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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冶初期袁曲阜野三孔冶遭遇空前劫難始末

2013-04-29 00:44張海鵬
讀書文摘 2013年9期
關鍵詞:孔林紅衛兵曲阜

張海鵬

一、如果說譚厚蘭在來曲阜之前雖然激情滿懷,但是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來完成搗毀“孔家店”的任務的話,當看到這些東西時,她覺得自己手中已拿到了通往勝利之門的鑰匙

1966年5月16日,以中共中央下發“五一六”通知為標志,“文化大革命”正式走上中國的歷史舞臺。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提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即破“四舊”,這是“文革”的重要目標之一。

1966年8月,破“四舊”的浪潮風起云涌,愈演愈烈,曲阜縣委和縣人委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因為他們治下的曲阜縣是中國古代文化代表和象征的孔子的故鄉。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孔廟、孔府、孔林、顏廟、周公廟等一大批文物古跡。按照紅衛兵的邏輯,這些都是“四舊”,都在應破之列。

8月下旬,曲阜縣委書記李秀先后接到報告,泰安水校和曲阜師范學院的紅衛兵要來砸“三孔”??h委立即分頭向縣直各機關單位及學校布置防范措施。經過全縣干部群眾的多日嚴防死守,紅衛兵終于未能沖擊“三孔”。

李秀等人暗自慶幸。

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兩個多月后,北京師范大學的紅衛兵領袖譚厚蘭會離開“文化大革命”的中心,率領一隊人馬殺向曲阜。

譚厚蘭,1937年生于湖南,青年時做過教師,中共黨員,1965年作為調干生進入北京師范大學政教系?!拔幕蟾锩遍_始后,她與清華大學的蒯大富、北京大學的聶元梓、北京航空學院的韓愛晶和北京地質學院的王大賓統稱為北京造反派的五大領袖,領導、參與了“文革”初期的一系列造反活動。

1966年10月上旬,譚厚蘭原來打算到大慶油田去造反,并已派出了一個先遣隊到大慶去煽風點火。這時,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到山東曲阜去造孔子的反,并且把這一行動與“五四”精神聯系起來。譚厚蘭欣然同意,于是決定改變計劃,南下曲阜,直搗孔子的老巢。

11月9日,譚厚蘭率領200名北京紅衛兵抵達曲阜,住進曲阜師范學院。

10日上午,他們聯合曲阜師范學院的“毛澤東思想紅衛兵”,浩浩蕩蕩直奔曲阜縣委。

他們要給縣委一個照會,一個下馬威,一份通牒。

縣委早已了解到譚厚蘭這個“非常人物”到了曲阜,料到她必然帶人前來縣委,于是縣委的機關干部們為紅衛兵的到來,準備了一個絕妙的歡迎儀式。

譚厚蘭帶領紅衛兵來到縣委時,縣委副書記、縣長高克明和縣委副書記張玉美帶領200余名機關干部,人手一冊紅彤彤的毛主席語錄本,在縣委門口列隊迎接。

高克明代表縣委向北京來的紅衛兵表示歡迎。

譚厚蘭宣讀了《火燒“孔家店”——討孔檄文》,紅衛兵激情鏗鏘地唱起了毛主席語錄歌:“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歌聲尚未平息,機關干部們齊聲背誦起“老三篇”中的《為人民服務》:“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

聲音整齊、洪亮,整篇文章一氣呵成。

背誦完畢后,出現了一個靜寂的瞬間。

這樣的場景出乎譚厚蘭的意料,紅衛兵們對機關干部把毛主席著作背得如此流暢感到驚訝。他們接著背起了:“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凡是錯誤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應該進行批判,決不能讓它們自由泛濫?!?/p>

這時,機關干部們又齊聲背誦了《紀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

在整齊劃一的聲浪面前,紅衛兵背誦的幾條短短的語錄被淹沒了,于是他們便高呼口號,散發《討孔檄文》。

顯然在這第一個回合中,曲阜縣委略占上風。

短暫的交鋒之后,譚厚蘭和紅衛兵在縣委辦公室干部的引導下參觀“三孔”。在孔府,他們翻出了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偽滿洲國國旗,又找到一把寶劍和一把東洋刀(這是77代衍圣公孔德成結婚時韓復榘、孔祥熙送的賀禮),還陸續翻出了袁世凱的照片、國民黨“剿共”的“清鄉冊”,孔府與日本侵略軍、漢奸汪精衛來往的照片、函件等物品。

如果說譚厚蘭在來曲阜之前雖然激情滿懷,但是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來完成搗毀“孔家店”的任務的話,當看到這些東西時,她覺得自己手中已拿到了通往勝利之門的鑰匙。

二、他們想把孔子像整個弄下來,抬出去裝在汽車上,沒想到弄碎了,后來游街的時候,就把孔子像的腦袋安在了別的塑像身子上

紅衛兵抄出國民黨旗后,縣委、縣人委的領導十分緊張,進而,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在曲阜迅速流傳——“紅衛兵要燒孔府孔廟啦!”

