魏文帝問賈詡之說外,又當魏明帝修殿舍,辛毗上疏諫言,明帝答報說:“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等等,③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五《辛毗傳》,第698頁。所指即蜀、吳仍據地為國,天下并未統一。蜀國鄧芝當先主劉備死后出使吳國,議談和盟之事,他言說孫權,指出二國聯盟“進可兼并天下,退可鼎足而立”,后孫權與魏絕交,鄧芝再往吳國,孫權以天下太平則吳、蜀二主可分治天下,然則鄧芝說“天無二日,土無二王”,若并滅魏國后,正是吳、蜀二國相爭天下的開始。④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五《鄧芝傳》,第1071、1072頁。鄧芝的坦誠言論,正反映出當時確以為天下終究應是一統為一國、一主的。吳國如諸葛恪公開言論說: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⑤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六四《諸葛恪傳》,第1435、1436頁。進取以一統天下與魏、蜀言論并無二致。再如諸葛亮著名的《隆中對》、前、后《出師表》,論說漢末以來豪杰并起,至于天下三分,而“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不可“坐定天下”等等,⑥諸葛亮《隆中對》,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五《諸葛亮傳》,第912、913頁;《前出師表》,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五《諸葛亮傳》,第919、920頁;《后出師表》,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五《諸葛亮傳》裴注引《漢晉春秋》,第923、924頁。同樣指出天下分裂的各地政權而形成三分局面,終究是要統合為一,成就帝王之業。

正視天下三分等于承認有三個政治實體或三個政權的存在,但承認其國家、帝王朝廷則未必相同。諸葛亮致書于在吳國任事的兄長諸葛瑾,稱吳國為“東朝”,⑦參見《三國志·吳書》卷五一《宗室傳》,第1212頁。表達承認吳的朝廷、國家之意。當吳國太傅諸葛恪興兵圖謀攻蜀,蜀國越雋太守張嶷致書于諸葛瞻 (亮之子,恪堂弟),意欲勸阻諸葛恪,書信中稱吳國為“東家”,吳帝為“東主”,即指吳為東方國家、帝王;與諸葛亮所稱是承認其國家的語言說法。因蜀、吳通好,呂蒙與魯肅言“今東、西雖為一家”;⑧參見《三國志·吳書》卷五四《呂蒙傳》,第1274頁。孫權與宗預所說,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五《宗預傳》,第1076頁。及后孫權言于蜀國使臣宗預所說:“東之與西;譬猶一家”,所指即二國有如一家之好;雙方相互承認其國家。此與司馬昭招降吳國孫皓時說“結歡弭兵,共為一家”,所指的“一家”不同,司馬昭是要吳國降附于魏國的一家,但也稱吳國為“南邦”,是未否認南方的吳國為國家。他同時又述及先前“平定蜀漢”,指稱劉蜀的國號。⑨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八《三嗣主傳》裴注引《漢晉春秋》,第1163、1164頁。這是魏人對二國國家地位的認定。當吳國主孫皓遣使紀陟、弘璆至魏時,魏帝 (元帝)問“吳王”,承認其吳國,惟不稱為皇帝之號,但紀陟回答仍稱孫皓為“皇帝”,也稱魏帝為“君王”,此為干寶所作《晉紀》的記載,⑩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八《三嗣主傳》裴注引干寶《晉紀》,第1165頁。是國家的承認,但魏帝似不以吳帝孫皓與其同等為皇帝,紀陟敢于面達孫皓為皇帝,似乎顯得特別,或僅是干寶所記如此;尤其干寶又記“陟、璆奉使如魏,入境而問諱,入國而問俗”,豈非不拘諱俗?上文有呂蒙、魯肅所言吳、蜀如一家之好,也有蜀國馬良奉使于吳,對諸葛亮說“今銜國命,協穆一家”,①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九《馬良傳》,第983頁。指吳、蜀二國為二家,但要協穆如一家之好。是春秋以來指稱封建諸侯的傳統,以孫、劉二家代表其國,如上文所說,家、國往往不分,國為一家一姓之國,天下也成其一家的天下,若天下三分,則天下有三家、三姓的國家存在。

