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樣之美

羅曙輝　杜娟

生物多樣性是生命以各種形式、層次和組合所表現的出來的多樣性，包括生態系統、物種和基因等的多樣性。如何保護及可持續地開發這種寶貴的資源，越來越考驗企業的生存智慧，并逐步成為一項重要的競爭法則。

2013年6月28日下午，環保部環境保護對外合作中心組織召開了“伙伴關系：企業與生物多樣性”主題研討會。來自能源、電力、礦業、制造領域的行業組織、領先企業以及各類與生態保護相關的研究、服務機構的30多位代表分享了在各自經濟行為中維系生態系統完整性、保護物種資源、智慧城市服務、企業碳管理、生物多樣性與節能減排的相關性和對企業的影響及價值分析等。與會者達成的共識是，傳統的工業文明模式正使生物多樣性遭受全球性喪失的威脅，企業參與生物多樣性保護、可持續利用和惠益分享不僅為了國際社會履行《生物多樣性公約》進程中一個重要趨勢，也成為了企業降低運營風險、創造商業機會及追求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策略。

這并不是人們第一次從企業行為的視角觀察生物多樣性問題。然而，究竟什么是生物多樣性？它于環境、經濟、社會具有怎樣的價值？企業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以企業為中心的生物多樣性保護路徑應當怎樣實現？

為了觀察企業界對于生物多樣性這一前沿性的議題的認識、態度以及實踐，分析企業對于這個全球性挑戰的應對方案，本期封面文章采訪了關注此領域的企業社會責任專家與企業，并就生物多樣性議題針對2013年上半年不同行業企業發布的約1000份報告中甄選100份展開了相關披露狀況的調查分析（詳見下文《2013“生物多樣性”議題披露情況調查》），亦針對各年齡階層、地域、教育背景的公眾收集了87份對該議題認知情況調查問卷（詳見下文《公眾對生物多樣性認知情況調查》），結果顯示，有21%的樣本報告以不同的方式提出生物多樣性議題，絕大多數受訪者也認為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和保護生物多樣性方面有著密切的關系。

經過一系列的分析，本刊認為，生物多樣性本身的價值及其提供的生態系統服務已經變成了一項需要保護以及可持續開發的寶貴資源，企業如何把握這一契機，越來越考驗生存智慧，并逐步成為一項重要的競爭法則。

生物多樣性有多重要？

2013年6月22日是云南元陽縣的農民們特別高興的一個日子，從柬埔寨首都金邊舉辦的第37屆世界遺產大會傳來好消息，在當地存在了1300多年的紅河哈尼梯田文明景觀成功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

從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評價看來，紅河哈尼梯田文明景觀所表現的森林、水系、梯田和寨子“四素同構”系統，及其反映的精細雜亂的農業、林業和水分配系統，是其最終得以入選的重要原因。

根據當前被應用得最廣泛的《生物多樣性公約》中定義的生物多樣性：“生命以各種形式、層次和組合所表現出來的多樣性，包括生態系統多樣性、物種多樣性和基因多樣性”。哈尼梯田正是充分利用生物多樣性實現千百年來人與環境和諧共生的農業生態形式。與此同時，元陽縣的人們將迎來的“后申遺時代”，優質、特色梯田農產品的品牌建設以及特色旅游業的開發將成為這個偏遠地區重要的經濟驅動力。

這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一個廣為流傳的植物學專家觀點“一個基因可以影響一個國家的興衰；一個物種可以左右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一個優良的生態群落的建立可以改善一個地區的環境”。

從微觀上看，支撐人類生產生活的各種物質資源以及精神文化資源均與生物多樣性息息相關。如《生物多樣性公約》中強調，“生物物種越豐富，藥物發現、經濟發展、有效應對類似氣候變化等新挑戰的機會就會越大?！?/p>

“假如沒有生物多樣性，諾維信將無法生存下去，我們供應給農業、工業、醫藥的解決方案都是來自于自然界的微生物?！比蝾I先的生物技術公司諾維信的全球可持續發展總監Claus Stig Perderson在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說。