縣委領導被這個消息嚇得坐立不安,決定立即向中央匯報。

11月12日凌晨2時,縣委接到“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陳伯達發來的指示:“孔廟、孔府、孔林不要燒掉,留作封建制度、孔家地主的博物館,像收租院那樣??讐灴梢酝诘??!?/p>

譚厚蘭在11日晚23點就接到了陳伯達的指示,比縣委早了兩個多小時。她馬上意識到曲阜縣委向中央文革告了她的狀,同時,她又感到巨大的欣喜和激動,因為事實證明中央文革小組是支持她的。

12日下午,譚厚蘭主持召開曲阜各紅衛兵組織代表會議,宣告成立“全國紅衛兵徹底搗毀孔家店,樹立毛澤東思想絕對權威革命造反聯絡站”。此后,一系列的討孔破壞活動都是以這個組織的名義進行的。

“討孔聯絡站”的成立,結束了在曲阜的紅衛兵組織各自為政的混亂局面,將各個紅衛兵組織全部召集在“討孔聯絡站”的大旗之下,譚厚蘭不容置疑地獲得了“討孔聯絡站”的最高指揮權。

11月14日,譚厚蘭決定次日召開誓師大會,砸爛國務院命名“三孔”為國家一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

當天晚上,在省城濟南參加會議的曲阜縣委書記李秀得知這一消息,立即向省委作了匯報。省委研究決定,通知高克明、張玉美要盡量做工作,國務院的石碑不能砸,孔子像不能拉倒,但不要和紅衛兵發生沖突。

11月15日早7點,高克明、張玉美懷著一絲僥幸心理,到駐扎在曲阜師范學院的“討孔聯絡站”指揮部去找譚厚蘭,他們幻想著出現奇跡——譚厚蘭在最后時刻改變主意。沒想到,譚厚蘭“意志如鐵”,毫不動搖,并赤裸裸地威脅說:“我們今天一定要砸爛國務院的?;时?,如果出了問題,我們將上報中央文革小組,你們縣委要負全責!”

高克明、張玉美見事已至此,再“抗”無用,雙雙嘆了口氣,只好“繳械投降”。

雙方為何如此重視國務院的這塊石碑?因為它對雙方都是一個巨大的存在??h委將它看做保護“三孔”最有力的武器,無論在心理上、精神上還是行動上都是一個巨大的依靠和支撐。而紅衛兵組織要搗毀“孔家店”,這塊石碑也是繞不過去的,他們認為只有先砸爛這塊石碑,搗毀“孔家店”的行動才能名正言順。

15日上午9時,各路紅衛兵在孔府門前集合起來。砸碑的小分隊手持鐵錘等候在國務院的石碑前,石碑已被套上粗大的繩索。圍觀的人群里三層外三層,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11時整,砸碑誓師大會準時開始。會上,紅衛兵宣讀了《火燒孔家店——討孔宣言》、《給國務院的抗議信》、《告山東革命同胞書》、《告全國人民書》,北師大、曲阜師范學院、曲阜一中的紅衛兵代表還先后發言。

北師大紅衛兵代表張道英帶領全體紅衛兵宣讀《砸碑誓詞》,之后,張道英宣布:“砸碑開始!”

早已準備好的紅衛兵砸碑小分隊用繩子將國務院的保護“三孔”石碑拉倒。手持鐵錘的紅衛兵跳上去叮叮當當地砸起來,一會兒工夫,花崗巖的石碑成了一地碎片。

接著,紅衛兵兵分兩路,一路沖進孔廟,把孔像及大成殿內所有塑像的頭都砸了下來,除孔子像外(因為還要游行、火燒),其他的塑像全被拉倒。昔日莊嚴神圣、金碧輝煌的大成殿一時間塵土飛揚。有人從塑像的腹部掏出線裝本的《周易》、《尚書》、《禮記》、《論語》、《春秋》,孔子及四配、十二賢哲塑像腹中的17套珍版書、17套銀五臟和17個銅護心鏡,也從此沒了蹤跡。另一路紅衛兵去了周公廟和孔林,拉倒了周公像,將孔林門上的“至圣林”匾砸碎。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紅衛兵砸碑小分隊將孔廟、周公廟、孔林里的大部分清代石碑拉倒、砸碎。