三國間彼此指稱常用名字為代表,即稱國主名字如曹丕、劉備、孫權代表其政權?;蚍Q國號如魏、蜀、吳,但蜀的國號應為漢,如前所論,劉備在蜀,但建國為漢。又如傅肜隨劉備東征,撤軍時斷后,吳將召令其投降,傅肜說︰“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死。②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五《文進傳》,第1088頁。此記載出于蜀中人物楊戲的《季漢輔臣贊》,其著作名“季漢”,文中說:“自我中漢之末,王綱棄柄”,又以蜀漢是“承漢高祖之始兆,復皇漢之宗祀也”。③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五《楊戲傳》,第1079、1080頁。蜀人、蜀將自稱國號當不為奇,如同劉備、諸葛亮等以繼漢為國,以興復漢室為號召。其次,晉武帝時廣漢太守張敩對武帝言及“蜀漢”國號,④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八《閻溫傳》裴注引《世語》,第551頁?;蚱鋾r蜀漢已亡,時過境遷,稱其曾建立的政權國號無需避諱。魏高貴鄉公時,毌丘儉與文欽舉兵反,有意歸附吳國借兵,同時致書攻蜀將領郭淮,書信中邀郭淮“托命歸漢”,共同舉兵,東西并討司馬師。⑤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八《毌丘儉傳》裴注引《魏氏春秋》,第766、767頁。此時因起兵反魏,始用“漢”國號,用意極為明顯,而且書文中還提到將來二人可“瓜分中國”,所指即是將魏國瓜分。吳國黃龍元年 (229)孫權即位皇帝位,召告吳蜀盟文中說:“今日漢吳既盟”,“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等等宣示二國,明確雙方互相承認,也稱正式的國號。盧弼的《集解》,注此盟誓又說陸機《辨亡論》也稱“漢主”,可知蜀國是魏晉所稱。陸機是吳人,稱“漢氏”是稱國號,也稱蜀國,是以地理稱。⑥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吳主傳第二》,第1134、1135頁;盧弼所說,參見 (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盧弼集解,錢劍夫整理:《三國志集解》卷四七《孫權傳》;陸機及其《辨亡論》,參見《晉書》卷五四《陸機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467-1472頁。此外,甚少見到自稱或他稱蜀為“漢”的國號記載,反而常見稱蜀為國號,與魏、吳二國常自稱或他稱為國號的情形相比,有明顯的不同。似乎對“漢”號有極深的避諱,或可說明魏國對蜀漢是承認其政權,但不承認其國號為“漢”,故而皆以蜀為替代。如曹植于魏明帝時上疏稱“而顧西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⑦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九《曹植傳》,第566頁??纱砦簢7Q二國的國號,也代表魏國對二國國家的態度,吳國是先稱臣而后不臣之國,蜀國是僭偽 (違命)之國,像是偽政權。甚至蜀國的使臣宗預對孫權說是“命結二國之好”,但又說:“蜀土僻小,雖云鄰國,東西相賴;吳不可無蜀,蜀不可無吳”,⑧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五《宗預傳》裴注引《吳歷》,第1076頁。他連自己的國家都不稱“漢”而稱蜀,何待他國徑直要稱蜀而不稱漢?吳、蜀為地理稱呼,吳國號與地理一致,漢國立于蜀,則往往以地理而稱其國。