而本刊針對“生物多樣性”議題披露情況的調查發現，農、林、牧、漁業等直接使用生物多樣性資源的行業往往著力于開發生態產業鏈，以構建生物多樣性的生態系統作為可持續生產的方式；采礦、水電、建筑、制造等對生物多樣性影響甚大的行業，往往在前期的采購、建設、生產等過程中關注到野生動植物的生存環境、生態系統的穩定性以及生態修復工作，這已經成為了其可持續運營的重要前提；金融、保險、社會服務等與生物多樣性相關性較小的行業，也在某種程度上被貼上了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標簽，與生態保護相關的指標和產品已經成為了部分企業競爭優勢之一。

以企業為核心的生物多樣性保護路徑

“一些利益相關方贊揚香格里拉2012年做出的在餐廳禁止銷售魚翅等產品的大膽決策”，香格里拉亞洲有限公司2012年企業社會責任報告“CSR核心領域”中的這句話顯示，價值數萬億美元的自然資源的流失正改變著市場和消費者的觀念。一項由G8和五大發達經濟體發起的全球性研究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經濟學（TEEB）報告指出，生物多樣性對企業收益、市場形象及其未來發展模式都有十分重要的影響，與企業發展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保護好生物多樣性，不僅能夠減少企業對環境的負面影響，還可以使他們在保護行為中受益。其佐證之一是，麥肯錫全球調查顯示，59%的高管傾向于將生物多樣性看作是企業的機遇而非風險。

在這些風險、現實和機遇面前，企業采取何種措施應對將會決定企業的收益率、公司在市場中的形象和未來幾十年的總體發展范式。

盡管ISO 26000為包括企業在內的各類組織提供了如何保護生物多樣性的路徑，但如何在操作中平衡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經濟效益，還需要探索。據本刊的調查，僅有11%的企業社會責任報告提出將生物多樣性納入企業整體戰略或者環境戰略之中，大部分的企業并未將其提升到戰略高度。這無疑考驗著企業對于這一決定企業未來發展議題的深刻理解。

在經營活動中識別、降低風險

ISO 26000的核心議題“環境”一章的生物多樣性保護指出，組織在活動中要實行自然生態保護優先、識別環境消極影響、環境影響成本內化、避免采取威脅物種生存的行為、關注動物福利、建立并實施管理土地、水資源和生態系統的綜合性戰略等舉措。

在本刊的調查中，越來越多的企業在報告中使用生態平衡、生態保護、植被保護、綠色減噪、生態循環、有機認證、碳平衡等與生物多樣性有關的名詞。這意味著，生物多樣性已開始滲入到企業經營活動的方方面面。

中國遠洋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的2013年企業社會責任報告顯示，“中國遠洋對遠洋運輸和相關業務對海洋以及經營場所涉及區域內的生物多樣性價值進行識別，認定遠洋運輸業務所使用的傳統船舶油漆、排放的壓載水等船舶污染對海洋生物多樣性的影響比較大。為此，中國遠洋跟蹤國際公約對生物多樣性的要求，制定保護生物多樣性的策略，積極研究和采取有效措施，從造船、修船供應鏈全過程使用無毒油漆，以保護海洋生物；提前就壓艙水管理作出規劃并開始實施，以保護海洋生物區域生活環境；嚴格實施國際安全管理規則，杜絕海洋污染，以保證海洋生物免受傷害?！贝伺e為遠洋降低了風險成本，并且對于這個趨于國際化的領域而言，國際規范的形象已然成為了其參與全球競爭的基礎。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案例是，中國有色礦業集團在緬甸開展的項目建設過程中，為了不破壞當地的原始森林，將輸電線路的高度提升至50、60米，盡管這意味著更高的成本，但卻提高了競爭的門檻一據了解，緬旬政府已將此作為類似項目的標準。

由此可見，對于大部分企業來說，識別生物多樣性及生態系統服務的影響和依賴性，評估與此相關的機遇與風險，并將其納入風險管理以及可持續發展戰略之中，將是企業降低風險成本、甚至提升競爭力的重要方式。