11月25日,根據討孔指揮部的部署,紅衛兵到孔廟大成殿搬孔子像,拆卸牌匾,準備討孔大會時游街和火燒。

他們想把孔子像整個弄下來,抬出去裝在汽車上,沒想到弄碎了,后來游街的時候,就把孔子像的腦袋安在了別的塑像身子上。

三、這一箱財寶觸動了人們對金銀財寶的欲望,以致半個月后,爆發了一次群眾性的扒墳狂潮

1966年11月29日上午,“討孔聯絡站”在曲阜師范學院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討孔大會。當時的《討孔戰報》第五期描寫了這樣的情景:“革命是人民群眾的盛大節日。人們懷著節日前激動的心情等待大會的召開,很多貧下中農清早兩點多鐘就起身了,附近地區的紅衛兵27日晚上出發,步行五六十里,清晨兩點多鐘就趕到會場……清晨6點鐘,大批紅衛兵小將和貧下中農排著整齊的隊伍,高舉著革命造反的紅旗,拿著紅彤彤的《毛主席語錄》,高唱著革命歌曲,像一股股紅色的鐵流,從四面八方,匯集曲阜師范學院,整個曲阜師范學院成了紅色的海洋……”

會上,譚厚蘭作了總結性發言。討孔指揮部副總指揮董連猛宣讀了通電全國的《徹底打倒“孔家店”、捍衛毛澤東思想十點建議》。北師大紅衛兵代表還朗讀了大會《給毛主席的致敬電》,宣讀完畢,鑼鼓齊鳴,口號震天。

最后,董連猛宣布,向孔林進軍,刨平孔墳!

“討孔聯絡站”為這次扒墳定下的對象是“上三代下三代”。所謂“上三代”即是孔子及兒子和孫子,“下三代”是孔林里埋的最后一位衍圣公孔令貽及其父親孔祥珂和祖父。意思大概是這樣就把“孔家店”從頭到尾全部搗毀了。

孔子墓是孔林的中心所在,東為兒子孔鯉墓,南為其孫孔伋墓,這種墓葬布局意為“攜子抱孫”。

紅衛兵先在孔子墓前舉行了挖墓破土儀式,背誦毛主席語錄:“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作為挖墳破土宣言。墓碑早已套好繩索,一陣吶喊,“大成至圣文宣王之墓”巨碑轟然倒地。

石碑倒下時正摔在前面的石頭供桌上,石碑一下子斷為兩截。紅衛兵們跳過去,舉起鐵錘一陣猛砸,石碑成了一堆碎塊(現在孔子墓前的碑,就是這些石塊粘接在一起的)。

孔子、孔鯉、孔伋三個巨大的土冢上站滿了紅衛兵和農民,镢銑并用,塵土飛揚,每一個人的動作都充滿了狂熱和期待。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墳越挖越深,人們只能看見扔上來的黃土,別的什么也看不見。

從地面向下又挖了三米多,然而除了黃土還是黃土。人們漸漸失去了耐心和興趣,飽滿的激情如撒了氣的皮球,癟了下去。然而,他們仍不甘心,他們不相信孔子墓中竟然什么都沒有,于是,打了眼,埋設了炸藥和雷管。

一聲巨響,掀起的黃土鋪天蓋地,人們沖上去一看,一座空墳!孔鯉和孔伋的墓也都空空如也。

與孔子墓的令人失望比起來,挖孔令貽及其父親、祖父的墓卻是驚心動魄。

29日當天,紅衛兵就已經挖開孔令貽及其父親孔祥珂墓的封土層,露出墓室石墩。當時天已經晚了,紅衛兵決定第二天再開棺。

11月30日,待開的棺木吸引了更多的人涌向孔林。石墩打開,露出了里邊的紅色棺木,棺木打開,尸體被弄出來,兩座墓中共扒出5具尸體,分別是孔祥珂及夫人、孔令貽及妻妾。

尸體腐爛的臭味使人們惡心、嘔吐,在那里放了五六天后,被弄到孔林東南角一個土堆里燒掉。

人們從這幾具棺材中清理出的元寶、翡翠、手鐲等隨葬品裝滿了一箱子。這一箱財寶觸動了人們對金銀財寶的欲望,以致半個月后,爆發了一次群眾性的扒墳狂潮。在赤裸裸的欲望引導下,他們在孔林里埋鍋造飯,幾乎把林中的古墓翻了一個底朝天。面積3000余畝、延續了2000多年的孔氏家族墓地的地下隨葬品,基本被洗劫一空。

12月6日,譚厚蘭認為已經基本達到了目的,率領她的隊伍離開曲阜返回北京。

討孔的任務由當地紅衛兵繼續進行。他們在孔林里辦起了農場,把孔廟腰斬為兩截,在孔府中辦起了階級教育展覽館,其中收藏的數以千計的珍貴文物,經“判決”后被毀壞。

遭遇浩劫的“三孔”,在全國破“四舊”運動中的損失最為慘重,這也是歷史上有據可查的唯一一次破壞孔子墓事件。紅衛兵小將們搗毀的不僅僅是“孔家店”,更是我們中華文化的命脈。專家們后來痛惜,這次對“三孔”幾天的破壞,幾百年也恢復不了,將成為中華民族永久的傷痛。

(選自《文史月刊》201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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