魏以繼漢為正統中央,對吳、蜀二國在言語中自不便抬舉,反有輕視訾責,《魏鼓吹曲》中有《平南荊》曲,詞句“賊備屯樊城”,⑨參見《魏詩》卷一一,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第529頁。指稱劉備為賊,對其政權與其國號當然也不假以辭色。魏明帝《苦寒行》詞中說:“雖有吳蜀寇,春秋足耀兵”,《棹歌行》詞中說:“蠢爾吳蜀虜,憑江棲山險”,⑩參見《魏詩》卷五,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第416頁。吳、蜀在他看來是非寇即虜。在詔書文中,雖時稱吳、蜀國,但也不乏貶抑而稱之為虜、賊,?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四《三少帝紀》,第139、140、149、151頁等不同詔書用詞。又在魏國群臣中此類貶抑稱謂大有人在,如司馬芝上書言“二虜未滅”,華歆上疏說吳、蜀為“二賊負險延命”,董召說孫權與關羽為“二賊”等。?司馬芝上書,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二《司馬芝傳》,第388頁;華歆上疏,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三《華歆傳》,第405頁;董昭所說,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四《董昭傳》,第440頁。此類稱國或稱人物的說法甚多,不煩引證。要之,對立三國,在其內部都有貶抑對方的言辭稱說,相對為敵時也互指貶責,貶抑相輕雖常見,實際上三方各自為國,并不在詞語間論辯,只在攻伐戰略上用心,是承認現狀的做法。而當時各有立國的理據,孰為賊寇?又如何分別為是?為國家定位及政權的性質似未多所爭辯,除去開國立業時自足式的說法外,其余所見都不外于此,不過反復重申其立場而已。

當遼東公孫淵自立為王時,一則求吳為與國,一則令官屬上書于魏,書中表明指出“今吳、蜀共帝,鼎足而居,天下搖蕩,無所統一”,①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八《公孫度傳》裴注引《魏書》,第260頁。是三國各自為帝,鼎足天下的實況,遼東政權也未諱言。遼東自公孫度始,與漢末各地勢力相同,有自立政權的企圖,表面奉漢而自立為侯王。其后繼者受魏所封,但不為魏承認其政權,視之為臣下。當魏征召而發兵時,公孫淵遂自立為燕,遣使誘吳國而稱臣,得到吳國承認其政權,并遣使封藩,但公孫淵反復,殺吳國使臣而投魏,然終為魏所滅。②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八《公孫度傳》,第252-254頁;另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孫權傳》裴注引《江表傳》、《吳書》,第1136-1140頁。公孫淵政權僅暫為吳國所承認,魏國并不承認而視為抗命之臣,蜀國則無與交通。

四、三國時代的“中國”觀

“中國”的詞稱自先秦以來為書史上所常見,所指多在于華夏領域之地。秦漢帝國一統天下,“中國”即為其代表,概指為秦漢帝國之領地。天下、正朔為一,“中國”所指并無疑義,當天下三分,三國鼎立時,“中國”所指為何?則有待確證。尋閱三國所言指列之如下:

魏文帝時欲征討吳國,右中郎將鮑勛上諫,以為勞兵遠襲,“日費千金,中國虛耗”,③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二《鮑勛傳》,第386頁。指魏為中國。前此曹操時欲討伐廬江山賊陳策,劉曄以陳策據險而守,是因“中國未夷”之故,所指為北方中原之地。而后文帝曹丕建魏,吳國稱藩,侍中劉曄分析吳國稱臣的謀略,以為吳、蜀交惡,“又恐中國承其釁而伐之”,其委地稱臣是“一以卻中國之兵,二則假中國之援”,中原地為魏建國所有,故又以魏為中國。其他又稱“中國伐之”、“外盡禮事中國”、“委身事中國”等都是指魏為中國。④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四《劉曄傳》裴注引《傅子》,第444、447頁。魏文帝所作文辭中有“去珍玩必中國”、“中國珍果甚多”、“南方有龍眼荔枝,寧比西國葡萄石蜜乎?酢且不如中國”等,⑤參見《全三國文》卷六,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二冊,京都:中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3-4頁。就其文意可知所指的“中國”是以其魏國為代表,也含有華夏地方的意思。魏明帝時華歆上書諫伐蜀,說“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所指即魏國本身為中國。同樣地陳群諫明帝治宮室,說“今中國勞力,亦吳、蜀所愿”。孫資諫伐蜀,說“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弊”等,⑥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三《華歆傳》,第405頁;陳群,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二《陳群傳》,第636、637頁;孫資,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四《劉放傳》裴注引《資別傳》,第458頁。都以魏自稱中國,而相對于吳、蜀二國。魏明帝本人為太子時曾問吳國降人“江東聞中國名士為誰?”,⑦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九《夏侯玄傳》裴注引《魏略》,第301頁。對江東吳國而言,中國正是指魏國。相對的說法在袁淮言于曹爽時也可見到,他以吳楚“不足與中國相抗”,但常為“中國患”,江漢以水陸互利,“攻之道遠,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等等,⑧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四《三少帝傳》裴注引《漢晉春秋》,第122頁。都以魏的中國與吳對稱。魏明帝增崇宮殿,百役繁興,高堂隆上疏切諫,說吳蜀“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⑨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五《高堂隆傳》,第714頁。以吳蜀相對于魏,以魏為中國。在魏的《鼓吹曲》中,詞句有“漢室微,社稷傾”,“中國擾,無紀經”,⑩參見《魏詩》卷一一,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第526頁。所說的中國即是指中土及后來所稱的中原,又以魏所在之地及其政權代表中國。也有自居正統為天下正朔所在之意。