融入供應鏈管理

經濟全球化強化了產業分工，更將產業鏈中的企業緊緊聯系在一起。在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議題上，企業除了在自身經營活動中加以約束，融入供應鏈管理亦成為一種重要方式。如ISO 26000中提出，組織活動中應“逐步提高來自使用更可持續的技術和工藝的供應商的產品的使用比例”。對此，本刊針對生物多樣性披露情況的調查顯示，部分零售企業、信息技術產品制造企業將生物多樣性保護作為了對供應商的明確要求。

作為全球最大的化妝品公司，歐萊雅在探索傳統中藥在護膚產品功用的同時，利用“人工培植”可以確保在原材料開發利用中不會對環境造成破壞。早在2005年，歐萊雅就把《生物多樣性公約》的目標納入了采購生物原材料的方法中。在原材料使用之前，歐萊雅即通過兩個系統的評估，這兩個體系中包括了生物多樣性指標：第一，通過鑒定與使用植物相關的潛在風險，根據三個原則，即生態學、公平貿易以及社會責任，對生物多樣性進行系統的分析；第二，通過原材料可持續發展評估體系最小化其在供應鏈中的影響。在2011年，歐萊雅有250種原材料通過了可持續框架評估，為保護生物多樣性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在歐萊雅持續致力于可持續消費的過程中，對于環境影響的減少以及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行動獲得了消費者更多的青睞。

開發新的技術和產品

除了通過一些指標工具、技術創新、改善流程等識別、降低與披露生物多樣性風險，幫助大部分企業實現風險管控、降低管理成本，對于農、林、牧、漁、零售業、醫藥、化工等行業的企業來說，推動生物多樣性保護的相關研究還將帶來新的商機，甚至培育有關生物多樣性“信用額度”和無形生態系統服務的新興市場。TEEB報告指出，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服務帶來的新興市場，如認證農產品、認證森林產品、生物碳等自然資源中與可持續相關的全球商機到2050年之前在可達到2萬億～6萬億美元。

諾維信研發的飼料酶技術，提高家禽對磷的吸收，減少水體污染，進而降低生物多樣性危機。其背景是，由于禽畜糞便中含有大量的氮和磷的化合物，這些氮和磷進入土壤后會轉化為硝酸鹽和磷酸鹽，含量過高會使土地失去生產價值，造成地表水和地下水污染，最終使得水富營養化，水中溶解氧減少，魚類等大量死亡，危及生物多樣性。

豐富社區活動

企業擁有多個利益相關方，也能夠有效地調動資金以及與生物多樣性保護相關的資源。通過與利益相關方合作、創新，將關于企業策略和行動與更大范圍內的企業社會責任舉措（如社區）相結合，搭建第三方獨立的探討與把握生物多樣性機遇與挑戰的平臺，將是企業引領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重要趨勢。而一些具有遠見的領先企業已開始行動起來。

香格里拉（亞洲）有限公司2010年啟動了“香格里拉關愛自然”項目啟動，設立年度專項基金，以確保所有度假酒店統一設立生物多樣性和棲息地保護項目。除了督導度假酒店的項目實施，并在項目設計、追蹤、監測等方面提供支持，該項目還包括監測物種的數量，安排當地學生和客人參觀自然中心，開展其它教育活動。2012年，關愛自然的項目延伸到了更多的酒店。例如，北京地區的酒店展開了一個項目，支持野鴨湖的自然保護活動。該項目將幫助保護區增加英文解說，方便外國游客，同時使他們欣賞那里的美景，了解濕地的重要性，促進北京的濕地保護。

除了能夠推動生物多樣性保護實踐的廣泛開展，部分企業的行動本身不僅是良好的商業模式，更能夠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如保障糧食安全、地區扶貧、擴大就業等等。

在一些發展中國國家成千上萬的家庭主婦別無他選，只能用木炭做燃料烹制食物，而大量使用木炭會導致濫發森林，將造成生物多樣性的破壞、環境惡化、經濟落后以及健康問題。諾維信在2010年推出清潔之星莫桑比克項目（CSM）。迄今為止，該項目以使莫桑比克索法拉盛成千上萬的小農戶脫離刀耕火種的農業模式并停止采伐木材，轉而種植各種農作物和樹木，這既保護了生物多樣性，實施輪作方式，恢復土壤養分并將富余農作物出售給CSM，增加了當地居民的收入，也為諾維信提供了更安全和豐富的生物質來源。