蜀漢以曹魏為漢賊,自以為漢家血胤之脈,又以天命興漢所在,但從未以中國自居,似乎“中國”詞稱對蜀漢政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漢國號或蜀政權。諸葛亮早年在荊州躬耕于隴畝,與名士游學往來,言談志向趨往,汝南孟公威 (建)有意北歸鄉里,諸葛亮說:“中國饒士大夫,遨游何必故鄉耶?”是指北方中原之地為中國,而當時為曹操經營之地。而后諸葛亮勸說劉備求援孫權,并見孫權論說聯盟抗曹操,后即有赤壁之戰發生。在諸葛亮說辭中有“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①諸葛亮所言,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五《諸葛亮傳》,第912、915頁。即指與曹操決裂,而所說的中國正是指北方曹操的勢力,地理上就是曹氏控有的中原之地,吳越不能稱為“中國”。

在吳國方面,初期孫權時曹操得到荊州,江東震恐,孫權問策謀于群臣,當時周瑜分析南北情勢,說曹操若南下,“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驅中國士兵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又說“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等,而周瑜部將黃蓋也說:“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等,②參見《三國志·吳書》卷五四《周瑜傳》裴注引《江表傳》,第1261-1263頁。所指的中國都是北方中原之人。孫權因遼東公孫淵降而復叛,有意親征,薛綜上諫疏,指出宜先安康本國以對付北方為主,待“中國一平,遼東自斃”,將北方魏國指為中國。又在論南方交州之地時,說:自漢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③參見《三國志·吳書》卷五三《薛綜傳》,第1252、1254頁。這里所指中國相對于交趾、九真、日南等郡,則成為華夏之地的中國。因此“中國”的指稱,需看其言說而知其所指。如同陳壽記吳國士燮在交趾任太守,寬厚謙虛,故“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④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九《士燮傳》,第1191頁。陳壽所言中國士人應是概括華夏人士;是沿用以往的說法。諸葛恪與丞相陸遜書稱“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⑤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六四《諸葛恪傳》,第1433頁。許子將即漢末名士許劭,善于鑒識人物,與名士郭太齊名,又與堂兄許靖俱有高名,共為人物“月旦評”,⑥參見《后漢書》卷六八《許劭傳》,第2234、2235頁。諸葛恪所指中國士大夫為中原人士之意。華核當孫皓在位時,為營建新宮面上諫疏,書中指出吳之于魏,正是“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漢勢不兩立”⑦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六五《華核傳》,第1464、1465頁。所言中國即指魏國。同樣,丹陽太守李衡,因執法而得罪孫休 (孫權第六子,景帝),后孫修即位,李衡恐遭不測,意欲投奔魏國,為妻習氏所勸阻,她說受孫權提拔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見中國人乎?”,⑧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八《三嗣主傳》裴注引《襄陽記》,第1156頁。此處所說“中國”,實指魏國而言。