協作的力量

《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次締約方大會通過的《企業參與》的決定呼吁，各國政府要支持“制定國家和區域企業與生物多樣性倡議，并努力建立企業界與生物多樣性全球伙伴關系，辦法是邀請正在開展的各項倡議和其他利益攸關方成為企業界與生物多樣性倡議的一部分”；邀請各締約方，以有助于實現《公約》三項目標的方式，促使形成有助于私營部門參與和將生物多樣性融入企業戰略和決策主流的公共政策環境。

實踐證明，生物多樣性的跨學科、跨領域以及涉及利益相關方廣泛的特色使生物多樣性保護不得不需要政府、企業、社區、NGO組織、公眾相互溝通并開展有效合作。由這些組織、個人交叉承擔，從認識上的重視，長期的戰略規劃，實現管理與實踐的深入，價值的評估，有關的科研與創新，到利益相關方的合作等構成了當前實現生物多樣性保護的一個基礎路線圖。

政府戰略

“在保護中科學合理開發利用生物多樣性資源，正在引領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已經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競爭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的重要標志?！眹鴦赵嚎偫砝羁藦娫绱吮硎?，他同時也是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國家委員會主席。

生物多樣性對于政府來說是一種戰略性資源，基因庫的儲備，物種的豐富與否，生態系統穩定性等都將滲入到一個國家發展的方方面面，是提升一國競爭力的重要手段。中國是全世界高緯度地區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但目前，中國無脊椎動物、脊椎動物、裸子植物、被子植物的瀕危比例均高過期望的比例。與很多發展中國家一樣，城鎮化和工業化的加速給棲息地帶來的威脅、生物資源過度利用和無序開發、環境污染、外來入侵物種和轉基因生物的環境釋放增加的生物安全壓力、氣候變化等等是生物多樣減少的重要原因。

從成為《生物多樣性公約》最早的締約國之一，建立推動由各利益相關方共同參與生物多樣性保護伙伴關系，2010年9月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通過的“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戰略與行動計劃（2011—2030年）》，到十八大提出的“美麗中國”夢想，中國不遺余力地推動著生物多樣性保護工作。進一步完善生物多樣性保護相關政策、法規和制度、推動生物多樣性保護納入相關規劃、加強生物多樣性保護能力建設等等，例如如何評估生物多樣性損失，將是生物多樣性保護中的重要挑戰，也將深刻影響到處于轉型期的中國長遠發展。

本文開始提到的主題研討會實際也是中國伙伴關系和行動框架（CBPF）能力建設項目的一部分。這一項目是財政部、環保部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于2010年5月共同開發的，旨在加強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機制，提高生物多樣性管理機構能力。

除此之外，根據《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戰略與行動計劃（2011—2030年）》，我國相關行業主管部門已經針對生物多樣性保護出臺了行業發展規范，特別在自然保護區、濕地、水生生物、畜禽遺傳資源保護等領域發布實施了一系列規劃和計劃。

行業助推

一些行業組織或領先企業已然敏銳地觀察到生物多樣性對于行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作用，在行業相關標準中將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要求納入其中。這些指標的設定能夠將有效地將最佳的實踐推廣開來，為整個行業開拓良好的市場聲譽以及發展空間，如金融、醫藥、旅游、農業、漁業等等。

公眾覺醒

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2011—2020生物多樣性戰略目標”的一個重要目標是，到2020年，民眾應該了解生物多樣性的價值和他們所能采取的保護生物多樣性和可持續利用生物多樣性的方法。隨著各類組織在生物多樣性普及上的努力，越來越多的公眾已經對生物多樣性有了一定的了解。根據本刊發起的調查，在87位被調查者中，對于生物多樣性有認知（包括有一些了解和很了解）的比例達90%。

這種了解推動了公眾對具有生物多樣性保護認證的消費以及日常行為，由此將推動市場對生物多樣性產生積極影響。歐萊雅聯合中國消費者協會發布的《2012中國可持續消費研究報告》顯示，多數消費者拒絕購買珍貴動物制作的衣服，近九成消費者拒接進食珍稀動物，八成消費者日常購買“綠色標識”的食品、日化用品。