在三國的言說中都可見到“中國”詞稱的意涵,大體上指為魏國及后來中原之地為多。但因魏代漢而立國,其地理上正在北方中原之地,二者常重疊所指。三國前的傳統觀念,中土、中原為帝王所居,又是諸夏之地、中央朝廷 (京師)、中央之國等都成為刻板印象,在“中國”地區所建的政權,也就理所當然成為地理與國家混合的指稱,以寫《仇國論》著名的譙周,以蜀喻為“因余之國”,以魏喻為“肇建之國”,倡蜀歸魏之說,他又說:“王者居中國何也?順天之和,而同四方之統也”,⑨《仇國論》,參見《三國志·蜀書》卷四二《譙周傳》,第1029、1030頁。另文見嚴可均:《全晉文》卷七〇,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中國是中土、中原之地,中央所在,以統四方。當魏將鄧艾受蜀降時報書說:“自古圣帝,爰逮漢、魏,受命而王者,莫不在乎中土”,⑩參見《三國志·蜀書》卷三三《后主傳》裴注引王隱《蜀紀》,第901頁。正可說明這種觀念。中原、中土即京師而擴及諸夏、區夏之地,如魏將鍾會移蜀國檄文說:魏武撥亂反正,“造我區夏”,?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八《鍾會傳》,第788頁。是同意思所指。視中國為北方中原地區的例子所在多有,如漢末鄭泰對董卓說“然中國自光武以來,無雞鳴狗盜之警,百姓忘戰日久”,?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六《鄭渾傳》裴注引張璠《漢紀》,第509頁。指東漢以來的中原之地。傅嘏于曹芳 (劭陵厲公)時,朝廷議論征吳,傅嘏說:“昔夫差陵齊勝晉,威行中國”,?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一《傅嘏傳》,第625頁。以春秋時吳王夫差進兵中原,齊、晉都是中原華夏諸國,喻為東吳對魏的中原之國。同樣的比喻為魏明帝時,王朗上疏說春秋時吳王夫差“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威取中國,定霸華夏”,?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三《王朗傳》,第413頁。中國與華夏同是北方中原地區。又如漢末孫策將死之際,對輔政大臣張昭言:“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①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四六《孫破虜討逆傳》,第1109頁。當時正曹操與袁紹相拒于官渡,孫策有攻許昌、迎漢帝的企圖,但為刺客所重傷;所指的中國正是北方中原的戰亂。漢末中原戰亂猶如王粲的《七哀詩》中所說:“西京亂無象,豺狼方構患,復 (捐)棄中國去,遠身 (身遠)去荊蠻”,②參見《魏詩》卷二,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第365頁。由于漢獻帝為董卓西遷往長安,又有諸多朝廷亂事,使王粲離中原之地而往荊州依劉表,是以說去中國而遠赴荊蠻。如仲長統說漢末的情況:“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③參見嚴可均:《全后漢文》卷八八,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所述所指相同。即如孫權在江東,也有“今定天下,都中國”以及“郊祀當于土中”之意,④參見《三國志·吳書》卷六〇《賀齊傳》裴注引《吳書》,第1379頁;《三國志·吳書》卷四七《吳主傳第二》裴注引《江表傳》,第1136頁。是要以中原為國都,而于“土中”(中土、中原)為郊祀所在始為一統天下后的正當抉擇。至后晉武帝平吳,仍有童謠說:“中國當敗吳當復”,⑤參見《晉書》卷二八《五行志中》,第844頁。指北方中原之國為中國。

對于四夷各地,由先秦的京師、諸夏、蠻夷天下秩序而來,而前二者即可合稱“中國”,“中國”成為華夏之地或所建之國。如曹操對安定太守毋丘興說:“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遣人來,慎勿遣人往”,⑥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第42頁。對羌、胡而言,華夏自來即以中國為稱。謝承作《后漢書》,載臧旻言西域諸國,初由三十六國,分為五十五,又散至百余國,其國大小、道里、人數及風俗、山川、草木、鳥獸、異物等,凡“不與中國同者,悉口陳其狀,手畫地形”,⑦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七《臧洪傳》裴注所引,第231頁。是西域各國與華夏中國之別,仍是承襲以往的指稱。魏文帝時,問蘇則以西域通使,可否求市敦煌大珠?蘇則回答說“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⑧參見《三國志·魏書》卷六《蘇則傳》,第492頁。所指以魏為中國。陳壽作《三國志》,仍沿用華夏中國對外族的觀點,如記田豫為護烏桓校尉,寫道:“(田)豫以戎狄為一,非中國之利”,記徐邈為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寫道:“(徐邈)乃支度州界軍用之余,以市金帛犬馬,通供中國之費”等。又記“蠻夷潛夏”,稱“久矣,其為中國患”,閻柔以烏桓所統萬余落,“悉徙其族居中國”,柯比能得“中國人多亡叛歸之”,又“故其勒御部眾,擬則中國”。這些紀錄,區別四夷與中國當是秦漢以來的傳統記述方式,⑨田豫,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六《田豫傳》,第727頁;徐邈,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二七《徐邈傳》,第740頁;其他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三〇《烏桓鮮卑東夷傳》,第831、835、838頁,又裴注引《魏書》,言烏桓與中國對稱,所在多有,參見第832、833頁。陳壽敘東北各族說“中國失禮,求之四夷”,最能代表他的看法,恐怕也不失為三國時期對四夷的“中國”觀,參見第841頁。當時寫稱“中國”既代表華夏也可稱說魏為中國。指稱廣義與狹義的代表。

五、結語

漢末黃巾起事,中央有董卓之亂,地方州牧勢同割據。漢室傾危之際,曹操迎漢帝而挾天子以令諸侯,后以漢丞相之名漸平北方中原地區。赤壁戰后,已形成北、西、東三分天下之局。曹丕代漢稱帝,開建魏國,劉備隨之稱帝,以繼漢建立蜀 (漢),孫權先稱臣奉魏,不久建年號,繼之稱帝建吳國,三國鼎立而各自為正朔。

以曹魏而言,自認為是繼漢的新朝、新國家,對東吳是初承認為其藩臣之國地位,封為吳國之王,行使江東的分治政權,而后吳建年號、稱帝,則以為是叛逆,分裂天下之舉,不視為對等的國家,但默認其政權,乃是因當時的現況,確為政治實體之故;對于蜀漢亦復如此。吳國由臣魏以保持其江東政權,稱帝自立后即不奉魏為正朔,自認與魏是對等的國家,進而逐鹿中原。對于蜀漢,因聯盟之故,承認其政權 (漢中王),再則承認其國家地位,二國共同對魏,欲吳蜀均分天下。蜀漢對曹魏始終不以其為正統國家,視為漢賊篡亂的政權,以為自身仍為漢室后繼的朝廷,企圖以此以正名于天下。因為抗曹魏而與東吳聯盟,故只得承認吳也是一新國家,雙方地位平等,以進圖天下。

三國各自立國,都經過即皇帝、告天子之位的儀式,前后的經過,詔告的表述幾乎無所差別,由天文、圖讖等自足式的說法以示天命,擁有領土、人民與政權即可建國立業。在各自奉其正朔的前提下,主張行使國家的政府 (朝廷)的權威,于是中國的天下國家 (nation)分成三個政府型政權(governmental regime)的國家 (country),由于三個政治實體 (political entities)間的對立,彼此間自稱其合法性 (legitimacy),在現實狀況中,每個政權雖只能有效控制部分的天下國家 (nation)的土地、人民等,但都宣稱本身是具有正統性,都是代表整個天下的朝廷,也都主張對于未控制的部分領土、權威未及的人民擁有或將擁有主權,隱含著重迭主張 (overlapping claims)的性質,這也是源于“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的天下觀點。

對“中國”的詞稱,在蜀、吳二國都未用來指其本身,反而多指曹魏為“中國”,而曹魏也自稱為“中國”,似當時以地理的中國在北方中原之地,是漢魏所居之地,蜀、吳雖以正統自居,但所稱“中國”并未含有中國天下的代表,只指稱中原或在該地所建的政權而已;而曹魏倒有繼漢為正統,自以是代表中國天下正朔所在的觀念。中國的觀念應為天下,天下三分即概念的中國分裂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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